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太餓了,實在沒有心思去在意這個人是誰。
翡珊啃完了手裡的大醬骨。
對面的人忽然開了口,語氣恍然:“我記得那時候,你不愛吃這些東西。”
翡珊不動了。
埋著頭,嚼了很久。
眼淚跌落進石鍋裡。
“啪嗒,啪嗒——”
這個語氣太熟悉了。
那時候,她年齡很小。
陳浩京從港島來,說話總是帶著奇怪的廣普。
重音在每句末尾的地方。
他東京大學政法學畢業,卻被Phallus馴化得徹底。
他仿佛永遠對翡家唯命是從,就像papa給她養的一條大型犬。
會拿槍,會御馬,會幫她家族事業避稅,會幫她躲過仇家的追殺。
他會戴著白手套,換下司機,送任性的她上學,更會在她和別的男孩廝混時,忍耐似得等候在門口。
可是後來,他卻離開了她。
Advertisement
禮桃一直很好奇,問翡珊,她和葉澤川怎麼會有共同語言的。
她並不常常和他聊起禮汀。
更多的時候,她會旁敲側擊地問起陳浩京。
問他快三十五六了,有沒有沒有心儀的人。
然後不管葉澤川怎麼回答。
她又若無其事地說,那些櫻花妹不是很會撩嗎,那個人有喜歡的人嗎。
他在葉家過得好,她心裡澀澀的快樂。
他在葉家對月獨酌,她和他山水相隔,醉酒了也會叫他的名字。
陳浩京。
為什麼我第一次犯錯的時候,你寧願離開,也不糾正我呢。
翡珊眼淚不停地往下掉著。
這幾天,沒等江衍鶴的人把她抓回去贖罪,自己先精神崩潰了。
她討厭禮汀,但她不恨她。
禮汀在她面前,那麼決絕的跳下去,祝她和江衍鶴新婚快樂的時候。
她實在沒辦法原諒自己。
因為母親是意大利人,陳浩京陪她看了很多Giallo Film。
她覺得愛情就是應該混雜著血腥和邪典。
應該攪合著狼的兇惡和豹的狠絕,蛇的陰毒和羊的純粹。
愛情要競爭要排擠,要不死不休。
要.....要懷著愧疚....永永遠遠的煎熬下去。
“我恨你,我最恨你了。”
翡珊的手指上還蘸著大醬骨的汁水,卷曲的黑發上粘連不斷的棉絮和煙絲。
“你現在還來做什麼?”
她扔下一桌的狼藉,頭也不回地往街上跑。
外面是低矮山坡,上面是小鎮唯一一個教堂。
車很少,來往人群行色匆匆。
誰也不知道彼此之前經歷過多麼刻骨銘心的愛恨,多麼殘酷絕望的自責。
上坡很累,走到一半,翡珊就扶著路邊的路牌告示嗚咽著哭出聲來。
最後半跪著,靠在矮牆邊失聲痛哭。
路上的流浪吉他手混著她的哭聲,彈得更難聽也更大聲。
“太難聽了吧,這是什麼歌啊,這麼難聽,怎麼賺錢啊.....”
流浪漢從鼻腔裡發出哼聲。
眼前泣不成聲的女人,比他更加狼狽。
誰比誰高貴啊。
一雙寬大又幹淨的手,從上方下來,攏住了她。
察覺到翡珊並沒有排斥的意思。
對方蹲下身來,很用力地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來,但我就是出現在這裡了。”
是她思念了很久的,磁性的,句尾有重音。
她一直覺得陳浩京就是應該跪下來,舔她的腳背,對她俯首系頸。
可是,可是。
被他照顧的感覺,讓她回到了少女時代。
那時候她可以做關於J的夢,做彌撒祈求papa平安,能和不同的男孩子曖昧。
翡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鼻涕泡都流出來了,埋在他懷裡,被那人捏著鼻子撵出來。
連日來的驚懼和愧疚,就像被洞口醺了濃煙的小獸,夾著尾巴匆忙地逃竄。
“你是為了葉澤川來的嗎?是不是打算幫你的新主人說情啊,我告訴你,我和他不過是各取所求。”
對方搖了搖頭。
“那你是因為papa過來抓我的嗎,我不會回去的,和他待在國內,和軟禁有什麼區別。”
“不是。”
“難道是江衍鶴發現了,他恨我對嗎.....我真的不想讓他恨我......
