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僵持之際,一片花瓣忽然飄飄搖搖地落入兩人視線,那花瓣隻有指甲蓋大小,粉粉嫩嫩的一小瓣,仿佛發著光,輕而易舉就將他們的視線吸引去。
花瓣落到宣芝臉上,黏在鼻尖。
他的目光便定在宣芝鼻尖上,紅瞳中似有困惑,伸手從她臉上捻下花瓣,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表情看了一眼,隨後抬頭。
宣芝用力眨掉眼眶裡的水,看到他奇怪的表情,也追隨著他的視線,抬頭瞥了一眼。
隻見頭頂盛放著一樹雲蔚似的桃花,龐大的花冠幾乎覆蓋住半個天空,花瓣紛揚而下,灼灼其華,在暗無天日的背景下,兀自盛放得妖異。
這麼耀眼的一樹桃花,她剛剛落下來時,還沒有。
“你是如何進入北冥的?”
耳邊傳來的話音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宣芝的目光重新落回對方臉上,艱難擠出一句話,“你覺得……我們這樣聊,合適嗎?”
男子垂眸看一眼水下,復又抬起,濃長的睫毛抖落一串水珠,對她的威脅毫不在意,面無表情道:“你很會找死。”
他說完,手指收緊。
就在此時,頭頂傳來一聲嘹亮的犬吠,虛空中凝出一條細長的影子,落到兩人之間,兇悍地朝著男子撲去。
宣芝被狗爪子蹬了一臉,脖子上的力道驀地松開,那白得像死人的手從披帛下探出,一掌拍在她心口,猛地拉開雙方的距離。
宣芝手裡一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被拍落到岸上的大桃木下,她轉頭看向半空,影子已經凝聚成型,一條白色細犬昂首挺胸,汪汪大叫。
“哮天犬!”宣芝感動得想要落淚。
在水下被人掐住脖子時,宣芝就機智地分出一縷神識潛入神符,筋鬥雲剛剛消散,那間神廟的門也暫時關閉,顯然不打算再上班。
宣芝隻好硬著頭皮跑去另一座山頭,在空著的神殿中點上供香,重新請神,痛哭流涕地不斷在心裡祈求,“拜請二郎真君,救我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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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能請來二郎神,但請來了神靈勇敢的狗狗也是不錯的。
哮天犬兇猛無比地追著那人咬,對方被逼得飛身後退,伸手往半空劈去,蒼白的指尖鋒利得猶如刀刃,在虛空切開一道裂縫,霎時陰風襲來,花雨傾盆,無數鬼影從裂縫中湧出,纏住哮天犬。
北冥,白發,紅瞳,能隨意差遣鬼魅,一言不合就暴起殺人。宣芝要是還認不出他是誰,就白看這本原著了。
雖然眼前的北冥鬼帝和她想象當中不太一樣,這位鼎鼎有名的惡神其實生得並不可怕,相反,他長了一副能讓人心醉神迷的臉。那雙紅瞳凝而不動時,像是一對精心打磨過的寶石珠子,一動起來,其中煞氣便如鞘中掩藏不住的劍芒。
他年輕得有些過分,但這是在修真界,年齡和外表並沒有太大關系。
有些臭不要臉的老家伙,就喜歡頂著一張嫩生生的少年臉孔騙人。
兇殘的北冥鬼帝落到地上,甩開手臂上纏著的披帛,一襲黑紅長袍裹上他蒼白的身軀,他抬手撩出長發,轉眸朝她看來。
宣芝渾身一顫,轉身想要逃跑,此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她震驚地低下頭,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身軀。
少女躺在地上,嫁衣鮮紅,烏發披散,一動不動。而她懸浮在半空,隻有腳還和地上的身子連在一起,這是她的魂魄。
她竟然被人一掌將魂魄從身體裡拍出來了!
難怪她剛才突然覺得身子一下變得很是輕巧,就連窒息和渾身的疼痛都剎那間消失了。
宣芝在睡夢中穿越,魂體上還穿著睡衣,是一件寬松的白色T恤,長度隻能堪堪遮住大腿根。
申屠桃無疑能看見她的魂魄,他一步步走向她,蒼白的腳背在玄色衣擺下時隱時現:“身魂不符,卻能相合得這般好,看來不是奪舍,你是用了什麼別的方法?”
宣芝眨眨眼睛,迅速調整好心態,“這個法子比較復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請陛下給我個機會,容我細細說給你聽。”
申屠桃對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沒有絲毫驚訝。現在人間頗多祭拜鬼帝的,尤其到鬼節前後,每每搞得整個渡虛山都烏煙瘴氣。
他的目光在地上的身軀和她魂魄間來回晃一圈,“孤沒興趣。”
宣芝想翻白眼:“……”那你問個屁!
