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被弄得渾身綿軟,手腳無力,強打起精神從枕榻之下摸出個香囊來,塞到了他手中。
“什麼東西?”
太子對著燭火瞧了一眼,隨即立馬就笑了。
玉笙一張臉哭得一塌糊塗,眼睛都睜不開,他卻頗為憐惜地上前,在她額頭親了親:“這是獎勵?”眉心擰了擰,他又要問:
“之前不舒服?之前為何沒有?”
玉笙如今隻想睡,煩得要死,剛要糊弄他幾句,門口卻響起敲門聲。
王全縮在門口,瑟瑟發抖地道:“殿……殿下,恆親王殿下找您。”
144. 皇兄 沒人比我更憐惜她!
夜闌人靜, 寒冬的天透著幾分刺骨的寒。淅淅瀝瀝的雨聲打在廊檐下的青石板上,一聲聲的隻有滴答的聲響。
Advertisement
太子跨著大步,一路往靜心湖的方向走去。
恆親王如今在月室。
月室在靜心湖的湖中央, 四周是一大片水面, 夏日的時候倒是涼爽,可到了冬日,就顯得格外的透心涼了。
王全舉著油紙傘跟在身側,瞧見殿下那半張側臉, 可謂是叫苦不迭。
剛在合歡殿, 他當真兒是咬著牙,大著膽子才敢敲出第二聲兒的。在玉主子這兒將殿下叫走,今日還是頭一遭。
若是旁人他自然也就罷了, 可偏生這人是恆親王, 這大半夜的闖進來,指不定是什麼事呢?
他哆哆嗦嗦的敲出第二下, 好在沒過多久殿下倒是出來了, 隻是這臉色……雨下得有些大,王全將手中的油紙傘偏過去, 大著膽子湊上去瞥了一眼。
太子殿下這張臉生得自然是讓人挪不開眼睛的,此時大半夜地被人叫起來,眉眼往下垂了垂,讓人瞧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要說高興吧,眉眼卻是帶著戾氣,朝前衝的腳步飛快,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不爽快。
可要說不高興吧,卻是又時而笑一下,手指時不時地摩挲著掛在腰間的香囊。
王全剛特意瞧了一眼, 隻瞧見個色,旁的便是半點兒都瞧不清楚了。但見殿下這番歡喜的模樣,心中暗暗的猜出幾分。
這香囊指不定是玉主子給送的。
雨還在下著,靜心湖的湖面上泛起陣陣的漣漪。莊牧守在月室門口等著,太子進去的時候,聞到的又是一室的酒氣。
屋子裡點著炭盆,倒是不冷,太子褪下鬥篷走上前,先在炭盆前烤了烤手:“大半夜的自個不睡,倒是跑到我這兒來喝酒。”
低沉的嗓音裡還含著沙啞,月白色的長袍上還帶著一股臘梅香:“你這個年紀,是該娶王妃了。”
那修長如玉的手漸暖,倒扣在桌面敲了敲。春宵苦短,他若是有王妃,亦或者是身側有人伺候,隻怕就不會做出半夜硬生生叫人起床這樣的糟心事了。
陳珩沒說話,從他進門開始,那雙眼睛就一直低垂著沒有往他那兒看去。爐子裡的水燒開了,他傾下身去拿爐子,玄色的長袖湊上來,袖擺帶著一股濃厚的酒氣。
太子的身子往後一靠,聞出那是梅子釀:“你若是喜歡喝,改日叫人都搬到你王府去。”
陳珩坐在黑檀木的長桌旁,正靠著窗。雨下得太大了,烏雲遮住了月光,隻有一輪殘月掛在天穹上,影影綽綽。
“好啊。”他低下眉眼,那月光從他眉眼間褪去,掩住眉眼間的神色,單手拎起一邊的爐子給他沏著茶:“明日我就讓人都給搬走。”
茶盞送上來,那一直低垂著的眉眼也漸漸掀開。窗下,那殘破的月光像是被人打碎了,一雙眼睛漆黑深邃得讓人瞧不清楚。
太子輕笑一聲,伸出手接過那茶盞仰頭一飲而盡:“今日找我什麼事?”
