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遠站在床邊,不管身邊多少護工和親信,對著病床破口大罵:
“媽一個人根本解決不了京域的爛攤子,你也知道叔父那群老油子靠山吃山,做出來的工程全是質檢不達標。安全問題沒辦法放心交給其他人,我這幾天連著給各地的分部開會,壓力達到我頭頂幾乎快斑禿了。”
“江家完蛋你無所謂,你無所謂的話,為什麼非要爭一個京商主席的頭銜當?你痴情,你高尚,你說不想活就打算去殉情,京域上千萬人還得靠你吃飯呢。折騰出那麼多項目,招攬了一百零八個世界級大公司支持你,你對他們的回饋是什麼,雙手被玫瑰花刺扎得鮮血淋漓,一睜眼就尋思著往海裡跳嗎?”
一旁的江意煦情緒倒是穩定地多。
他正和醫護人員換完染血的床單。
看著這個讓他心痛憐憫的弟弟,還是有些不忍:“小鶴,如果禮汀活著的話,你身體折騰成這樣,還怎麼能找到她,如果禮汀已經去世的話......現在所有人都都知道,她最後一個願望,是希望你幸福美滿的活著。”
江衍鶴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沒有哭,也沒有聲嘶力竭地吵鬧。
他嘴角微微上揚,竟然是笑了。
他太過英雋,笑起來有種讓上萬少女,陷入情/欲之災的糟糕感。
從六歲開始,他做得所有事情,全部都是為了禮汀。
德語和意語流暢自足,在溫哥華學滑雪,在奧多學馬術。
Phallus讓他在歇鶴樓上俯瞰京域眾生,話他知這是喋血大都會,和他講這是地獄變的卷軸。
他在股市翻雲覆雨,堆出普通人一生難以想象的金屋銀樓。
而他自己,通向自由的大門被鐵門鎖死,就像古羅馬的鬥獸場,他披荊斬棘殺出一條血路,終究還是戴著镣銬跳舞。
禮汀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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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自己是一件好事,不用活在別人的口舌裡,被囚禁,被束縛。
禮汀如果不在了。
他也不用如此辛苦,原始動物一樣的爭鬥,名利場上的廝殺,浮華塵世的燻陶。
樁樁件件,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連披甲上陣的動力都喪失了。
那些紛爭,還有什麼能撼動他的呢。
他菱形的眼角,叛逆和桀骜都被壓制看徹底,低沉地咳嗽了一聲。
他的聲音還是有些不穩。
對看護他的一群人交代道:“回京域吧,我能穩定人心和股價。”
“什麼,江少決定回國?”
羅彬聽完意大利那邊的消息。
他壓抑激動的心情,還沒及時和康佩幗匯報。
剛走到磨砂玻璃門,就看見女人摘掉金絲眼鏡,伏在江衍鶴的書桌前泣不成聲。
他們公司裡的所有人,這段時間缺了主心骨,都恍恍惚惚,神魂不定。
嗚咽的哭聲,就像鈍刀子一樣割著他的心。
電話這頭的祁彌也不好受。
但他卻講起了一件往事。
“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有點猶豫要不要講出來,羅彬你能幫我拿個主意嗎?”
羅彬有些哽咽,對著聽筒聲音有些顫抖:“你講啊,共事這麼多年了,何須扭捏呢?”
祁彌斟酌了一下語言:“之前,禮汀小姐在巴黎試婚紗,和我說了一個秘密,她說有一天,江總做出什麼偏激的事情,就把這件事告訴他。我不確定現在是不是正確的時候。”
羅彬在電話這頭,用腳尖無意識地撞著踢腳線:“江少現在的狀態還不錯,不要再刺激他了。”
“你覺得我什麼時候告訴江衍鶴合適?”祁彌問。
“再等等吧。”羅彬呼了一口氣。
等到有一天,江衍鶴徹底放棄了所有,打算追隨禮汀去的時候,再告訴他。
-
他們都以為,把江衍鶴勸回來了。
誰知道這個秋天,他做的唯一一個決定是立遺囑。
他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流過一次眼淚,但他也再沒有笑過。
他渾渾噩噩又麻木的活著,就好像皮肉和骨血還在,但是靈魂被人一勺一勺,活生生地剜走了。
他和行屍走肉沒有什麼區別,冷眼地看著自己腐朽,衰老,提前被送上生命的棺椁。
二十五歲,同齡人剛讀完研或者剛參加工作,有能力帶心儀女孩回家和父母見面,周末牽手去探索城市周邊。
可他的一生,已經隨著禮汀淹沒進了無邊的海水裡。
仿佛他十八歲的時候,就沒有把她從那個幽藍浩渺的海域裡營救成功過。
怎麼可能有人,在愛人浸沒在冰涼刺骨的海水裡泡著,還能安然無恙地笑著生活。
他做不到。
今天已經是她在水裡待的九十三天了。
每一秒,他都在煎熬,每一秒。
可能隻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
那天簾姨給他煲湯,偶然看到了冰箱上有一冊已經落灰卷邊的小本,
第一頁是禮汀剛來家裡幾天,簾姨教她做山藥排骨粥。
禮汀認真的記了下來,連火候的刻度,多少分鍾加小蔥,她都寫得清清楚楚。
她一共寫了三十六頁。
湯叔看著禮汀清麗的字跡不由得感慨:“那年,她給少爺做了三十六道菜啊。”
最冷的寒冬,他倆就去了日本,確立了關系。
記錄就戛然而止了。
簾姨心細,第二天就照著這個食譜,一道一道的復刻。
第七道菜還沒有吃完。
那天江衍鶴半夜下樓,看著在廚房裡忙前忙後的簾姨。
他輕聲開口:“這麼長時間以來,辛苦了。”
“您說什麼,我不明白。”
簾姨埋頭用白瓷湯勺攪動砂鍋,把本子往圍裙裡塞了塞:“我平時不都是這樣給江少做菜嗎?”
