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王顯然是從宮中直接就過來的,頭上戴著紫金玉冠,身著緋紅色的親王朝服,胸前用金絲繡著蟒紋,玄色戴著金紋的靴子落在地上,渾身那股戾氣都少了一些 。
“母妃非要我穿的。”
見他瞧過來的眼神,陳珩拉了拉身上的領口,他向來不喜歡束縛,邊說抬手解開了領口的紐扣。
太子收回眼神,笑了笑:“宮中素來有宮中的規矩,淑貴妃娘娘是怕你落人口舌。”恆親王再受寵,到底也是成年男子。
入後宮去觐見母妃,衣著自然是要尋規矩,省得日後有人拿這些來做文章。
“我自是知曉。”陳珩點了點頭:“隻是這天,我穿得難受。”
他上次來還一身的貂毛大氅呢 ,如今說熱也是他。
王全示意身後打扇的人前些,恆王瞧著棋盤上隨意落下一子,笑道:“你這奴才不機靈,就算是十來個人朝著本王吹風,也不敵你搬一塊冰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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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王全肥嘟嘟的身子彎下腰,臉上帶著笑道:“這殿下您可真是冤死奴才我了。”
往太子那兒瞥了一眼,王全才繼續道:“如今這宮中還沒開始供冰呢,這……奴才哪裡來給您弄啊……”
“沒供冰?”陳珩稍一思索,立馬就明了:“母妃下的命?”淑貴妃向來驕橫,從十幾歲入宮到如今都四十多的人了,一生都被陛下寵著。
她下了命,內務府的隻能照辦,有時候就連皇後都沒法子。
恆親王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笑了笑道:“這我可算是幫不了忙了,母妃如今瞧見我都恨不得一棍子抽死我。”
王全捂著唇,差點兒沒直接笑出聲兒。
被太子瞥了一眼這才不敢太過放肆。
“為了安平王?”陛下給安平王的郡主賜婚,恆親王拒婚不要,這事皇室理虧,賞賜了不少恩寵下去,但安平王郡主的名聲到底還是毀了。
據說郡主在家中,要死要活,非恆親王不嫁,吵得安平王頭疼,連帶著看恆親王也沒了好眼色。
“也不全然。”許是在西北多年,或者是生性就是如此,談論起這樣的事來倒是無半點不好意思:“無非就是說年紀大了,逼著我娶親。”
恆親王去西北那年,才十六七,如今七年回歸滿打滿算也有二十三了。
男人娶親大多是十八歲後,他這個年紀的確是不怪淑貴妃著急。
“若是尋常人家,兒女都滿地跑了。”太子低著頭,這話也不知是真心,還是打趣。
“你成婚倒是早……”如今也沒見有個子嗣在。餘下的話恆王沒說出口,卻是笑了笑。手中的棋子落下來,他捧起茶盞喝了一口。
面上的笑意漸漸淡了。
到底是多年未見有了隔閡,朝中之事刻意避免不談,但這類兄弟友恭的話卻是可以說上一說:“母妃逼我成婚。”
哪怕不是安平郡主,淑貴妃都忍了,可恆親王就是不點頭,任憑是誰都不松口。這段時日難怪宮中都說,淑貴妃都氣病了。
“那日靜好將你府中的姑娘叫來瞧了一眼,後來與孤說過,是個好的。”太子垂著眼眸,這話倒是聽不出是真心的,還是假意。
恆親王若是娶了洛家的女兒,對他來說倒是一大益事。洛家已經衰退落魄,放眼京都,隻怕是無人記得。
恆親王卻是笑了,茶盞放下來,他思索了一會:“長安的確是不錯。”洛長安是他從小就帶在身側的,丁點的蘿卜頭子如今長成剛及笄的少女。
在西北的這七年,他們是一路相互扶持來的,他也以為自己未來的王妃是她,隻是,那是他之前以為。
話是這樣說,但他面上的表情卻很凝重,從哪裡來看,都瞧不出半點不錯的樣子。
太子不用他說,便是知道,那洛長安不是他要娶的,懶得猜謎,便堂而皇之地問:“那就是要娶的人沒尋到?”
