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珩站在書房門口。
他身著一身玄色的大氅,站在廊檐下,半垂著的眼神往屋子裡看了一眼,模樣有些淡淡的, 若是仔細去看的話, 便可看出他有幾分心不在焉。
冰冷的雪花時不時地吹入領口,他卻是毫無反應,袖擺中的手忍不住, 抬起來撫了撫手中的錦盒。
四四方方的錦盒, 呈朱紅色,用金漆描了兩隻交頸而臥的鴛鴦, 十分精致好看。
探子回訪說她在尋玉, 他便立即派人下去幫著尋,這塊玉他雖覺得小了些, 但卻是他在京都尋得最好的一塊了。
玉是拿到了,想來想去,還是連夜給她送過來。
指腹在那兩隻交頸而臥的鴛鴦上來回摩挲了兩下,面前的門嘎吱一道聲響,又開了。
“王爺,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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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彎著身子站在門口,舉手投足之間全是恭敬。恆親王垂眸瞥了他一眼,握緊手中的錦盒便往裡走。
屋子裡,炭火燒得旺盛, 人才剛一走進去,渾身暖洋洋的。
恆親王走到書房門口,左右瞧了一眼,卻是無人。在外殿站了一會兒,垂下眉眼閃了閃,直接去往內殿。
太子的書房,他也是來過許多回了。再說了,太子既讓他進來,那便也沒有讓他一直在門口等著的道理。
長靴直接往內殿走,剛幾步,裡面卻是傳來一道聲響。
“站住。”
那長靴直接往下一頓。
屋子裡,正悄悄兒往外溜的玉笙,也嚇得立馬停了下來。
隔著一道屏風門,兩人一前一後,都站得筆直。恆親王往前跨的腳步直接收了回來,敏銳的眼神直接往屏風後掃了一眼。
那裡有人,且……不止一個。
輕微的腳步聲在屋內響起,太子殿下從洗漱臺邊走了過來。他將撸起來的袖子放下,目光往陳珩那兒看了一眼,又轉頭去看向身側的玉笙。
“咚咚——”反手在桌面上敲了兩下,悶聲的輕響傳來,太子沉著一張臉,語氣裡滿是威嚴:“還敢溜?不吃完不準走。”
清潤的嗓音中半點兒都不容拒絕。
玉笙垂下眼睛,瞬間就愁成了包子臉,她知道有人在門口,聲音放得小小的,嘟嘟囔囔地對著太子殿下求饒:“都說了吃不下……”
“蝦肉每日一碟,我都乖乖吃了,如今又讓我吃魚,當初說好的不是這樣的,你又變卦……”她嘰嘰咕咕的,一肚子的抱怨。
太子忍著耐性等她說完,一張臉上笑意漸漸地拉下來。
等她說得差不多了,才冷著一張臉道:“說完了嗎?”修長的指尖對著那玉碟指了指,他面無表情,直接道:“四顆,一顆都不準留……”
“不要!”
他半點不為所動,見她拒絕,抬手又放了一碟蝦上去:“那就加上這碟蝦。”
四……四顆魚丸,一……一碟蝦?玉笙張嘴就要拒絕,然而還沒開口,太子殿下這個冷心冷清的,直接就道:“你再多說一個字,孤就要再給你加一條魚了。”
玉笙立馬抬手捂住唇,半個字都不敢多嘴。隻氣得眼圈兒都通紅的,卻又半個字都不敢說。
瞧她那個慫樣,太子面上不顯,眼中卻是溢出一絲笑。
抬手在她額頭上彈了彈,面無表情地開口:“嬌氣精。” 月白色的袖子擺了擺,二話不說,他直接轉身。
陳珩就站在屏風門口,大氅之下,身子有細微的僵硬。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再說了,在同一個屋檐之下,離得本就不遠,他聽得自然是清清楚楚。
來的時候,他不過是想著靠她靠得近一點兒,但沒想到,她居然也在書房裡。
更……更想到,兩人相處的時候,是這個樣子。這樣的親密,熟悉,不像是太子與妃嫔,也不像他想的那樣,陌生又疏離。
反倒是,一個撒嬌,一個寵著,令人羨慕的甜蜜。
拳頭握緊,漸漸地又松開。陳珩垂下眉心,那酸楚的情緒四下翻滾著,衝撞了他的思緒,讓他開始心緒不寧。
“你如何來了。”
太子跨著大步直接走了上前,他坐在太師椅上,抬頭又往前方看了一眼:“站著做什麼?什麼時候這麼多禮了?”
恆親王聽到這兒,逐漸地回過神。
他抬頭往太子那兒看了眼,握緊的拳頭又漸漸地放下,發沉的語氣開口,壓下喉嚨裡的異樣感:“是,我這是有些糊塗了。”
陳珩深吸一口氣,走到太子面前坐下。
可這心,卻是如何也靜不下來。僅僅隔著一道屏風,她就在自己的背後。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卻依舊還是七上八下。
王全捧著託盤上來奉茶。
太子接過來喝了一口,隨口又道:“剛問你呢,這麼晚過來可是有事?”
