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還在沉湎在悲傷的情緒裡。
雲瀾這麼熱的天氣,四季如春,甚至比西北邊境的天氣還要溫暖,為什麼感覺這麼寂寞和寒冷呢。
她想到生死未卜的幾個一起回國的同伴,身體不停地顫抖起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會永遠地離開她。
好難過,安全感消失了,簡直無法緩解此刻的心慌。
小霞還沒有反應過來。
下一秒,她整個人都被人抱住了,那個人懷抱溫熱,發絲上散發著一種清香,並沒有女士香水那種甜膩魅惑的感覺,她應該是淋了雨,有點雨水的清淡感,能讓人想起故鄉蘭洲河岸邊堅韌的蘆葦。
那時候故鄉日暮,她在母親接她放學的自行車上。
往後看,能看到河岸的蘆葦草。
夕陽下,席卷的黃色鋪天蓋地,站在母親單車的後座,緊緊地抱著她,和她講想要去更遠一點的地方看看。
想要當科學家,當畫家,當作家,當她想過要當最好的人。
聽著她童稚的願望,勞累的中年女人惆悵又滿足。
“我們小霞,一定會成為一個有出息的好孩子。”
回家的路很長,她可以一直陷在母親溫暖的發絲裡。
就像現在一樣。
是禮汀,在那些探視的人都帶著避諱的疏遠中,她是唯一一個抱住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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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柔軟的懷抱緊緊擁抱著她,甚至她纖細的雙臂支撐著她,卻讓小霞覺得不再害怕了。
“小霞哪裡被排斥了。”禮汀漂亮的眼睛裡星光點點,很誠摯地對她笑起來:“你不是還有我嗎。”
黃頭發的瘦弱女生,悶在她的擁抱裡。
眼前的人真的很漂亮,可她好像一點也不嫌棄她身上可能會攜帶什麼毒株。
“你.....不用對我....這麼好的。”
說到這裡,小霞又想哭了,但眼淚隻有會把唯一擁抱自己的人,柔軟的衣領弄髒了。
“我隻是抱了抱你,哪裡對你好了呀。”
禮汀說:“小霞,你想一想,他們用生命都要你好好活著。你躲在這裡一個人悲傷下去,怎麼對得起那幾個在塞斯坦那一直保護著你的家人呢。”
“可是....我真的融入不進去,我沒辦法在國內找到工作的。”
小霞很難過:“我和楊舒彤姐姐不一樣,她學的是政治傳播學,而我大專都沒有畢業,本來是想到處旅行放松心情的。我本來和一個和我差不多的女生一起,有一天我們住的地方停電了,應該是跳閘。她出去檢修,就再也沒有回來。那幾天我覺得好害怕,正好遇到楊舒彤姐姐來我們那裡採訪,是她救了我.....可我現在,卻沒有辦法救下她。”
“有我在呢,我會幫她找治療的方法的。”
禮汀像哄小孩子一樣拍了拍她的後背,溫柔地問:“你大學學的是什麼專業呀,你剛才說,你在那裡會教小朋友唱歌和跳舞是嗎。”
“嗯....我學的是幼師,衛生心理教育都會一點點,在那邊語言不痛,沒遇到楊舒彤姐姐之前,我都通過唱歌和跳舞,對他們表示友好......”
小霞回憶起來:“後來他們把我帶到安全的地方,在學校裡教小朋友,雖然是在棚戶區,但是吃住都有保障了。現在我回國了,心理醫生來看過我,我沒有抑鬱,隻是.....不知道怎麼融入人群。”
禮汀認真聽完她的話,思索片刻。
“我阿姨有個慈善基金會。專門幫助那些家庭困難的小朋友,但是他們在家庭回訪和輔導小朋友心理健康上,還缺一些比較有經驗的人,兮月阿姨經常說,現在的年輕人不願意親自去小朋友家裡,不願意吃苦。如果我推薦你去的話,你願意在那裡好好地幹下去嗎。”
禮汀話音剛落。
小霞就驚喜地叫起來。
她剛哭過,會唱歌的嗓子有點啞:“仙女姐姐,謝謝你給我機會,我真的很想去!”