她餘光往半空掃去,哮天犬的狗叫依然兇猛,爪子踩在骷髏頭上,撕扯起惡鬼來毫不費力,可以說是一口一個嚶嚶鬼,但奈何寡不敵眾,那裂縫裡湧出的魑魅魍魎沒完沒了,將它纏得根本脫不開身。
宣芝隻能眼睜睜看他越走越近,站定在她身前,申屠桃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搭上她的脖子。
她身為魂體,明明應該什麼都感知不到,就連軀體上的疼痛都感覺不到,卻能感覺到他指尖上的涼意,冷得像冰,直接蟄在她魂魄上。
“能不能別掐脖子。”宣芝視死如歸地閉上眼,這本書裡的人能不能多搞點殺人的花樣?為什麼就隻會掐脖子?
申屠桃勾住她拉向自己,湊到她鬢邊輕輕地嗅,奇道:“你的魂魄聞起來不一樣。”
他們靠得實在太近,申屠桃冰冷的氣息拂在她魂魄上,宣芝控制不住地發抖,“要是你留下我,你會發現我還有很多地方不一樣。”
申屠桃低低地笑了一聲,更近地迫向她,又在魂魄上舔了一口,咂摸須臾,說道:“不錯,味道也不一樣,孤還從沒吃過你這樣的魂魄。”
一股微妙的戰慄感覺從脖子上被舔過的地方蔓延開,要是她現在還在身體裡,一定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如果她的魂魄被鬼帝吃了,那她還能回去現實中嗎?這個問題實在令人擔憂,宣芝縮起脖子,整個魂魄抖得如同篩糠。
分出的神識縮在神符裡,卻連供香都沒辦法點燃。
“請神是要耗靈的。”申屠桃看出她的小動作,慢悠悠說道,顯然知道她氣海空虛,沒可能再請出什麼神靈來了。
一縷涼氣鑽入她眉心,宣芝呆在神符內的神識隻感覺到一股涼風從自己身邊拂過,繞著神龛轉一圈,隨即便退出了她的靈府。
申屠桃偏頭看向陷在群鬼裡的狗,疑惑道:“你請來的這是什麼鄉野小神?”
此時的哮天犬叫聲已經非常弱了,雪白的細長狗身不再那麼凝實,行將消散,宣芝修為實在太低,請神出來的時限也短,大大限制了筋鬥雲和哮天犬的發揮。
死亡的威脅籠罩在頭頂,逼得她神經緊繃到極限,從申屠桃的問話裡嗅出了那麼一點生機,宣芝立即抓住,斬釘截鐵,一字一頓地說道:“是這世間所有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隻有我所信仰的神靈。”
“你一個人的信仰能成就一位神?”申屠桃被逗得大笑出聲,顯而易見,他並不相信。
宣芝避重就輕地忽略了“一個人的信仰”這幾個字,誇下海口道:“不止一位。”
“是麼?”申屠桃揚起眉。
宣芝一直觀察著申屠桃的表情,不敢錯過一絲一毫,他雖笑得像個白痴,但從那暗紅色的眼瞳中明顯流露出了濃厚的興趣,她暗自松口氣,心知,自己一時半會兒應該是死不了了。
果然,申屠桃笑過之後,抬起手,揮袖將幢幢鬼影塞回裂縫中。
滿天亂飛的鬼影散去,哮天犬立即朝宣芝奔來,及至到達他們身前時,已經消散得隻剩下一張狗嘴,白森森的尖牙泛著寒光,朝著申屠桃咬去。
“等等,哮天犬!”宣芝試圖阻止,但已經遲了。
申屠桃不避不讓,就那麼任由哮天犬嗷嗚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鋒利的犬齒撕開他手背上的皮肉,露出下面白慘慘的筋骨,那筋骨上密密的文字一閃而逝。
緊接著,嵌在他手背上的尖牙也徹底消散了。
“哮天犬?”申屠桃重復了一遍它的名字,口氣聽不出喜怒,“這名字不錯。”
他低頭查看手背上的傷,手掌幾乎被利齒穿透,指骨碎裂,泛著金色的血液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斷滴落。
哮天犬再晚消失片刻,他的半個手掌都會被它扯下,傷口上縈繞著一絲他從未感受過的,微弱的力量,是他從未見過的神力。
申屠桃被那股神力撕得筋骨俱斷,他將手掌上的傷口一點點捏回去,蒼白的指尖染著鮮血,接上斷裂的掌骨,經絡,皮肉。
他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不像是在擺弄自己的身體,反而像是小孩子在捏橡皮泥玩,連眉毛都沒皺一下,表情看上去還有點享受,頗有些變態。
這不疼嗎?
申屠桃冷笑地看她一眼,“你要是想知道,不如,孤捏碎你的手掌試一試?”
聽到申屠桃的回復,宣芝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把心裡話問出口了,她立即搖頭,“不不不,我不想。”
金紅的血順著申屠桃蒼白的手腕往下流,滲入袖袍中,宣芝簡直頭皮發麻,內心透涼,就連魂魄都灰敗了下去。
這下是真的死定了。
申屠桃用力捏合傷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在考慮應該留下她好,還是吃了她好。良久後,突然抬手抓住她的後脖子,猛地一下將她掼入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