手中的茶水似乎滾燙的,陳珩單手接了過去,握了許久卻是沒喝。他一時片刻,思緒還沒回過神。
倒是太子,瞧見他帶來的個錦盒,卻是笑了:“又是拿了什麼好東西?”恆親王府的禮箱這段時日頻頻出入東宮。
一送就是五六箱子。
故而 ,太子一瞧見他拿著東西,喉嚨裡便下意識地溢出一聲笑。
“這……這塊玉。”陳珩拿起那錦盒,斟酌著該如何開口。來的時候想得好好的,一想到人就在身後,卻是一片空白。
喉嚨滾了滾,壓下裡面的暗沉,他不著痕跡地往身後瞥了眼,盡量用平常的語氣道:“無意間尋了塊好玉,想著自個兒用不上,便送了過來。”
“玉?”
一說玉,太子殿下倒是有了興致,正好發愁給玉笙的那塊翡翠她不喜歡。
見殿下的眼色,王全立馬上前去拿。
朱紅色的錦盒四四方方的,剛一打開,太子殿下面上的笑意卻是漸漸地僵了下來。
那塊巴掌大的玉石整整齊齊地擺在上面。
“這麼巧?”
眉心揚起,太子殿下面上的笑意瞬間變淡了。他單手接過那玉石,仔仔細細端詳了一下。墨玉觸手生溫,巴掌大小,晶瑩剔透。
整個京都再也尋不出第二塊來。
這塊玉,正是他看中卻被人捷足先登的那塊。
他手指時不時摩挲著,面上的笑意卻是半點兒都沒有。陳珩在低頭喝茶,瞧見他這模樣,心下暗道幾分不好。
“怎麼了?”
他將茶盞放下,不著痕跡的試探著問:“是這塊玉有什麼問題?”
太子的人與恆親王府的人幾乎是一前一後去尋玉的。
隻是太子在路上的時候卻是被皇後娘娘叫了過去,再回頭,恰好被恆親王撿了漏。
玉是買來了,但卻不知道是從誰手中搶來的。
“沒事,玉沒問題。”太子摩挲著玉的手漸漸停了下來,眼神卻一眼不眨的看向恆親王,那雙眼睛過於敏銳,直直的看向他,絲毫都不錯過他面上的神情。
“隻是恰好我之前也看中了這塊,但是慢了一步,被人用兩倍的價格買了下來。”他聲音徐徐的,十分清潤。
說出口的話,卻是讓人心都跟著一緊:“倒是沒想到,買這塊玉的人是你。”
陳珩心下一跳,暗道幾聲不好。
捧著茶盞的手一瞬間掐緊,是他過於魯莽了。來的時候沒查清楚,如今倒是惹了太子的懷疑。
他伸出手,將茶盞放了下來。
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鎮定道:“哦?是嗎?”他抬起頭,看向太子,目光坦誠倒是不躲不避:“隻是瞧著好看,無意間買的罷了,倒是沒料到我兩眼光相同,喜歡的東西都到一起了。”
他說著,將那錦盒直接往太子那兒推了推。
“那臣弟這禮送得倒是正好合適,畢竟這送得再珍貴也比不上送得討人喜歡。”
那墨玉隨著錦盒一起被推到他手邊,太子垂下眉眼看了好一會兒,隨即單手合上,默不作聲地放到了一旁。
“多謝。”
恆親王低下頭,一口氣卻是沒松下來,太子生性多疑,這副模樣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他倒是不怕,但就怕因為自己,連累了玉笙。她分明什麼都不知道,是他自私過於貪心。
屋子裡靜悄悄的,兩人喝著茶,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屏風後,忽而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
聲音輕輕地,可在座的兩個人卻幾乎是同時都往背後看去。
屏風內傳來兩聲咳嗽。
恆親王捏住扶手的手卻是一緊,眉心剛擰起來,卻是暗道不好。他轉過頭,卻見身側,太子的眼神直接看向他。
眼神中毫不掩飾地帶著打量。
就知道太子不會這麼輕易相信……有了準備,他倒是沒有慌張,笑著往身後看了一眼,打趣兒道:“紅袖添香?”
那目光往他臉上來回掃蕩了幾眼,太子垂下眼神,直接往內殿走去:“是小貓調皮了。”太子大步走向內殿,卻見玉笙捂著胸口,咳嗽得厲害。
“怎麼了?”
裡面的聲響一字不落地傳入他的耳朵,陳珩坐在椅子上,漸漸地閉上眼睛。
屏風後
玉笙捂著唇,又咳了兩聲。太子殿下那張臉上,還帶著剛剛的寒霜,瞧見她這模樣,立馬上前拍了拍她的後背。
“怎麼搞的,咳得這樣厲害?”
“都怪你!”玉笙心口都咳疼了才算是停下來,起身的時候,鼻子眼睛都是水汪汪的,裡面通紅。
屋子裡好久沒動靜,玉笙還當來人已經走了:“非讓我吃這麼多,我哪裡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