這是半夜,再過兩個時辰天都要亮了,宮門早就關閉。他這個點出現在這兒,不用多說自然是翻宮牆進來的。
隻是這皇宮裡的侍衛再多,卻也是攔不住他。
“找你……” 陳珩單手執著酒杯,水藍色的琉璃盞裡梅子香分外的誘人。他靠在背後的窗前,眼神盯著那杯梅子酒仿若出了神。
找他做什麼呢?
他仰起頭,看著對面,太子殿下就在他的面前。他身上常年是帶著迦南香的,如他這個人的外表,溫和,潤澤。
可如今,那抹香味中夾帶了一股清淡的甜味,隱隱的,不明顯。但一個人的身上有另一個人味道,哪怕是他沒經歷過,但卻也知道做出了怎樣的事,才會連著味道都在一起。
那她呢?這樣親密相連的事,她是否也曾與他連著香味都纏繞在了一起。畢竟她在東宮,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了他兄長的女人。
“嗯?”
對面之人放下手中的茶盞,陳珩低著頭,那一口梅子酒卻是怎麼咽也咽不下去。其實他沒喝酒,渾身的酒氣是因為打碎了酒壇,染上了酒香。
他比誰都清醒。
抬手將梅子酒倒出了窗外 ,陳珩轉過頭來笑了一聲:“剛那茶味道太淡,今日我給你帶了一份新茶來。”他倒掉剛煮好的茶水,又重新將茶具燙了燙。
熱水滾了三遍,新茶的茶香才逐漸地襲來。
他起身,雙手執著茶盞恭敬的送上前。太子瞥了一眼他的姿勢,接過茶盞聞了聞香:“武夷山的大紅袍?”
這茶他素來愛喝,隻每年的產量少,皇後那兒餘下不少,給了太子妃,太子妃又留給了他。此時陳珩帶來的罐子中,足足有皇後給的兩倍之多。
眉心擰起,他還沒喝,對面人卻是一口氣悶了:“我覺得都一樣,倒是你品的出好壞來。”陳珩將空了的茶盞放下來,又道:“之前就該給你的,一直沒有機會。”
這茶難尋,冬日裡更是價值千金,他素來不愛喝茶,特意去尋自然是給他的。
太子低頭嘗了一口,眼中的神色未變:“於是就挑個半夜的時候過來給我送茶?”眸子中的神色早就冷了下來,他太過敏銳。
他還什麼都沒說,他就察覺到了危險。
陳珩底下頭,輕笑了一聲:“睡不著罷了。”身子往背後一靠,窗外的月光徹底籠罩烏雲之下,陳珩的半張側臉都在黑暗中,讓人瞧不出面上的神色。
“當年,皇長兄出事,我獨自去西北你可知道為何?”
“知道。”輕抿了一口茶,太子將茶盞給放回了桌面上:“你主動放棄的……”當年,洛家一場大火,連著下揚州的皇太子也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國不可一日無太子,適齡的皇子就他們兩人。
當時陛下雖信任陸家,卻也十分寵愛舒貴妃,在立誰為太子之間左右為難。
他選擇迎娶陸家嫡長女陸靜好,目的自然還是對準東宮的寶座。而陳珩一意孤行,要去西北爭軍功。
在當時還正在立太子的時候,他這無疑是主動放棄了太子之位。
茶香淡淡的暈開,陳珩又沏了杯茶:“我那不是放棄,我那是想要的更多。”
香味湧上來,越來越濃。屋子裡那股女子的清香淡去了不少:“你放棄了自由,迎娶個不愛的女子,得到了太子寶座。”
太子抬起頭溫和的面上表情不變,一雙眼睛卻漸漸寒了下來。
陳珩的雙眼依舊還是看了過去,雨水打在窗棂下,低沉的聲音悠遠綿長:“我放棄了太子之位,遠去西北離家七年……”
他一張臉融入了月色下,讓人瞧不清楚情緒,聲音平淡,但無人發現的是眼睛已經赤紅一片:“皇家兒女娶妻生子從來由不得自己,是我太過貪心,隻想著娶想娶之人。”
刀口舔血,命懸一線的日子他過了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他贏得太多。背了一身的軍功。他原以為可以拿這些換。
他不要皇位,又立下奇功。他想著,到時候想娶誰,誰也攔不住自己。
隻是命運像是給他開了玩笑,他要的人,兜兜轉轉了一圈,原來就在東宮裡!
