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人像是嘆了口氣,沙啞的聲音中是叫人猜測不透的情緒。玉笙心下收緊,下一刻,肩膀卻是被人扶住。
陛下往下腰,親手將她扶了起來。
“轎子已經在門口候著了。”劉進忠不知何時到的,他靠上前,眼睛卻是落在了陛下放在玉笙肩膀處的手上。
帝王搭在玉笙肩膀處的手收緊,片刻之後,卻是又放開。他低垂下眉眼,看著面前的人。鳳冠霞帔,殷紅色的嫁衣襯得他肌膚似雪。
特別是眉心之中的一朵梅花花鈿,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像是記憶中的人活過來了一樣。
陛下深吸了一口氣,袖口處的手不知何時忽然掐緊了。
劉進忠此時膽子像是格外地大,他忽然又上前了一步,道:“陛下,吉時快過了。”
玉笙察覺到那雙眼睛落在她身上許久許久,過了好長一會兒面前的人才淡淡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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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轎子在門口候著,抬著她出了乾清宮的大門。
“陛下特意下了令,先出宮在最熱鬧的長安城繞上一圈,最後才抬入東宮。”跟著來的隊伍浩浩蕩蕩的。
“太子殿下到時會在神武門迎姑娘。”
轎子出了宮門,敲鑼打鼓的聲音漸漸響起。玉笙自從來京都之後,從未出過宮門。她撩起這轎子的一角,看著這前前後後的隊伍。
一種陌生,又奇妙的感覺在她心中升起。
她如今,好像一個新婦,鳳冠霞帔,要去嫁給她的心上人了。
恆親王府
敲鑼打鼓的聲音由遠而近,到最後逐漸地開始越來越清楚。莊牧看著身側的人,心中開始七上八下。
這轎子中的人,是玉小主。誰也沒曾想到,聖上居然給這玉小主一個大婚。八抬大轎,抬入東宮。
乾清宮守衛過於的森嚴,陛下又像是故意瞞著殿下,這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玉小主如今什麼都不記得,要不……“
要不就算了吧。
莊牧在一邊彎著腰,艱難了許久到底還是沒有將那話給說出來。殿下已經夠糟心的了。前兩日太子殿下過來之後,殿下就猶如失了魂。
如今,這玉小主眼看著出了東宮,這才沒兩日,又要進去。
竟是一丁點的機會,都不給他們殿下。
莊牧覺得喉嚨發緊,可有些事情卻還是要勸:“事情已經成定局了,玉小主已經上了花轎。”
這個時候若還去鬧,可就是不像話了。
再說了,他們殿下也沒資格去鬧。玉小主若是心甘情願,他門殿下過去豈不是就是害了玉小主?折騰了一場風風雨雨,到時連累的卻是玉小主。
何必呢?也太自私了。
“去。”
可莊牧想的明白,陳珩卻是不。他從椅子上直起身,這番一個身高七尺的男人,起來的時候腳步卻是都有些發顫。
莊牧立即要上去扶,陳珩卻是又給推開了。
“去一隊人,將她連人帶花轎都給我帶到恆親王府來。“
“殿下……”莊牧立即跪下:“殿下三思啊,這大喜的日子……”何必要惹了玉小主不喜呢?再說了,人弄來了又如何,玉小主是去嫁給太子殿下的。
就算人弄來了,她就能情願跟著殿下過了?
“為了玉小主好,殿下還是不要……”
書案邊,一隻狼毫毛筆當即折斷,陳珩低著頭看向窗外,語氣裡滿是冰冷:“讓你去,你就去。”
莊牧勸不動,搖頭聽著越來越近的鑼鼓聲,到底還是聽話地出門吩咐了。
敲鑼打鼓的喜樂越來越大,陳珩出神的聽著,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頭。
朝著門外吩咐了一句:“去給本王拿一件紅衣來。”
恆親王府就在皇城的腳下,玉笙的轎撵出了宮門,沒一會兒就到了恆親王府附近。她這兒是一隊內務府的小太監,恆親王府的親兵出來的時候,簡直沒有半點的抵抗力。
“玉小主不要驚慌。”
莊牧一直跟在身側,誠惶誠恐,說話做事也是小心翼翼:“奴才們不會傷害玉小主,玉小主莫要擔心。”
話雖是這番說,但無緣無故被擄到這兒來,是個人心中都是忐忑。莊牧看著坐在花轎中的玉笙,心中可謂是叫苦不迭。
殿下此番,也不怕惹了玉小主心中傷心。
花轎一直抬到恆親王府內才停下,玉笙坐在花轎之中,掐緊了雙手。知道是恆親王府的人之後,她倒是不擔心。
但避免不了的,卻是有些忐忑。
往日裡種種,恆親王為她做的這些事一五一十的浮現在腦海之中。如今,在她大喜之日,入東宮之時卻是又將她帶到這恆親王府來。
這位恆親王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
那陛下呢?陛下對她這樣好,剛在乾清宮中的那一句‘像極了’又說的是誰?腦海中的熱度稍微消退了一些。
玉笙放下手,彎腰從花轎之中走了出來。
“殿下一定不會傷害玉小主的,玉小主您放心……”莊牧啰裡啰嗦的,直到瞧見玉笙從花轎中出來,這才閉上了嘴。
“你們殿下呢?”