禮汀揉了揉她細軟的頭發。
小霞真的好瘦好瘦,而且因為長期營養不良,頭發有些微微的發黃。
“其他的幾個同胞和舒彤姐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而且楊洵也在,我們都會陪著她的,你就別擔心了,好好養好身體,幾天以後隨我去京域吧。”
禮汀看著小霞積極地整理床鋪,把之前擦眼淚散落的紙團通通丟掉。
她欣慰地覺得,女生應該找到下一刻階段的目標了。
小霞點頭:“嗯!我知道了。”
禮汀幫她換了花瓶裡的水,輕聲叮囑道:“重要的是,你必須要答應我,好好愛自己。”
小霞輕快地哼著歌,她三年沒回國了。
整個人和她喜歡的歌一樣,都是舊的。
包括她穿得衣服,就像被漂過的情書一樣,泛著黃。
但楊洵知道,等她到京域應聘以後,整個人就會煥然一新了。
“禮汀,我來京域找你之前,這小丫頭片子,聽說約了兩三個心理醫生。可是她的創傷實在太嚴重了,和她講什麼,她都哭著說,‘醫生,你說我是不是應該離你遠一點,這樣就不會傳染你了。’沒想到,你短短幾句話就把她治愈了。”
楊洵終於嘴角上揚:“帶你來果然是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兩個人不再打擾小霞,往外走,看其他幾個無菌病房裡病人的情況,今天幾個人的狀況控制得還好。
就是其中還有兩個人,現在還在發高燒。
探望完楊洵的妹妹楊舒彤,一起站在家屬休息區。
兩人簡單地聊兩句天。
禮汀:“真的沒有治療的方法嗎?”
楊洵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他想要說什麼,最後什麼都沒有說:“沒有。”
有醫護人員追出來,把楊洵叫過去,和他交代他妹妹的病情。
看見楊洵此時挪不開身。
禮汀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她想拿出手機,看看哥哥有沒有到達迪拜。
現在差不多九個小時了,最思念的人,應該快要在機場落地了吧。
剛在想念他,他的電話就來了。
兩人的對話很黏,禮汀很久都不想掛斷。
最後聽見那人正在去酒店的路上,她才稍微放下心來。
掛斷電話以後,禮汀在網上簡單地搜索了一下
身邊有一個愁容滿面的,戴著眼鏡的女人,用勁瘦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禮汀:“小姑娘,請問你是....那個.....就是首富那個帥哥...江...江什麼來著..江衍鶴...的女朋友嗎。”
禮汀沒想到在這裡會被人認出來,她小幅度地點頭,聽見喜歡的人的名字,嘴角上揚:“嗯,他是我的戀人。”
“剛才....剛才那個醫生小伙子,和你是什麼關系啊。”
女人遠遠看了楊洵一看,瞧見看不到他,才嘗試著詢問禮汀。
“他是我的朋友。”
禮汀頓了一下:“有什麼事情嗎。”
“我覺得那個小伙子有什麼難言之隱,所以我避開他講。”
“他沒有告訴你,其實這個斯託米這種血疫毒株,是有特效藥的....但是這個藥....”
女人似乎狠了一下心:“這個藥也是我今天特意來和你說的原因....你聽說過鄂林制藥嗎,就是江衍鶴和朱鄂之前開的制藥公司,這個公司的前身是和默克公司合作的制藥集團。這裡因為和很多著名大學的生物工程病理學家合作,因此產出了治療疫苗的藥......朱鄂之前铤而走險,和德拉爾研究所合作,在烏拉達進行藥物試驗。江衍鶴在朱鄂做這些藥物試驗之前,就退股了。我記得有一種名叫奧克萊的特效藥,已經研發出來了......這種藥沒有經過專業審評人在一次又一次地臨床實驗中出具報告,也沒有在藥監局通過審核,還是不太穩定,但對於斯託米這種毒株來說,是唯一的特效藥了。”
“江家太有錢了,所以江衍鶴沒興趣賺這種錢....他已經徹底退股了這家公司,現在唯一能拿得出這種藥的,隻有朱鄂。今天我一直欲言又止。是因為我也看到了前段時間,江衍鶴撂下朱鄂那群人。他出國了,並沒有在宴會上公布婚訊,導致朱鄂勃然大怒。我隱隱約約猜到,他是為了你。”
“小姑娘,我當然知道你們愛情的堅貞,這也是今天楊洵三緘其口的原因。畢竟這種藥控制在研究所裡,隻有朱家能拿出來.....剛才看你和江衍鶴打電話,我知道他這段時間在國外。可是我們都沒有辦法搭上朱鄂這條線,你是我們唯一的救星了。”
“你想讓我幫你們?”禮汀認真聽完了,她思索道:“你能講講......我可以為你們做些什麼嗎.....如果我能做到,我會盡力。”
“隻要你幫我們聯系上鄂林制藥,我們就可以問他能不能買到特效藥。”
幾個陪護的病人家屬也通通用懇求的眼神看著禮汀。
前來和她搭話的這個女人,是一個單親媽媽,含辛茹苦把兒子撫養長大,對方本來去非洲開發農田做生意,沒想到幾年後,卻為了同胞去到了戰區。
其他的幾個人也是。
禮汀在進來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
世間的苦厄總是降臨在窮人身上。
他們沒有誰看起來衣著華貴,都穿著幹淨樸素的衣服。
能培養出背井離鄉,在戰亂中幫助別人的後代,應該都是善良,並不安於逸樂的人吧。
他們一個個眼眶都紅著,也長久的沉默寡言。
他們來懇求一個年輕女孩的幫助,已經是這些同胞的親人們,在屢次三番的走投無路後,能想到的唯一一條路了。
一個男人,他推了推眼睛,語氣哀求地說:“小姑娘,我們知道這件事讓你為難,畢竟朱茵敏是江衍鶴未來的聯姻對象,這件事也不用你出面,隻要你幫我們聯系上朱鄂,或者朱家的人就可以了。”
“如果,我們真的能拿到特效藥的話,我們幾個人就不至於斷子絕孫了。”
他的聲音不斷的發抖,斷斷續續地表達哀求。
“求求你了小姑娘,我含辛茹苦把孩子撫養長大,我孫子出生三年了,兒子一眼都沒見過他,小孩子兩歲了才學會叫爸爸,還問我爸爸是誰。王姐的女兒還沒有結婚,我們.....我們真的沒有辦法了...”
