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睫毛覆蓋著湿漉漉的水霧,情緒激動至極,不禁生生吐出來一口血。
江衍鶴笑了,聲嘶力竭地大笑起來,血痕沾在信上,和那圈暈染的淚痕融為一起。
仁子沒有做出回答,隻是溫柔又憐憫地看著她。
她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提醒他看信,已經是她做到極致的僭越了。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遠處傳來悠然的樊唱,是庭院裡吟誦的《心經》。
佛經鎮壓不了他,他是渴望著和她一起在地獄裡沉淪的惡鬼。
在無上的狂歡中,摧毀和窒息。
“她居然活著.....她還活著啊!”
江衍鶴倚著桌腳,撐起身,黑袍袖擺掃過地上的血。
他沉重地呼吸著,青色的靜脈暴起來。
悶悶地咳嗽了很久,嗓子沙啞到就快撕裂,卻拒絕了仁子的攙扶,艱難地爬到裝飾牆旁。
盯著禮汀對此刻一無所知的照片看著。
照片上的她,眼神好無辜,像純真的稚狐。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卻那麼致命。
“汀汀,真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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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衍鶴理智陷入崩塌,渾身力氣被卸了幹淨:“好殘忍啊,活著都不願意來見我。”
“她怎麼狠心,一點念想都不留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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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似鶴歸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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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禮汀尚在人間的下落以後。
江衍鶴沒在京都待夠一小時,連夜就坐飛機回了京域。
連天大雪,皑皑地覆蓋了全城。
時值元旦,商店張燈結彩,節日氣氛濃鬱。
飛機落地時。
遠處鞭炮聲音震耳欲聾。
雪還是簌簌落落地下著,好像下進了他的生命裡,一刻也不肯停歇。
爆竹聲中一歲除,日歷換了新冊。
文天祥說“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
霍鴻羽和莫浠聽說江衍鶴回國。
兩人司機都沒帶,開著超跑來機場接他。
江衍鶴沒來任何行李,孑然一身。
他已經出來了,正站在航站樓的指示牌下面抽煙。
覆雪落在他的身後的長椅上。
他看起來懶洋洋的,整個人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光影從背後的玻璃牆灌過來。
就好像镌刻在某種藝術品上的浮世繪。
平靜,冷漠,堅硬。
“阿鶴,去哪?”
霍鴻羽從副駕探出頭:“上車吧,就我和莫浠兩個人。”
江衍鶴掐了煙,沒回話,徑直坐到了後座。
良久,像是不適應車裡的暖氣,擋住唇,低聲咳嗽了一下:“亦莊。”
霍鴻羽瞧他一眼。
多年的默契,他心領神會地對莫浠說:“紅葉公館吧,他肯定想小汀了。”
莫浠偏頭看霍鴻羽一眼,怨氣十足地踩下了油門。
他一邊開車,一邊對他們幾個人的主心骨抱怨:“鶴啊,我今天晚上真的受夠霍鴻羽了。”
“我公司開年會,冼薔給我約了一圈的小模特,林林總總十多位吧。我尋思霍鴻羽也入股了,帶他選美呢,他非要把孟絲玟帶上,結果這廂一個嫩模勾搭他,那廂就把孟絲玟氣走了.....”
“這小子,鬧了一晚上不消停,喝著酒在我旁邊給他女人哭著打了幾十個電話......結果一天你落地,他立刻清醒了,拿上衣服和我一起來找你......我尋思他,一晚上作秀騙老婆呢。”
“我這哪是騙她。”
霍鴻羽無奈道:“孟絲玟啊,難哄地很,我們幾個高中不是去伊斯坦布爾一趟嗎,前兩天,和她去看海南的新房,尋思帶點東西去過冬,她找到了當時的照片.....有一張,高琬坐在我懷裡的。”
莫浠哼笑了一聲,嘲諷道:“你被抓了?”
“不是,當時的情景我還記得呢.....顧堅白非要去參加那個atv日落巡遊,最後隻剩下一輛車了,高琬又要玩,她又怕。當時塵埃鋪天蓋地,我就幫她擋了一下。”
霍鴻羽憤憤不平:“這幾天,孟絲玟坐在床上看電影,我到旁邊,想陪她看。她扭頭問我,這個位置,高琬也坐過嗎?問我在陪她看電影的三十秒裡,想的是坐在我懷裡的高琬,還是她沒有那顆痣的樣子。”
講到這裡,霍鴻羽實在忍無可忍。
他搓了搓額角:“那時候青春期不懂事,高琬一直對我示好.....她突然就訂婚了,誰不煩躁啊,這幾年我早就把她的聯系方式拉黑了,孟絲玟一直為這件破事耿耿於懷,那我能怎麼辦?”