玉笙一身嫣紅色的嫁衣,掀開蓋頭的一角看向莊牧。本就絕頂漂亮的一張臉,又是精心打扮過的,一舉一動更是惹得人挪不開眼睛。
莊牧及時回過神,垂下腦袋再也不敢亂看,手往前指著道:“在書房。”
玉笙從恆親王府的大門,跟著莊牧一直往書房走去。
這是她第一次到恆親王府中來,不出意外,隻怕也會是最後一次。
從大門一直往裡走,恆親王府內種滿了梅花,開春的天,梅花開的最後一茬,姹紫嫣紅的漂亮。玉笙穿著嫁衣,從這梅花樹之間一直往下走去。
大門、臺階、梅林、遊廊、影壁。玉笙穿過整個恆親王府,一直走到書房門口才停下。
“殿下,玉小主到了。”
書房的大門緊緊的關閉著,莊牧往門口站了沒多久,門才被人從裡面拉開。
裡面的人像是一直在等著,打開門的時候眼神直接看向的玉笙。恆親王依舊如往常一樣,身著玄色的常服,但整個人對比廣陽宮那次,卻是消瘦了不少。
“上次匆匆一別,玉笙還未謝過殿下。”
玉笙低下頭,恭恭敬敬的給他行了個禮。隨著膝蓋往下彎,額間的墜子微微晃蕩。她此時,身穿著紅衣,頭戴著鳳冠,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像是即將要嫁給他的新娘。
陳珩眼神恍惚了一會:“剛一路過來,瞧見了什麼?”
玉笙拿著帕子的手緊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她正視著恆親王:“瞧見了滿院子的梅花。”
陳珩低頭笑了笑,他往前跨出一步,從書房之中走了出來。腰間墜著的墨玉微微晃蕩,他下垂著雙眼,從陰暗之處走了出來。
“整個恆親王府的梅花,都是為了一人種的。”徐徐的嗓音從他口中說出,恆親王低垂著眉眼,溫和的語氣像是在懷念。
這很難不令人心動。
特別是,他做的那些事加起來,是個人都會為之動容。
但……玉笙除外。
她抬起頭,眼神清明:“除了梅花之外,玉笙還瞧見了旁的。”對上恆親王的雙眼,她說出的這些話,格外的大膽。
“從恆親王府的大門口開始,一直到書房門口,隻要是有臺階與門檻的地方,都有斜坡。”用漢白玉鋪的,恆親王府都處處可見。
甚至於,面前的書房門口,都有。
“尋常人等用不著這些,這些東西是給做輪椅的人準備的 ”玉笙不願意這番無理,可是,她今日既要再入東宮。
與恆親王這些事,樁樁件件,一點一滴都是不能再繼續了。
這樣對誰都不公平。
“玉笙既是太子之人,既入了東宮,就一輩子都是太子之人。”她話說的毫不留情,也堵住了陳珩接下來的話:“今日之事,玉笙就當做不知道,殿下若是想放玉笙一命,還請將玉笙放了。”
“本也沒打算動你。”恆親王低頭,看著她那猶如刺蝟的模樣,低低的笑了一聲。他這模樣看似認真,但除了他卻是無人知道,他這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了。
“走吧。”
拳頭握緊,他看向玉笙的眼許久許久,才道:“本王送你。”
玉笙的花轎從皇宮之中出來,又從恆親王府出去。
恆親王騎著高頭大馬在前方送親,他府中的親兵跟在後面,大紅色的箱籠從恆親王府中陸陸續續地抬出,敲鑼打鼓的聲響越發地浩大。
此時玉笙坐在轎撵之中,還不知曉。
她這一去恆親王府,帶走了整個恆親王府大半個身家。富可敵國的恆親王,將他所有的,最好的,都給了她。
莊牧站在恆親王府的匾額之下。看著那些從恆親王府中抬出來的東西,久久沒有說話。
這些東西,是殿下一點一滴攢下來的。在西北,七年拼下來的東西,隻怕是九成都在這兒了。
殿下潔身自好,從不驕奢。但卻奇異地拼了命的也要攢下這些金銀來。
之前他們這些貼身奴才們不止一次的打趣兒過,殿下此舉定然是為了討未來王妃的歡心。當時殿下隻搖頭,並未多言。
一次醉酒之後,他才坦言:“這些,都是本王的聘禮。”他此生隻要一人,這些東西也隻攢一次。
如今,連著一顆不敢說的真心,全部給了她。
箱籠從恆親王府中一箱箱的抬出去,莊牧抬起頭,往殿下那看了一眼,瞳孔一縮,瞬間紅了眼。
前方,那花轎前,恆親王坐在駿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