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汀還在床上,就收到了何玲芸的祝福。
何玲芸,就是她從蔣蝶指責下救下來的女生。
當時隻是無心之舉。
對方卻把禮汀當成了唯一的倚靠。
何玲芸和蔣蝶一樣,是京域的藝術學院舞蹈系。
禮汀和江衍鶴在一起的事情,在學校不算是秘密。
兩人回京域這麼久,上下學形影不離,而且他把她寵到了骨子裡。
禮汀回京域這麼久。
他給她定制的名貴高跟鞋,從緞帶到水鑽嗎,一點灰都沒有染上。
學校都默認了他們是一對,所以何玲芸特地送上了祝福。
“小汀,我看到你和校草在一起啦,啊啊啊祝福祝福,我看到學校公眾號上接待的照片了,真的特別特別般配!”
何玲芸:“我在我們系,根本算不上漂亮。我暗戀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很久了,每次兩個班一起訓練,我都會期待那堂課。鼓足勇氣表白那天,他和他們班班花在一起了,我真的好難過。”
“小汀,被愛到底是什麼感覺呀。被人思念著,關心的,被人期待著,究竟是什麼感覺呢。我有的時候都覺得,我不配被愛,被愛是發生在那些陽光又漂亮的女孩子身上。像我這樣自卑怯懦的人,是不是不配得到愛。”
禮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膽怯地埋進書裡,想躲起來,和人接觸就很緊張。
可是那時候的自己,卻住進了江衍鶴的眼裡。
可能他從一開始,就不是因為她長相多麼出類拔萃才喜歡上她吧。
Advertisement
很想知道哥哥當時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
江衍鶴去溫哥華的第一天。
禮汀和何玲芸約著出來見了面。
兩人碰面的那幾天,正好趕上巖井俊二的《情書》重映。
何玲芸在玩手機的間隙,發現她喜歡的男生和他女友去看了這部電影。
她看著在那兩個人情侶卡座拍攝的攜手照片,不禁崩潰落淚。
禮汀抱著她安慰了很久:“想哭就哭吧,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我這種人,永遠都不會被人喜歡的,能默默地喜歡他四年我就滿足了。”
何玲芸覺得禮汀的懷抱又香又溫暖,連日來的委屈被傾瀉著說了出來:“真的好想好想被愛呀。不是孤獨,我一個人也能安安靜靜地過,但是看到別人被愛的模樣,會覺得很嫉妒。如果有人發現我身上的閃光點就好了。可我太害怕了,害怕讓對方不滿意,我根本不敢去接觸別人。”
“我也是。”禮汀說:“我也並沒有比你勇敢到哪裡去。”
她眼睛裡有細碎的光:“可我一看到江衍鶴,我什麼都忘了,忘記自己和他隔著天塹,隻想離他稍微近一點。小芸,你以為我生來就這麼勇敢嗎,不是的。我也有很多彷徨的時刻,包括前幾天晚上,我還在為他媽媽接觸到的優秀女生自卑。這種情緒沒辦法消減的時候,我會看他留下來的書,寫他寫過的試卷,世界上沒有一蹴而就的距離,也沒有靠逃避就得到的愛情。不爭取的話,你渴望他們欣賞你的人,又怎麼可能發現你的長處呢。”
何玲芸哭累了,緩緩地點頭:“嗯。”
“小芸也堅強點呀,就算我們的青春一片荒蕪,沒有草長鶯飛的春天,至少還有書本和智慧支撐起來的土壤對不對,暴雨和山洪都擊不垮我們。”
回學校的路上,何玲芸去買水。
禮汀在地下鐵的書店買了一本伍爾夫的《一間隻屬於自己的房間》。
這是禮汀最喜歡的女作家。
她認真地用筆勾下了書中的一句:“這一切都等著你去探索,攥緊你手上的火炬,首先照亮自己的靈魂,發現其中的深刻與膚淺、虛榮與慷慨,認清自己的意義,無論你美或者平凡。”
禮汀用細白的手指一點點把塑封袋套好。
分別的時候,她對何玲芸說:“芸芸不要自卑啊,其實我很高興,你關注事情的重點,在於找出自己性格的缺陷,而不是隔壁班的那個人為什麼會喜歡班花。發掘自己的缺點,勇敢面對的那一刻,已經是進步啦。以後我們也多多保持聯系呀。”
何玲芸點點頭:“好!”