莫浠笑了:“你也知道是破事啊,明知道高家看不上你當年那個德行,非要上趕著對別人高琬獻殷勤。”
霍鴻羽猛地一拍車門,咬牙切齒地說。
“不是,我說真的,現在高家求我和他們談合作,我他大爺的還看不上呢,別說程頤他哥死守著一件酒吧,他配跟我比?我不知道入股了多少家跨國企業,我爸還仰仗著我呢。”
他餘怒未消,眼神裡卻溢滿溫柔:“我有時候真的不理解女人。”
“孟絲玟總說,越愛我,越計較之前的事情,我他大爺的,也沒計較她之前迷戀江衍鶴啊。”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反正爺就是和她耗著了,前兩年老爺子不同意我和她結婚,我都已經和他鬧翻一次了......她現在有名了,新銳導演獎得了一圈,我和她出門她都不牽我,怕被粉絲認出來。”
“現在老爺子也接受她了,她自己能幹又賢惠,八面玲瓏的,工作能力又強,我身邊的人都喜歡她,可她偏偏不和我好。”
“我家老太太還說抱孫子呢,我都快三十了,我明裡暗裡給她準備的戒指,她都原封不動地還給我了。”
“虧得她還願意和我上床,行,當我是免費按.摩.棒,覺得爺伺候得好唄。爺這輩子沒睡過兩個人,全栽在她身上了.....”
莫浠年長他們五歲,不婚主義。
他和父親的情人冼薔,還保持著曖昧關系。
他知道霍鴻羽萌生出收心的念頭。
見他絮絮叨叨了一路,蹙眉打斷道:“行了別念了,你剛手機震了一下,看看是不是她的消息。”
霍鴻羽打開一看,果然是心心念念的人。
【孟絲玟:回家收拾好了,睡覺。】
【霍鴻羽:剛才吃醋了,是因為在乎我嗎?】
孟絲玟回了個扇柴犬巴掌的表情包。
霍鴻羽安心了很多。
他嘴角微微上揚著,心裡感覺到一絲絲甜蜜。
車駛入盤山公路,路燈的影子一圈一圈地劃過車頂。
市區的鳴笛已經漸漸聽不到了,隻剩下朔風刮蹭車窗的聲音。
江衍鶴的側臉,明明滅滅又歸於暗光,他仿佛什麼情緒都消餌殆盡,又恢復了不可揣摩的樣子。
“咯吱——”
隨著剎車在雪上的刮痕。
車停在被大雪覆蓋的庭院。
霍鴻羽也看到了那座禮汀的衣冠冢。
“千裡孤墳,無處話悽涼。”
心下一陣嗟嘆。
孤山葬。
他們都清楚江衍鶴這三年熬的多苦。
最開始的一年。
霍鴻羽眼睜睜看著他好兄弟不吃不喝,不斷進出醫院,殚精竭慮地來往意大利和國內。
也知道江衍鶴守著空蕩蕩的房間,沉寂了三年,心無旁騖,仿佛埋葬了一切感情。
“你們別下車,就在這裡等我。”
江衍鶴孤身下了車,一步一步踏著雪,搖搖欲墜地向衣冠冢走去。
他眼睛漆黑,沒有什麼湿漉漉的受傷眼神。
堅定,狠絕,或者說瘋狂。
他就這樣半跪下來,用手指瘋狂地開始刨墳墓上的雪。
一下,兩下。
雪一層又一層,漸漸見了土質。
黑土混著白雪,獻血從手掌間滴落,逐漸把雪染紅了。
泥土被雪壓得很硬。
手指磕在上面,宛如觸碰冰面一樣,僵硬,麻木,失去知覺。
疼痛,鑽心地疼痛,嚴寒滲入五髒六腑。
“可是汀汀,這樣的疼痛,哪裡比得上你活著不要我疼呢。”
不行,不能停,還要更深。
把那個笑話一樣的木匣子拿出來。
她看到我這麼狼狽,真的會滿意嗎。
怎麼到處都是紅色。
手掌已經失去知覺了。
好多血,滾燙的血落在鋒利的凍土上,瞬間變成粘稠的冰。
“江衍鶴!”
“阿鶴,你在做什麼,你瘋了!”
車裡的霍鴻羽聲嘶力竭地叫起來,驚慌的,恐懼的。
“你為什麼要把墳給挖了,你清醒一點,怎麼回事!”
江衍鶴不理會他們,隻是沉默這不停地刨著那座小小的土堆。
他一句話都不說,可是誰都能看得到他的歇斯底裡。
終於,那個小小的棺椁被他挖出來。
然後被他親手破壞了徹底。
“沒事了,沒死,沒死就好......”
“這樣就不會衝撞到你了....風水什麼的....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著。”
他顫抖著站起身來,眼睛裡蟄伏著煞氣的紅,可是又極其破碎的。
不理會那兩個僵在原地的人。
徑直回了屋。
霍鴻羽大氣都不敢出,他扯了一下莫浠的衣袖:“禮汀,還活著?”
莫浠顯然比他更疑惑,他有點茫然地轉過身。
“剛才,阿鶴說什麼,他信風水?”
過去江衍鶴什麼也不信。
他無視十方神鬼,六殿聖壇不入,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從航海,醫藥,房產,物流,不靠弗洛伊德及超現實主義意向的束縛,也能做到行業標杆。
他清醒地判斷股市風投,他對企圖控制他的勢力充滿反骨。
可她離開以後。
他相信又摧毀,拼湊又破碎,最後歸於混沌與虛無。
“啪嗒——”
深藍的火焰上跳動著紅光,吞噬著那張薄薄的紙。
江衍鶴把去日本前寫完的遺書拿出來,打火機點燃,很幹脆地全部燒掉了。
火星勾勒著細邊的紙屑散浸雪水上,消融成淺灰色的印記。
天色開始一步步慢慢的擦亮。
宅邸的屋檐前掛著細碎的冰凌。
他感覺自己大腦一片混亂,宛如宇宙爆炸的星雲,新生與衰亡,亂糟糟的。
當著兩人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