翡珊眸光閃爍,顫抖著,長嘆了一口氣:“其實恨我也無所謂了,那天出現在他床上,他摔門離開,我就知道和他再也沒有可能了.....哈哈哈哈哈....恨比愛長久。”
陳浩京一言不發,他一向是沉默內斂的個性。
聞言也隻是摸了摸她的頭發。
翡珊像是被鼓勵一樣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仰起臉,吻在他的下颌上,眼睫撲稜,和他說起一樁舊事。
“你記得嗎,J給我過成人禮生日當天,他乘坐直升飛機很早就回去了。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出來的時候看見你在海邊徘徊。”
“我什麼都記得。”
陳浩京沉默了半晌才說:“可是,那天出來,你告訴我,你沒當真。”
“不是的,不是....不是.....我睡醒以後,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害怕你會得寸進尺,更害怕你會對我負責。”
翡珊眼睛眨巴著,慌亂地解釋:“我是想讓你灑脫點,所以才故意裝得很灑脫的。”
“嗯。”陳浩京緩緩回應她,他輕聲說:“都過去了。”
“不.....”翡珊咬著下唇,她嘗試著去吻他的嘴唇,可是想起剛剛自己把食物弄得滿身都是,又害羞地縮回去:“陳浩京,你知道嗎,你是我的第一次。”
“我的初夜給了你。”
她堅定又大聲地說了一遍。
男人眼眸中先是閃過難以置信,震驚,喜悅,悲哀,在同時交雜在一起。
翡珊第一次察覺到他有那麼多情緒。
但最後,她賭贏了。
陳浩京礙於身份和距離沒有吻她,隻是溫柔地哄著她說:“和我回國吧,我會留你身邊保護你,什麼事,都會陪你一起面對。”
“你答應我,就算沒有人要我,也不會離開我,背叛我,可以嗎。”
翡珊心裡暖暖的,她終於生出來一點面對困難的勇氣了。
她攬著他站起來,視線和陳浩京齊平,懇切地問他。
對方隻是說:“我答應.....不會離開你。”
他扶她進了路旁一輛商務車,有些閃爍其詞:“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因為,他還欠了江衍鶴一條命。
他必須還。
江衍鶴說,讓他對他開槍,到底是什麼時候呢。
陳浩京想起這件事,心悸交雜著不安。
那個人,真的不想活了嗎。
-
很難形容江衍鶴的狀態。
國內外的新聞漫天飛。
有人說他在意大利崩潰了砸了警察局,有人說也有人說他的搜救隊還在大西洋上空盤旋,更有人說,他在不斷地往返醫院太平間認屍,在悲欣交集裡渾噩地活著。
這些新聞,祁彌在意大利,也能被想要採訪江衍鶴的人狂轟濫炸。
這些根本屏蔽不完。
何況他發現,江少好像真的一心求死。
禮汀剛失蹤那兩天。
江衍鶴去了他和禮汀在科莫湖的別墅。
去年,她在他身邊時,庭院裡種滿了各色的玫瑰花,染著晨露從機場送過來,連夜種植好。
他下飛機回到這裡,羅曼史被荒蕪覆蓋,無人打理的秋千架甚至長了綠苔。
江衍鶴悶聲在這裡修建完全部的花枝。
他不吃不喝,直到一周後胃出血,吐血暈厥過去,被送到醫院去打點滴。
沒有人勸得住他。
幾年前。
兩人再見面的時候,他去店裡買花,她給他修剪花枝。
現在就換他用一生給她掃除荒蕪吧。
江衍鶴的兩個哥哥飛到意大利來。
兩個男人本來就惜弟如命,如今更是痛心無比。
江意煦勒令醫院配備最好的營養針,強制江衍鶴輸完。
他不舍晝夜,一直陪在昏迷的江衍鶴身邊。
二哥江舒遠幫他料理京域的公司業務。
他和康佩幗連軸轉,也沒有做到盡善盡美,公司股價下跌了不少。
他幾乎咆哮著給父親江明旭打電話。
江明旭在電話那頭沉默半晌,接著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什麼都知道,這樣吧,你讓你媽安心待在國內,北美那邊的公司,我去穩定。”
江舒遠對著江明旭的態度算不上尊重。
可是掛斷電話回到病房。
看見江衍鶴剛恢復意識,眼睑泛著青灰色。
他的心卻變得很柔軟,渾身的戾氣也平息下來:“小鶴,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江衍鶴搖頭,偏執地抓著江意煦的手,執拗又虛弱詢問他們:“.....有她的下落嗎?”
他的胃再出血的話,下次就要做切除一部分的手術了。
大哥江意煦心疼不已,微微地搖了搖頭。
江衍鶴脫力一樣,他垂下手掌,一言不發的,看著絳白色的天花板。
營養液並沒有讓江衍鶴好起來一絲一毫。
幾天以後,江衍鶴直接乾綱獨斷地拔掉了針頭,回流的血液染得到處都是。
他清矍了不少,雖然虛弱,但是輪廓更為鋒利清晰,漆黑的眼睛如同點星:“我想再去找找她。”
“找她,找她,找她!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江舒遠的情緒崩潰了。
他這段時間一直待在意大利,東南亞市場的市值蒸發了很多。
他實在沒辦法兼顧了。
對江衍鶴的憂心幾乎要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