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見申屠桃沒反對,便打起精神來,頗為自豪道:“這要看客官您生前來自何地了,我們這座酒樓名為‘人間味’,自然囊括了五湖四海的味道,由人間大廚親自烹飪,每一道都是響當當的特色菜,堪稱絕味。”
宣芝被他說得口水泛濫,眼睛放光,“你們還請了生人廚師?”
“這倒不是,要有生人進北冥,那大家還吃什麼菜呢,直接吃廚師了,活人精氣不比任何一道菜美味?”
宣芝:“……”你他娘的說得很有道理。
那小二意識到自己跑題了,又趕忙轉回話題,解釋道:“咱們酒樓在這北冥獨一無二,能與那人間酒樓合作,隻要客官點了菜,菜單立時傳入人間,再由人間酒樓烹飪,烹好的第一時刻,便會將飯菜色香味之精華傳入我方後廚,保證客官能在第一時刻吃上最新鮮的人間美味。”
哦,她懂了,就還是吃不上實物,隻能吸食飯菜精華的意思。
宣芝眼中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沮喪地想,她的命好苦。穿越以來既睡不好,又吃不好。
申屠桃見她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皺了皺眉,插話道:“菜單拿來。”
小二掏出一面黃紙,細一看材質像是紙錢,那上面密密地寫了菜名,申屠桃接過小二遞來的筆,大筆一揮圈了整張菜單上的菜,又在那菜單頂上空白處,畫下幾個符文,重新將菜單遞回去,令他盡快上菜。
小二看著菜單上符文,懵懵懂懂地退下,不多時便舉著一大託盤的菜上來,面上表情極為震驚,“客、客官,這送進來的是實物,您看要是不合適,是可以退的。”
實物那是人吃的,鬼怎麼吃啊?小二去請教掌櫃,掌櫃的隻知道說不要多問,端上去就行。要是客官不滿意打將起來,感情是打不到他頭上。
宣芝眼睛一亮,“合適合適,且放下吧,有勞了。”
飯菜擺到桌上,還騰騰地冒著熱氣,有紅燒豬肘,炝炒時蔬,剁椒魚頭,酸菜粉絲湯,林林總總擺滿了一桌子。
宣芝聞到一股濃鬱的飯菜香味,此時方反應過來,她自從踏進這酒樓,隻見得眾多食客桌上的酒肉飯菜,見他們吃得津津有味,卻直到面前的飯菜上桌才聞到飯香。
想來這應該是申屠桃的手筆,她高興道:“謝謝陛下。”
這一桌子都還隻是個前菜,後面還有好些沒上,宣芝連忙叫住小二讓他後邊的別做了,她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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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街口實在熱鬧,鬼來鬼往,裡裡外外時不時就有好戲發生,堪比一座天然的戲臺子。
新生的陰鬼身上雖沒了活人氣,但心裡還殘留著濃濃的活人性,喜怒哀樂還沒有在這死沉沉的北冥消磨殆盡,這座無歸城可謂是最有人間煙火氣,也最有“活著”氣息的地方了。
鬼帝陛下歲月悠長,無窮無盡,總有很多需要打發的光陰,是以常常來這裡闲坐找樂子。
他原本看著街口,不知不覺目光轉回來,看向對面正兀自大快朵頤的人。宣芝的吃相很斯文,細嚼慢咽的,但吃得很香,挑中合口味的菜,她就會愉悅地眯起眼使勁夾幾筷子,有不合口味的,嘗一下後就撇到一邊,最後為了不浪費,會再勉強塞幾口。
一頓飯吃下來,哪怕是對五味並不感興趣的申屠桃,也能看出她喜吃辣不怎麼愛甜口。
吃飽喝足,宣芝的困意越發上湧,連眼睛都快睜不開,再一次問道:“陛下我們何時回去?”
申屠桃正用筷子蘸了一點剁椒魚頭裡的辣椒往嘴裡送——他見宣芝用這剁椒拌飯,吃了兩大碗,實在好奇。
宣芝默默看他嘗了紅彤彤的鮮辣椒,然後眉頭迅速皺起來,抿著唇不說話。看他的表情顯然是辣著了,但鬼帝陛下面上又沒什麼反應,眼不紅氣不喘,隻是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說“這種屎一樣的東西你也吃”。
宣芝:“……陛下,要是太辣的話就喝兩口水,或者像這樣吸兩口涼氣進嘴裡,你嘴閉得越緊越辣。”宣芝呼哧呼哧吸了兩口氣,教他,吸完之後才想起來,申屠桃不會喘氣。
她夾一筷子紅糖糯米飯,遞到他嘴邊,“那你吃口甜的吧,甜的解辣。”
申屠桃才吸了宣芝的一口生氣,五感最是靈敏的時候,雖然身體沒有反應,但整個人其實已經快被辣到靈魂出竅了。他抿著唇堅持了片刻,最終聽話地張開嘴吃了那一口甜米。
“怎麼樣?”宣芝問道。
申屠桃一臉嫌棄,“難吃死了。”
宣芝:行叭,懶得管你。
從酒樓出來後,宣芝昏昏欲睡地往外走,冷不丁被申屠桃拽了一把,下一瞬市井的氣息從身邊急退而逝,他們便重新回到了那處桃木枝子上。
宣芝遊魂似的被拉回殿中,申屠桃轉身離開後,她眯著眼睛被擁上來的蟬奴們洗刷幹淨,終於躺到床上睡了一個安穩覺。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中途蟬奴見她始終不醒,以為又如上回一般,急忙跑去回影殿稟告。申屠桃一陣風似的刮過來,坐在床邊盯著她看了片刻,確認她隻是睡著了,並沒有快要死掉,撂下一句“別管她”,甩袖回了居處。
……
宣芝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消除掉這一段時日以來累積在身體裡的疲累。神清氣爽地醒過來後,又是一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對未來充滿幹勁的熱血青年。
蟬奴見她醒來,忙擁進來伺候。宣芝其實不大習慣被人伺候,但她若是拒絕,這些小金蟬們就站在旁邊盯著她看,雖然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但那雙黑黝黝的眼珠子看著總覺得楚楚可憐。
宣芝見到這些小金蟬們,也覺得親切,這北冥裡唯有這些小金蟬還算可愛,被盯得實在沒辦法,隻好道:“好啦,那你們來幫我梳頭,換衣服。”
死氣沉沉的小金蟬霎時活泛了過來,一人梳頭,一人配首飾,一人上妝,還有人抱著她的手指護理。
剩下的在一側幫她挑選衣物,“娘娘,您看這件怎麼樣?”
