青蓮聖女懷中原有三束蓮花,一朵含苞,一朵盛放,一朵枯萎。那朵枯萎的蓮花因吞食了哮天犬和筋鬥雲的神力,而重新復蘇,長出花苞。
但在八卦爐裡走了一遭後,八卦爐將她吞食的神力重新煉化了出來,於是那朵新發的蓮花又枯萎了下去。
宣芝不理解道:“我本就是受玄晟娘娘指引而來,協助臨浮郡抵御邪魔,就算你不使用那樣脅迫的手段,我也會竭盡全力助你補足神力。”
青蓮聖女偏過頭看向她,眼眸依然清澈如洗,嗓音清冷道:“就如你在其他鎮縣上做的那樣麼?帶著你的神靈,如天神般降臨,救萬民於水火。”
她說著低聲笑起來,“從此以後,你的神靈在這裡和我同受供奉,共享香火,直到我被他們徹底遺忘,落得和玄晟一個下場?”
“他們不是依靠香火的神。”宣芝慢慢睜大眼睛,她很想為大聖,為二郎真君辯解,他們並不需要這個世界的香火,也無意爭奪凡人的供奉。
“可玄晟元君需要,我們這些被她加封的地仙需要。”青蓮聖女面容冷漠,仰頭望向殿中的玄晟元君神像,“凡人是不懂得感恩的,玄晟元君身為十二正神,到最後不也被拋棄了?她就是將他們保護得太好,讓他們受盡神靈福澤,心中卻無神。”
她從懷中那唯一剩下的蓮花花苞上,扯下一片花瓣拋到半空。
那花瓣凌空消散,顯出一副圖景來,景中露出黑底金字的匾額,“青蓮聖女”四個字高懸在大殿之上,但那字跡斑駁,已有些掉漆,遠沒有現今神殿上的匾額那般鮮亮。
神殿內錦幔紅柱,殿宇屋梁上原本鮮豔的碧葉蓮花圖騰,此時看上去格外陳舊,殿中梁柱上的朱漆也斑駁褪色,一眼看去整個神殿都像是蒙著一層陳舊的灰燼。
香爐中的供香大部分已經熄滅很久了,隻剩下供香燒盡後末端的細竹棍子,寥寥幾炷燃著的供香歪七扭八地插在爐灰裡。
這間神殿原來也曾這般無人問津過。
申屠桃不知何時來到宣芝身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緩緩掃過半空景象,說道:“是過去之景。”
“一年以前。”青蓮聖女輕聲道。
宣芝仰頭看了一眼景中神像,青蓮聖女那座玉石雕琢而成的神像也黯淡無光,並不似他們初次進殿時那般熠熠生輝,香火繚繞。
“正是從城外邪魔開始多起來後,我這殿中香火才重新開始旺盛,他們重漆了神殿四壁,換下陳舊的帷幔紅綢,日日香火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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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八卦爐中出來這麼久了,青蓮聖女逐漸緩過來,她慢慢從地上起身,伸手梳理好自己兩鬢長發,繼續道:“你看,隻有大難臨頭了,他們才知道神靈可貴。”
玄晟元君的神力從這片土地漸漸消逝後,人們陸續受到邪魔侵擾,於是終於想起了庇佑他們的女神君。他們將兩座神殿重塑一新,香火與日俱增,當發現聖女比玄晟娘娘更為管用後,人們的香火便集中到了聖女殿。
這城中很久以前每年都會舉辦祭神儀式,後來隨著國祭而更改,從每年一祭,變為三年一祭,到最後五年一祭。祭祀也不如以往那般隆重而細致,仿佛隻是在應付一個差事。
但這一回,未到國定的祭神日,城中百姓懾於邪魔侵擾,舉辦了很隆重的祭神儀式,幾乎全城出動。青蓮聖女坐在遊神的轎輦裡,看著這方她庇佑了百年的土地,她一開始是很高興的。
然而隨著侵入臨浮郡的邪魔越來越多,她這座人口稠密的郡城便首當其衝,青蓮聖女開始覺得吃力,她無數次地深夜坐在玄晟元君的神殿中,將自己的神力鋪開,一邊承受著邪魔的啃咬,一邊希冀玄晟娘娘的神力能重新覆蓋這片土地。
可隨著時間流逝,玄晟元君的神力卻越來越弱了。青蓮聖女的神力被邪魔啃食消耗,而城外的邪魔一夜比一夜多,驅逐不盡,殺不完。最終幾隻玄魔越過城牆,侵入了城內。
青蓮聖女誅殺玄魔之後,回神殿的路上,聽到受到驚嚇的民眾抱怨,抱怨她護佑不住郡城,抱怨玄晟元君這個大玄主神拋棄了他們。
他們暗地裡焦急地等待,祈求更有實力的武神能早點進駐臨浮郡。城中富商官宦花大筆的金銀請來修士護送,四處尋求武神木牌,想要逃出郡城。
有一些求不到的,甚至來求她的聖女神牌掛在車廂,铤而走險,舉家往外搬遷。
“我還沒有放棄他們,他們卻先拋棄了我!”青蓮聖女一掌拍碎了空中之景,轉頭望向玄晟元君神像,“這樣的人,我為何還要竭盡全力庇佑他們?”