恆親王大笑了一聲,笑太子不掩飾,他來京城之前去了揚州個把月,攪得揚州上下天翻地覆。京都但凡有些眼線的,都知道了,可算是知道,也是瞞著無人光明正大的提過。
倒是太子,分明派人盯著他的行蹤了,說出來都有一股理所當然來。
捧起茶盞笑了許久,恆親王才道:“沒尋到,天下這麼大,哪裡是這麼好尋的?”深吸了一口氣,面前這場殘局也是下不下去了。
棋子落入棋盒中,恆親王走上來,看向窗外的湖面,他忽然問道:“你有沒有過那種感覺,朝夕相處多年的人,你如今卻覺得看不透了。”
身後,太子捧著茶盞,不語。
水面上蕩起一片波瀾,恆親王瞧了一會忽而扭頭咳嗽了一聲,淡漠道:“我先回了。”
出了東宮,馬車在宮門外面候著。
黑檀木的烏骨馬車中,外面瞧著似乎簡陋,但內裡卻是大有乾坤。馬車一打開,裡面就是一陣火氣,恆親王彎腰鑽入車廂中,灼人般的熱氣迎面撲了上來。
“主子,解藥。”
莊牧走上來,先在他身上蓋了個毛毯,車廂之中燃著炭盆,大夏天如同蒸籠一般。
恆親王嘴唇卻是漸漸地白了,略微有些顫抖的手指接過藥咽下,慢慢的那股臉色才算是好了許多。
莊牧放下心,收起解藥用鐵棍將炭盆攪得更旺了些,衝著外面喊道:“快點回府。”趕車的人一揮鞭子,黑檀木的馬車眨眼就跑得飛快。
馬車直接跑進的恆親王府,回府之後人已經神志不清了。
“每到這幾日毒素就開始發作,今日怎麼出去宮中了?”洛長安推著輪椅走進來,就瞧見人已經躺在了床上。
清秀漂亮的一張臉上,滿是心疼。
一屋子的奴才全部跪了一地,噤若寒蟬無人敢說話。主子多寵這位大小姐,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自然是跟著主子的臉色行事。
還是莊牧上前,笑著道:“大小姐放心,主子吃了解藥已經無事了。”
“今日貴妃娘娘召見,主子不可不去。”他上前,將洛長安推了進來:“再說了,主子的毒已經抑制住了。”
西域鐵騎十分陰狠,打仗之時慣會用些下三濫的小伎倆,兩年前在最後一場戰役的時候,恆親王中了圈套,受了此毒。
平日裡還好,隻每月會發作一次,整個人如同墜入冰窖之中,需得吃藥緩解。
屋內的溫度已經熱得如同蒸籠,洛長安那張漂亮的臉上也滿是紅暈,她看著地上跪著的一群人,個個後背都冒出了汗。
嘆息一聲,她道:“都下去吧,將卓大夫叫來。”
屋子裡安靜下來,洛長安才推著輪椅漸漸往床榻邊靠近,熱氣蒸得她渾身細汗,她卻還是將自己推到了床榻邊。
她先把了把脈,見無事才放下心。
洛長安看著床榻上那躺著的人,鬼使神差的面色一點一點紅了,她彎下腰,握住那床榻邊的手,十指從他掌心裡扣過去:
“阿珩哥哥。”
掌心中的手忽然動了一下,隨後像是不經意地將手從她掌心中抽出。
手心之中空蕩蕩的,洛長安有半響的沉默。過了許久之後,她才低下頭,一顆眼淚掉了下來。看著床榻上,那緊閉著雙眼的人,委屈著呢喃一聲:“阿珩哥哥,你為什麼對我越來越不好了?”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隻有炭盆燒著火的聲音。
床榻上的人閉著眼睛,許久都無人開口說話。
78. 去截人 我就看不慣陸靜姝,就想讓她不……
六月中旬, 天氣一日比一日熱。
