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裡面已經有好一會兒了。
從昨日開始, 殿下幾乎是一天一夜未眠。莊牧跟隨殿下身側多年,對他的心思其實也是能猜出一二的。
說到底,這事也算是造化弄人,殿下當初前腳去西北後腳就立即派人去了揚州。但因當初的洛家被滅滿門, 又加上前太子也死在揚州, 故而尋的時候不敢大張旗鼓,隻能派人偷偷過去。
可當時的殿下還隻是個三皇子,身上無半分的實權。再加上洛家全府滅門, 隻餘下這一個遺孤。哪怕是派人去尋, 中間也費了些周折。
尋到大小姐之後已經過了大半年,到西北的時候人已經是骨瘦嶙峋, 年紀對得上, 身上又掛著洛家圖騰的玉佩,誰能想到這樣居然還能找錯人。
尋錯人還不算, 七年後殿下自個兒起了疑,又派人去查,卻還是慢了一步。
殿下這尋了這麼久的人,可偏偏這人竟在東宮中,成了太子殿下的妃子。雖非一母同胞,但殿下對太子殿下,自小是有兄弟情誼的。
如今,一邊是這麼多年的念想,一邊是兄弟手足。手心手背都是肉, 哪一個是那麼容易就能輕易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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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牧深深吐了一口氣,面前立馬就凝成了一股白霜。他這個做奴才的都不知如何是好,想來殿下隻怕更是難以抉擇。
“殿下,要不奴才派人去將大小姐挪到別處去吧?”或者隨便尋個莊子安置著,眼不見心不煩,起碼殿下不會像現在這樣,連自己的王府都不想回。
車廂內的人眼簾緩緩地睜開。
玄色的長袍起身,陳珩下了馬車往王府內走去。他沒說同意,卻也沒說不同意。莊牧嘆了口氣,隻好跟著殿下繼續往前走。
剛進門,便與迎面而出的劉太醫撞了個正著。
瞧見他進來,劉太醫立馬跪在地上行了個禮:“屬下叩見恆親王。”劉太醫是太醫院院判張墨的徒弟,平日裡也隻給後宮娘娘們看病。
一般人輕易請不動他。
瞧見他,陳珩的眉心立即皺了皺:“你如何在這?”
劉太醫頭磕在地上,萬分恭敬道:“昨日來給鄉君看病的太醫說鄉君的病情不太樂觀,陛下聽說後親自下令讓奴才過來給鄉君看病,直到她康健。”
恆親王那漆黑的眼神一閃,這幾日因洛長安被擋在正陽宮門口一事,早就傳聞陛下與皇後娘娘鬧了矛盾。
如今父皇又親自派太醫過來,這明晃晃的就是在打皇後娘娘的臉了。
下垂的拳頭捏了捏,父皇這一遭,他竟不知是真的不將皇後放在眼中,還是……太過在乎‘洛長安。’
身後,劉太醫瞧見人影不見了才算是松了口氣。他身側的小藥童立即彎下腰將跪在地上的劉太醫給扶了起來:“劉太醫您這番緊張做什麼?恆親王殿下又不吃人。”
擦著額頭上下細汗,劉太醫搖著頭:“你懂什麼?”他給洛長安治病,無人比他更要清楚她的身體狀況。
那臉上的傷痕是從何處來,斷了的手腕是怎麼被人捏碎的。
還有……脖子上的指紋,那手掌的角度,還有掐下去的力道。當時,掐在她脖子的人,是真的想要她死!
這洛鄉君是恆親王府的,除了恆親王誰還能這麼對她?