她話音落後,殿內沉寂了片刻,響起一聲極輕的嗤笑,申屠桃搭著宣芝手腕,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說道:“你既如此厭憎他們,直接舍棄玄晟賜予你的神籍,離開這裡便是,這滿城人死便死了。”
聖女偏過頭來,狠狠地瞪著他,那雙眼眸極為清澈,裡面翻湧而上的情緒便也極為明晰,她不甘心。
申屠桃挑眉道:“哦,看來你是舍不得身上神籍了。”
大道之途艱險,想要飛升成神,需歷經百年千年,三災九難,劫雷加身,世上幾大仙宗,生靈精魅不知凡幾,百年都未見得能有一個成功飛升者,這條路可比受凡人香火難多了。
青蓮聖女笑了一下,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認出了眼前人的身份,說道:“鬼帝陛下,您這樣受天地眷顧生而為神者,又豈能懂得我等蝼蟻的掙扎。”
青蓮聖女閉上眼睛,眉心顯出一道蓮花圖騰。
便在這時,隻聽殿外傳來三聲驚雷似的擂鼓。申屠桃抬袖揮去,玄晟元君殿前四扇殿門轟一聲洞開。
天邊太陽已經冒出頭來,熹微晨光灑入殿中,神樂從郡城的四面八方傳來,頗為嘹亮熱鬧。
從門口往外看去,能看到湖心島上密密地站滿了人,俱都面朝著青蓮聖女神殿,所有人手中俱拿著點燃的供香,在神樂中按照祭祀流程不斷起拜叩首,口中喃喃念著青蓮聖女之名。
這些人神情木然,眼神卻透亮,額上隱約浮著蓮花印,眼中的虔誠狂熱得像是點燃的一叢火種,在每個人眼中燃燒著,拖長嗓子唱禱的聲音充斥在郡城每一處角落,看他們的動作,就和昨夜看到的祭神儀式差不多。
宣芝的神情驀地一僵,抬起手來,一束供香從案上飄來,落入她手中。她望著青蓮聖女,眼中慢慢燃起同樣的虔誠,聽著神樂入耳,膝蓋一折,便要同外面人群一樣俯身叩首。
申屠桃一把箍住宣芝的腰,“就憑你,也想讓她跪拜?”
他另一手並指在虛空一劃,一道金色光芒破空而來,金色的尖錐自刺往青蓮聖女眉心,穿眉而過。
青蓮聖女一句話都未能吐出口,整個人便如琉璃一般破碎。
申屠桃捏起宣芝的臉頰,面上看上去沒有絲毫擔憂。
宣芝瞳中神色掙扎許久,慢慢恢復了清明,她撫著心口,驚魂未定道:“我隻是剛來時在她殿中上過一炷香,就差點跟人籤了賣身契,永生永世,子子孫孫都必須供奉她。”
“籤了也沒用,這個世間的賣身契拴不住你。”申屠桃說道,“更何況你孤家寡人一個,也不會有子子孫孫,籤了也是對方吃虧。”
宣芝:“……”你能生,你了不起。
她轉眸四看,“青蓮聖女呢?”