漆黑的眼簾合上,玄色的長袍站起來,兩人面對著面,身姿相比可謂是不相上下。輕笑一聲,陳珩單手揉著眉心,像是踉跄了一下。
太子飛速地皺了皺眉,到底還是伸出手將人給扶住了:“讓莊牧送你回去。”
“皇兄。”
“我隻要這個。”他像是徹底喝醉了,梅子釀的酒氣染了兩人一身,赤紅的眼睛合上,叫人看不出半點的破綻。
跌跌撞撞的身影被莊牧扶住,喝醉的酒話半真半假:“ 若是有人攔……攔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他徹底醉了,直到被莊牧送到了偏殿。
天邊雨停了,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王全跟在太子身後,一路往書房走去。
“殿下。”夜寒露重,到了書房王全立馬絞了帕子來給太子淨手。一路上,太子板著臉,半句話都未說。
王全一直在門口等著,屋子裡兩人發生了什麼並未知道,見殿下心情不悅,想了想,試探著道:“還能睡一個時辰,要不去玉主子那兒眠眠?”
太子頭靠在太師椅上,揉著眉心搖了搖頭:“不去鬧她了。”昨夜累到她了,若是將人弄醒隻怕是要發脾氣。
乖的時候,恨不得時時刻刻繞著你轉。
可若是鬧得她不開心,可是要撓人的。
捏著眉心的手停下,太子低頭輕笑了一聲,王全剛要松口氣,卻見太子吩咐:“派人看著恆親王府,看他這段時日在做什麼。”
王全眼神一閃,立即點頭退了出去。
天光徹底地亮了,月室的偏殿人影早就沒了蹤跡。恆親王的馬車停在宮外的紅牆處,莊牧扶著人出來的時候,瞧見馬車旁站著一個人。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雨,紅牆下的水窪中全是積水。
那人就站在馬車與紅牆的暗處,手中撐著油紙傘,不知站了多久。藏藍色的官服下擺早就雨水打湿,他身上披著件灰鼠皮的披風,領口的毛邊早就凝上了冰霜。
領口之上,那張蒼白的臉沒了半點血色。
陳珩看見來人,冷笑一聲,歪著的身子站得筆直,面上哪裡還有半分的醉意?
“等了一個晚上?”
賀文軒從暗處走了出來,眼神看向他,肯定道:“你去東宮了。”兩人眼神剛對上,幾乎是劍拔弩張,空氣中騰飛的都是怒火。
“更深露重,賀大人身子不好還是早些回吧。”陳珩眼神從他身上挪開,面無表情從他身側走過。
賀文軒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上眉心狠狠地擰緊:“你瘋了!你明知道你這樣去,會害了她。”
玉笙已經是太子的人,他又何必再去橫插一腳?他當初特意瞞著就是怕出現這種情況,兩人共爭一女,到時候玉笙怎麼可能會有好下場?
“你如何知道我會害了她?”黑檀烏木馬車旁的人猛然轉過頭,漆黑的眼簾中赤紅一片:“這個世上沒人比我更想疼惜她!”
賀文軒被他眼中的神色給震住了,迎著風口,他扭頭猛然咳嗽了一聲,過了許久才道:“那……那是太子,她都已經成了太子的女人,為何就不能算了?”
這話說的輕顫,不知是說給他聽的,還是自己聽的。
陳珩已經低頭上了馬車,過了許久才馬車中才傳來淡淡的聲響:“我等了她七年,不會這麼就算了。”
145. 斬草 ??全天下的好事憑什麼都是她……
陳珩的馬車剛入恆親王府的時候, 天才剛微微亮起。
晨曦的微光灑下來,枯黃色的草地上積水凝成了白霜。黑檀烏木的馬車停在了門口的棗樹下,寒冬的清早泛著冷。莊牧站在馬車旁候著, 雙手很快就凍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