男人說完就要給禮汀跪下。
禮汀剛想把他扶起來。
小霞就在她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
因為這裡被隔離,醫院裡格外安靜。
這聲清脆的聲音,宛如晨鍾暮鼓的鍾聲。
小霞跪下以後,撲通給禮汀磕了一個響頭。
她聽完了全過程,其實這才是壓抑在她心裡最絕望的事情,自己有工作還在其次,那幾個幫助自己的活著就好了。
他們也是人,有自己的親人,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呀。
但是眼前的仙女姐姐,已經對她夠好了。
她實在開不了口說讓禮汀幫他們搭上朱鄂的話。
“你們不要跪我....”禮汀咬住下唇,她今天見過的苦厄太多了。
她也不是藥神,但是......今天來這裡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幫助他們嗎。
就在這時候楊洵過來了,看著他們被禮汀一個個扶起來,又淚流滿面的樣子。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小汀,如果你實在覺得為難的話,我陪你回京域,小霞也會理解你的,你就當今天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聽到這句話,角落裡一個女人忍不住不斷戰慄起來。
她實在太害怕禮汀拒絕了,那她唯一的希望也被掐滅了。
禮汀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她垂下眼睫,小聲說:“如果我不知道這一切的話,我可以安然地睡著,但我什麼都沒有做的話,我漠視這一切的痛苦和眼淚,選擇做一個旁觀者,我一輩子也不會放過自己。”
楊洵欲言又止。
最後他什麼也沒有說。
眼前的人要和情敵的父親搭上線,而且對方還是位高權重的鄂林制藥的總裁,換成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
“你們都起來呀,我....盡力嘗試一下。”禮汀環視了一下幾個人,很真誠地對他們說。
聞言,小霞終於回復了靈動的神情。
她不斷地和那幾個病人家屬說:“再哭的話就不吉利了,小汀姐姐都說了幫忙,你們就相信她吧。”
禮汀也沒辦法做更多的,類似保障一樣的承諾。
她一直是個脆弱的人。
在遇見江衍鶴之前,她唯一堅韌的事,就是不斷地反抗禮銳頌那群狐朋狗友對她的騷擾,帶著對媽媽的思念,和渴望禮至宸跪倒贖罪的執著。不斷地看書學習,一天天積累,成為一個讓媽媽驕傲的人。
在遇見江衍鶴以後,她漸漸的有了和他並肩站在一起的勇氣,在他懷抱裡安心休憩的同時,也開始接觸外面的世界,都說達則兼濟天下,她也想要幫助更多的人,成為像他一樣閃閃發亮的人。
獲得了好多愛的同時,一直想著如果我也能幫助別人就好了。
會為難嗎。
想要和朱家搭上線,的確很為難。
但是被這麼多人殷切期盼的,能救下這麼多的生命,也是一件讓媽媽驕傲的事情呀。
禮汀從小就不是什麼聖母。
禮桃對她做了很惡劣的事,除了她沒放在眼裡的小打小鬧,她一定會笑著報復回來。
就像和江衍鶴在一起以後,禮桃給她寄了帶血的包裹和羞辱信。
她笑著把信撕了,把包裹原封不動地退回去。
“今晚我想想辦法,如果我沒有盡我最大的努力,我不會回京域的。天色不早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禮汀告別他們以後,在附近的民宿簡單定了一個套房。
楊洵追出來送她:“小汀,剛才人太多了我沒來得及說,你會覺得為難嗎。如果你實在做不到的話,他們也不會怪你的。”
禮汀沒有說話。
眼前這個纖弱的人,安安靜靜的走著路,風蕩起她的裙擺。
楊洵忽然覺得自己問什麼都是多餘的。
禮汀就因為自己的一句話,需要幫助。
她拿著簡單的行李,就隨自己來到了雲瀾。
根本沒有去質疑他是不是誘哄她欺騙她。
她一來到這裡,就幫小霞從困頓的泥潭裡脫身,再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