申屠桃帶著她出來神殿,登上神殿屋頂,從這裡能看到郡城四面的長街上,都站著人,跪拜的人群從湖心島神廟一路往外蔓延,想來整個郡城幸存的人都來了。
兩個人在郡城四處轉了一圈,看到的都是這樣不知疲累祭拜的人群。
“青蓮聖女可比你那玄晟娘娘聰明多了,不僅綁定了這一批香爐,還綁定了香爐的子子孫孫。”申屠桃一掌轟塌青蓮聖女的神殿,殿中神像碎成了齑粉,但郡城中的祭神儀式依然沒停。
滿城的香火匯聚到半空,朝著青蓮聖女神殿飄來,煙氣在半空重新凝出聖女身形,她羽衣飄飛,地仙虛影重新被壓回蓮瓣,凝成一朵盛放的蓮花,回歸她懷中。
但緊接著,從青蓮聖女眉心的圖騰上,又浮出另一重金色的法印,那圈金色的法印將她禁錮在原地,竟然一點一點沿著蓮花圖騰,在拆解她的神力契約。
申屠桃在用乾坤琢穿透她眉心隻在瞬間,便在她身上落下了一個法陣。很快,神殿外面拜祭的民眾,額上的印記也透出一縷金色。
她與這方民眾的神契一旦被拆解,那她最後的保命之法也沒了。青蓮聖女難以置信,“鬼帝陛下,天規有定,人鬼有別,你怎麼可以隨意幹涉人間事務?我非你神庭之屬,你更不可以越過玄晟元君私自處置我!”
申屠桃滿不在意道:“誰叫你動手動腳,亂碰別的人。”
第48章
申屠桃身為鬼神,隻掌鬼事,人間興衰,凡人存亡都與他無關,他這樣擅自插手人間事務,處置他人神庭地仙,的確不被天規所允許。
北冥渡虛山上濃雲聚集,天懲的雷光已經在雲中盤纏成型,蟬奴們從冥宮殿宇中跑出來,一望頭頂蛇形遊走的雷電,便知它們主子又做了什麼越界之事。
當頭一名蟬奴身後金帶飄飛,發出一聲嘹亮的蟬鳴,蟬鳴穿過冥宮的屋脊梁柱,傳遞往四面八方。隨後所有蟬奴都在這一聲蟬鳴下,化作本體,就地在土裡刨了個坑把自己埋進去。這一系列動作熟練得令人心疼。
鬼門城樓上,兩殿閻司也正望著頭頂雷光,右殿閻司鬱繪搖了搖扇子,“陛下都好多年沒遭雷劈過了,這是又做了什麼惹天怒的事啊?”
姜炤並未理會他,對鬼帝被雷劈的原因也不好奇,隻是快速往後退到鬼門邊,盤膝坐下。
“左殿大人要守在這裡?”鬱繪仰頭掃過漫天雷柱,估計這次雷懲的強度,“這次聲勢不小,有可能會被殃及池魚哦。”
姜炤將長鞭握在手中,八風不動地守在鬼門旁,說道:“渡虛山受雷刑時,恐有一些惡鬼趁虛而入強闖鬼門,我不能離開這裡。”
鬱繪摩挲折扇想了片刻,退到另一旁坐下,“左殿大人說的是。”
臨浮郡郡城之中,宣芝心念如電,也來不及進百花懸圃找玄晟元君匯報了,立馬給申屠桃下了一串命令,令他拆解青蓮聖女與郡城百姓立下的契約,分離出其他地仙殘留神力,將青蓮聖女就地處置。
她這一串命令蹦豆子似的往外冒,申屠桃轉眸看向她,“你做什麼?”
宣芝飛快說道:“我受玄晟元君託付來到此處查明臨浮郡地仙消失之事,幫助抵御邪魔,在臨浮郡的行事是得了元君允準的。鬼帝陛下由行鬼令來到人間,受我驅使,我給你下命令,你隻能聽令行事,這其中因果一目了然,不算違背天規吧。”
申屠桃默了默,“遲了。”先令後行自然不違背,但他現在是先行後令,天道並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宣芝皺起眉,“那你是不是會受懲罰?”
“無妨。”申屠桃不在意道。他這麼說的時候,第一道落雷打入渡虛山上,順著漫山的桃木枝竄入山體內部,直擊打在他元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