“這些都是她做過的。”
簾姨胸口發悶,半晌她才說:“我們那時候覺得.....您不怎麼愛喝那個小姑娘煲的湯。”
江衍鶴阆靜片刻,輕聲說:“愛喝。”
過了很久,他又補充了一句:“那時候在想,如果她和別人在一起了,我舍不掉她的好處,該怎麼辦呢。”
他的聲音很悽然,夾雜著長長的嘆息。
他啊,情願她活著,哪怕和別人在一起,也比這樣下落不明的好。
簾姨聽得背過身去抹眼淚。
原來那些深恩重情,時間一到就會悉數收回。
留不住,也沒得選。
這年秋天,蔣嘉禾的案件開庭。
顧堅白和霍鴻羽卻鬧到了分崩離析的程度。
那天是顧長帆做局。
這段時間這群人,再也沒有坐著遊艇玩過一次。
聽說疊翠山提前下雪了。
他們便讓霍鴻羽把江衍鶴約出來。
放松心情並不是什麼壞事。
孟絲紋之前拍攝好的片也拿到了播放的排期,本來一起約好的去山上看日出。
江衍鶴到最後也沒有來。
他心念俱滅,拼命地工作,仿佛這個世間所有娛樂都再也不屬於他。
仿佛所有的塵囂,對他來說都是死水無瀾。
那天晚上,霍鴻羽和孟絲紋單獨溜出去,在山頂找了一個小店面吃火盆燒烤。
兩人回來的時候。
酒店的會客室傳來悠揚的鋼琴聲。
曲調是巴赫的C大調前奏曲。
霍鴻羽吃飽喝足,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覺得沒什麼所謂。
孟絲紋充滿了好奇說,想要去看一下,到底是誰再彈奏這個鋼琴。
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
一個穿白裙的黑發女孩子,正端坐在琴凳前,她的眼睛懵懂又微勾,長相和神態,一看就知道在模仿誰。
顧堅白見孟絲紋和霍鴻羽來了。
他正在窗邊抽煙,掐了煙,有些局促地站起來迎接:“霍哥,你們來做什麼?”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
霍鴻羽攥緊了拳頭,仿佛快要爆發:“我說你讓我把江衍鶴叫過來做什麼,敢情是做上了月老的活了,還好那人沒心思出來應酬,萬一他真看見的話,我還怎麼和他當兄弟,歃血為盟嗎?”
“我隻是讓他放松一下心情啊。”
顧堅白無奈又帶著一點滄桑:“之前哥幾個失戀了,不都是這樣過空窗期的嗎,這女孩兒伯克利留學回來的,又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有什麼拿不出手的?”
“那你就別尋思找個替身,讓他忘記那女人。”
霍鴻羽有些煩躁地蹙起了眉:“這幾天我們一直陪在他身邊,知道他對她有多深感情,把他逼狠了,連我們也不見,更得不償失。顧堅白,下次你再做這種投機取巧的事,我們朋友都沒得做。”
顧長帆也急了:“快半年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他現在是不想活了,我們能怎麼辦?”
“你們別吵了。”
“我倒是有一個人選,可以讓她試試。”
孟絲紋思忖片刻,對眼前的男人說:“問題是你們得選一個合適的時機,讓他願意見這個人。”
-
蔣嘉禾的案子開庭那天。
朱茵敏的卷發绾成了一個發髻,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幾個月前,蔣嘉禾下飛機,在機場就被警方扣押。
他售往東南亞的藥,好像檢測出了不合格的成分,上升成了刑事犯罪。
他甚至來不及和朱茵敏說上幾句告別的話。
這段時間,她嘗試著來看他,他都堅決地避之不見。
沒有原因,也沒有隱衷。
他連,祝她新婚快樂這種話,都沒有說出口。
朱茵敏嘗試著找人給他帶話,說她現在沒那麼執著江衍鶴,已經找到了新的,更乖的小狗。
兩人都明白,這次禮汀跳海,讓“江衍鶴”三個字,成為了一個禁忌。
最開始那段時間,朱茵敏總是會夢到水鬼索命。
她自己心裡怎麼也不得安寧。
他們一直都想把禮汀逼走。
所有人都篤定,禮汀那種性格,淡淡然在風和日麗的時候離開。
沒想到禮汀選了最驚心動魄的方式。
監獄這邊,帶話的人,交代蔣嘉禾。
【朱小姐說:“如果蔣嘉禾不打算和我交代一些什麼的話,我就和其他人在一起了。】
“你回去告訴她,行。”
蔣嘉禾聽完,三個月過去,他每月一次會見名單,永遠沒有了朱茵敏的名字。
他和她斷得幹脆。
連往後的路,他並沒有叮囑她一個人好好走。
朱茵敏不信,她花了很高的價錢找律師團給他減刑,但對方卻連律師都不願意見。
有時候午夜夢回,想到逼死的禮汀,驚惶到睡不著的時候。
朱茵敏坐在窗邊,回想起蔣嘉禾在機場看她的眼神。
那雙眼睛明亮又深刻。
很專注的,很努力地望向她。
仿佛要把她牢牢地記到心裡去。
有擔當的男人最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