宣芝從鏡子裡看到她們拿出的一套水粉色春裙,覺得有點眼熟。
“這些衣裙都是哪裡來的?”宣芝問道。
“陛下命人送來的。”蟬奴回道。
宣芝拿起妝屜裡一盒胭脂,在胭脂盒底部看到一個小小標記,金色線條簡單勾勒而成的雀鳥圖案,那是久黎城最為有名的香粉鋪標識,原主是那裡的常客。
她跑去四下翻了翻,發現這裡不僅有原主出嫁前遺留在閨閣中的舊物,連當初她出嫁雲家的嫁妝都給搬過來了,那些裝嫁妝的大紅色楠木箱子都還在偏殿裡擺著。
真不知道是該誇鬼帝陛下幹得漂亮,還是該誇他思慮周全好。
沒活幹的蟬奴就站在一旁,繼續用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盯著她。
宣芝想了想,說道:“要不你們就給我唱唱歌來聽吧?”金蟬應該嗓子不錯吧?
然後,宣芝就聽到了夏日裡熟悉的蟬鳴。
宣芝:“……”情、情理之中。
梳妝完畢,蟬奴又端來飯菜上桌,伺候她過去用膳。食物熱氣騰騰,都是她能直接入口的。
“這些是‘人間味’送來的?”宣芝問道。
蟬奴應道:“陛下吩咐,娘娘往後的一日三餐,我們都去人間味酒樓取。”
很好,宣芝很滿意。
她用過膳後,在院子裡走了幾步消食,北冥永遠都是一片陰煞煞的天和昏沉沉的地,分不清晝夜如何輪轉,這就跟隆冬時節的陰雨天一樣,讓人鬱悶。
好在她心情不錯,鬥志昂揚,散完步回去,便坐到軟榻,先分出神識去神符內大聖和二郎神的道場裡拜了拜。隨後盤膝入定,試圖主動吸納靈氣,但她靈感在周遭尋找了半天,一絲靈力都沒能探到。
周圍彌漫的全都是陰煞之氣,絲絲縷縷地浮在虛空,難怪北冥從天到底,瞧著總是暗無天日。
沒有靈氣,那她可在北冥裡呆不住。這北冥的界壁可以束縛住別人,但齊天大聖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數次跑進過陰曹地府欺負閻王,想來筋鬥雲可以無視這種結界壁壘,自由來去。
她現在靈力充盈,還有從雲知慎那裡薅來的靈丹,完全想走就可以走。不過離開北冥要去哪裡,還要好好規劃一下才行,而且,她才“嫁入”北冥,申屠桃應該不會輕易讓她離開。
宣芝思索片刻,決定先去打探看看,申屠桃那壞掉的腦子裡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打定主意後,宣芝讓蟬奴領著,往鬼帝陛下的起居殿去,和前一夜她見到的場景一樣,渡虛山上的桃花確實謝盡了,連片花瓣都沒能留下。
宣芝仔細摸過路邊的野桃樹,伸手掰了一支枯枝研究。
隨侍在旁的蟬奴見她竟然掰了一根桃木枝,嚇了一跳。宣芝渾然未覺,還在研究著手裡的枯樹枝,這種死木怎麼會開花?可她分明記得它們開過花。
她轉頭問道:“我記得這樹開過花吧?怎麼這麼快就枯死了?”
蟬奴說道:“渡虛山上的桃花,隻開了一夜。”
那一夜盛景就像乍然而來的天光,撕破了渡虛山上萬年不變的陰鬱,隻一夜就叫人永生難忘。
十方鬼域的魑魅魍魎皆被驚動,群鬼湧動,全都圍到渡虛山腳。但渡虛山上花開得突兀,謝得也突兀,滿山粉黛從山腳開始消散,一夜過去,無影無蹤。
宣芝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了,隨手丟掉樹枝,道:“走吧。”
蟬奴的目光在那樹枝上轉一圈,嚇得噤若寒蟬,埋頭領著她繼續往回影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