深深吸了一口氣,劉太醫喉嚨一滾,將心口裡發顫的懼怕給壓了下去。不管恆親王如何,總之陛下是下令要這位洛鄉君完好無損的。
***
連著下了幾日的雨,今日一早起來總算是個豔陽天。
玉笙一早起來才知道,昨個兒殿下從她那兒出去,便是一直沒回來。這本是件小事,玉笙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可不知被哪個多嘴的奴才給泄露了出去,你一言我一語的,到了晚上一傳倒是成了玉笙伺候不當,惹了殿下生氣,這才讓殿下昨日半夜連夜的甩袖而出。
三七端著剛煮好的羊乳來,擱在黃花梨木的小桌上:“如今外面都在傳小主要失寵了。”她素來是個潑辣的性子,眉眼一橫說得有鼻子有眼。
“說主子您剛晉了位分就恃寵而驕,這才惹了殿下生氣。”殿下與她們主子好著呢,三七剛從御膳房回來,憋了一肚子的火。
恨不得上去將那些胡說八道的奴才嘴都給撕爛掉。
“說便說了。” 三七氣的不輕,玉笙卻是半點不在意。
羊乳剛煮好立馬就被送來了,捧在掌心中還是八分燙,玉笙喝了一口燙得不行,又趕緊給放下:“你也知道都是傳聞了,若是傳聞都能當真,我隻怕是早就被咒死了。”
“呸呸呸——”
三七一愣,又趕緊在地上接連呸了幾聲,急忙地跺了跺腳:“小主您這還自個咒自己了?這種話日後您可萬萬不能再說了。”
玉笙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這東宮之中看似平靜,實則上卻是如波濤洶湧的海面,如今她剛晉封良媛各處的眼睛都正在自己身上。
這點小打小鬧的傳聞算什麼,最怕的就是背地裡捅你一刀的。
她搖頭,沒解釋,隻低頭將手中的羊乳一點一點都給飲盡了。自從上次沈清雲說讓她在羊乳裡放上幾顆杏仁一塊煮,這羊乳果真是沒了膻味。
想到這,玉笙將空碗放下來讓三七給拿下去,見她走了這才問素嬤嬤:“沈太醫呢,這幾日沒見他過來把脈。”
雖不知道太子為何又讓沈清雲入東宮,但既然殿下能讓沈清雲來她的合歡殿那就是對他放心的意思,何況,這宮中陰險狡詐的人或事太多。
玉笙如今隻信他一人。
“宮外傳來消息,說是前日晚上永昌侯家的姜世子從馬車裡摔了下來。”素嬤嬤走過來,也跟著小聲兒道:
“姜世子一向是沈太醫照看著,這頭人病了永昌侯府的人立馬就去太醫院將沈太醫給接了去,沈太醫至今還沒回來。”
又是他!
玉笙如今一聽見姓姜的就腦袋疼,宮外那位姜世子纏著沈太醫不放,東宮裡,姜承徽更是恨不得日日盯著她。
想到上次去廣陽殿,姜承徽跟瘋了似得瞧見她就亂咬,嘴裡不幹不淨的。玉笙深吸一口氣,隻覺得腦袋疼。
“那便算了。”
她搖了搖頭:“黏上這姓姜的準沒好事。”
玉笙這本是隨口一言,廣陽宮中太子妃才覺得頭疼。姜承徽跟瘋了似的,又跪在廣陽宮的門前哭鬧。
大冷的天,姜承徽跪在廣陽宮門前的青石板上,哭得肝腸寸斷。她這幾日總是不舒服,一到了晚上心口燒得慌。
看了太醫卻是無用,她如今要麼就是睡不著,要麼就是長睡許久都不醒。
她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若是她死了,她自然不會那麼簡單就死掉,死她也要拉個墊背的。整個東宮裡,她最是恨玉笙,憑什麼她們都在這兒受苦,唯獨隻有她一人享受著殿下的寵愛?
全天下的好事憑什麼都是她的。
她越是恨,便越是妒,也便越是想讓她死。
“娘娘……”姜承徽跪在地上拼命地磕頭:“玉良媛一定要死啊娘娘。”
廣陽宮中,太子妃剛從皇後那兒回來。姑母許久都沒再與陛下吵鬧,這次因為一個小小的鄉君,倒是誰也不肯想讓了。
其實她不懂,不過是個地位不高的鄉君之位,如今就惹了姑母這番的生氣。
但陛下不顧忌姑母的臉面,親自吩咐劉太醫去醫治,倒是當真讓她有幾分心寒。姑母那兒寒著臉,她勸了幾句也沒勸住。
回了廣陽宮又被姜承徽鬧的腦袋疼。
“主子,要不我讓小太監將人給拖下去?”太子妃揉著眉心的手放下:“你今日拖下去一次,能保證日日都拖下去不成?”