辰起剛過一個時辰,外面的太陽就曬的人快要化了。今年的冰內務府一直不供奉,後宮中開始怨聲連連。
就連東宮上下這幾日都蔫兒了許多, 太子妃特意取消了最近的請安。廣陽殿如今就熱的跟個火爐似的, 更別說是再坐一屋子的人。
唯獨合歡殿裡,一陣涼爽。
王全將今日的冰塊送過來,面上笑眯眯的還帶著巴結:“殿下說了,玉主子的身子還沒好全, 冰塊雖是用, 但也不能太多,免得凍了身子。”
外面熱的跟個火爐似的,就這合歡殿中一片清涼。
王全抹著自己肥呼呼的臉, 瞥過眼睛, 瞧了玉主子一眼。心道這真的是看命,整個東宮上下隻怕就玉主子這裡舒服的跟仙境似的, 連太子妃那兒隻怕都比不得。
“我知道的 。”
玉笙坐在軟塌上, 一臉的高興:“殿下那兒有嗎?最近這段時日有些炎熱,公公是殿下身側伺候的最是辛苦, 該當喝碗綠豆湯解解熱才是。”
三七立馬捧著一碗綠豆湯上來,綠豆湯是冰鎮後的,這樣的天氣一口喝下去,立馬能解了暑熱。
“這……”王全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接了扭頭一口喝了,一口下去神清氣爽,身子都舒坦了許多。
“這是殿下的,主子親手熬的,麻煩公公待會兒帶給殿下。”
王全拎著食盒出來, 還是一臉的感動。這位玉主子,對殿下可當真是一心一意,就連他這個奴才都照顧到了。
每次他來送冰塊,玉小主都不忘記給殿下拿綠豆湯,雖不是什麼值錢兒的玩意兒,但多少卻是一份真心。
王全一臉笑意的將食盒送到書房,太子正坐在書案後看折子,屋內也放著一塊冰,但殿下向來克制,不會像合歡殿一樣弄的透心涼,隻是溫度恰好而已。
“這是玉主子今日給您做的。”
食盒打開,裡面先是一碗綠豆湯,這是開胃解膩的,每日都有。下一層食打開,裡面放著一碟糕點。
王全小心翼翼的拿出來,放在了桌面上。
“這是什麼玩意兒?”太子看似在瞧折子,實際上眼睛已經落在了那碟糕點上了。
“奴……奴才也不知道,玉主子沒說啊。” 自從殿下讓他去給合歡殿送冰塊之後,每次回來玉主子都讓他帶著東西來,有時候是湯水,有時候是糕點。
都是玉主子親手做的,且她這個人不按照常理出牌,昨日是荷葉酥,說是合歡殿院子裡荷葉做成的,殿下嘗了一口,就放下了。
說是太甜。
今日這碟子裡放著一大塊的面團,雪白雪白的,不像包子也不像饅頭。
腦袋一拍,王全瞧著那面團捏的有手有腳的,還有個肥呼呼的肚子,靈光一閃:“鳥啊,殿下,這不是合歡殿的烏雲麼?”合歡殿有兩隻鳥。
一隻通身雪白,叫做烏雲。
一隻頭頂彩毛,叫做踏雪。
太子手中的折子已經放了下來,抬手上去戳了戳,眉心皺的仿若能夾死蒼蠅:“這玩意兒是鳥?”王全瞅著那團面糊糊,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是是是,殿下您看,都是白的,多像。”
玉主子瞧著是心靈手巧的,怎麼這麼敷衍呢?
王全尷尬的說不下去,轉身拿起一邊的筷子送到殿下手邊:“這……這這好歹也是玉主子的一份心意,殿下您多少嘗嘗?”
太子面無表情,眼中像是有些嫌棄,但還是接過了筷子。
低頭撕了一隻鳥的‘翅膀’嘗了一口又面無表情的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