丁香閉上嘴巴,不敢再多說。
姜承徽明顯就是看準了有主子的把柄在手,之前一起陷害玉良媛的事,主子雖說是沒插手,卻也是點頭允了的。
“那……那就任由她哭嚎下去?”這還院子裡還好,都是廣陽宮的奴才,可如今姜承徽一看就是失了心瘋。
若是哪一日去了外面喊,喊漏了嘴,到時候吃虧的可就是她們主子了。
太子妃許久沒說話。
其實她剛從廣陽宮中出來的時候,袖子裡的雙手是在微微發著顫的。眼簾垂下來,閉上眼睛似乎還能聞到正陽宮的佛香。
“陛下十分關心那位洛鄉君,見她身子不適之後,昨日又還特意派了太醫院院判張墨的徒弟劉恆過去。”
跪在地上的小太監說完,姑母那張臉瞬間就泛起了寒。她當時站在偏處,沒瞧見,一聽說劉太醫便道:“劉恆這人向來是擅長調養女子的身子的,那位洛鄉君我見過幾回,身子一向不好,陛下此番是用了心的。”
也就是這普通的一句話,姑母二話不說,將手中的佛珠珠串給扯爛了。
那佛蓮玉珠掉在地上撒了一地,她當時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便瞧見姑母那還沒掩飾下去的,陰沉可怕的一張臉。
她陰深深的笑一聲,聲音像是能吃了人的骨頭:“調養的再好又有什麼用?早晚有一日本宮會一點一點掐斷她的脖子。”
她從未見過姑母這番恨過一個人過,哪怕是陛下一向寵愛的淑貴妃,姑母都是能夠容忍的。
想到洛長安那不過清秀的臉,還有那坐在輪椅上的腿,陛下不像是看中了她想納她為妃的意思。
她當時被姑母這句話嚇得臉色都開始泛白,等回了廣陽宮才算是緩了下來。
外面,姜承徽又再喊:“娘娘,你應該除去玉良媛啊娘娘。”
“主子。”丁香張大了嘴:“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被旁人聽去……”閉著眼睛的太子妃緩緩睜開,她想起姑母說的話。
斬草要除根。
對於不喜歡的人,殺了便是了。
“讓她出去喊。”揉著眉心的手放下來,太子妃淡淡道:“她說她心口燒得慌,便給她茶水裡添些助.興的藥。”
那東西喝得多了,神志不清,如今姜承徽已經是半瘋,再喝上些別的,隻怕是什麼話都要喊了。
丁香不知主子打的什麼主意:“這樣人可就廢了。”
姑母那眼神尚在她面前,太子妃眼簾一掀開,嘲弄著道:“姜承徽最恨的是玉良緣,她若是喊著喊著不小心死了。跟本宮可無半點關系。”
146. 巡防營 將薛記的廚子送到東宮去……
外面流言蜚語不少, 才一日就傳得不能入耳。
饒是合歡殿的奴才們知道自己主子受寵,可不免也被這些言語嚇得有些心慌。玉笙便讓人早早兒地將合歡殿的門給關了,不準奴才們私下去打聽, 眼不見為淨。
她盤算得是不錯, 卻是漏了太子殿下會過來。
晚間的時候透著一絲風,太子從宮外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了轎撵他便快步往前走,王全跟在他身後小跑著都追不上他。
“殿下……”
王全在背後喘著粗氣,殿下向來斯文克制, 極少有這番喜形於色的時候。可今日他這才算是見到了殿下的另一面, 這太子殿下上心起來,與普通的男子也別無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