禮汀:“還有,我準備了一個小秘密,等四年或者五年,你再次回母校,就知道啦!所以你一定要堅強樂觀地度過這五年哦。”
聽見這句話,何玲芸忽然有了一點鼻酸。
剛才,她撲倒禮汀懷裡的時候。
她知道,禮汀敏感地,發現了自己手腕的劃痕。
但是禮汀什麼也沒有問,照顧到她的情緒。
隻是給她留下了一個甜蜜的念想和期待。
最後,兩人在地鐵站分別。
何玲芸還記得禮汀那天的打扮,白色真絲風衣,配了一條質感上乘的傘裙,穿著長筒靴和圓形的手袋,她的皮膚瑩白,黑發似綢緞如瀑布。
禮汀乘著扶梯,緩緩往陽光上升,喧囂忙碌的人群在她身後分流。
她沒有受絲毫影響。
她真的很美,也很優雅,就像書裡描繪的沿著扶梯上樓的雪穗。
那一刻何玲芸忽然有點感慨。
雪穗的靈魂被桎梏,永遠隻能在暗光裡行走,把她身邊的所有女性拖進黑暗裡,摧毀一切美好的存在。
但是禮汀,她的靈魂是自由的,她就這樣一步一步向光裡去,不管前方等著她的是江衍鶴,還是可以期待的未來,她都可以無所畏懼地往前走。她會拯救身邊一切的人,把晦澀的灰塵撫開,讓那些怯懦在角落裡的靈魂,看見被愛的可能。
至少自己是這樣。
-
位於西溫哥華的康家,信奉佛教。
在森林和峰巒之間,私人佛堂佔地廣闊,常年香火嫋嫋,歸屬康家私有。
那人沒有去和他母親給他選中的富家小姐見面。
他穿著白衣黑褲,陪同他的外公康刿,焚香酬神,坐山描摹竹影。
江衍鶴心裡藏著人,眉眼浮著躁動,內心一刻也不澄澈安寧。
“小鶴幫我添畫的竹節,枝枝蔓蔓,參差冗雜,是有什麼剪不斷的心結嗎?”
“心結,倒沒有。既然外公身體無恙,又何須騙我回來。”
江衍鶴神色不耐,眼睛沉冷,徽墨也臨摹不出他的戾氣:“你明明知道,我舍不得把她一個人留在京域。”
康刿沉靜執筆:“做人不必過分偏執。當年,有一天雨夜,你媽也是這樣理好旗袍,跪在我面前求我,說江明旭愛了一輩子的人,已經去世了,他這一生心裡有別人,她也認了。婚姻名存實亡也沒關系,她要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
“但她這麼多年,也沒有好好照顧你絲毫,甚至把你拋給Phallus。皆因為你眉眼含情,像你爸那個多情種。”
康刿須發皆白,精神矍爍,語氣情緒厚重:“這些年,你媽會陪我對弈。她告訴我,年輕時,那些留不明白的糊塗賬,她已經不在意了。她不想你變成第二個江明旭。前段時間,她和我一起回國去迦南寺求了籤,希望你能有個好結局。”
“你各方面都做到完美,甚至你完全規避了你父親當年被江成炳脅迫的歧路。我們也不是不開明的長輩,怎麼舍得拆散你唯一的執念。”
康刿接著說:
“當時我和你媽媽,算了你和她的生辰八字。”
“籤文上隻有這行字:【報道感君憐一晌,明朝掃我孤山葬。】”
康刿的神色略有悲戚:“你和那個小姑娘是不可能的。就像你爸和方蘭洲,注定一死一生。我不舍得你陷入死胡同——”
江衍鶴的臉籠罩進繚繞的香火裡。
他淡淡地笑了,根本沒有把任何告誡放在眼裡。
“什麼時候您也學會假慈悲這套了?把我媽送去聯姻的時候,怎麼沒想過給她謀一個好出路。怪她沒有照顧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出生,沒有被父母期待過,也不需要補償。”
康刿:“小鶴,你可以隨意怨我。但江河川流不息,堤壩困住滔天巨浪,小小蟻穴就可使其崩潰。”
“我從來沒有復制我爸和方蘭洲的舊路。禮汀和我母親一樣值得尊重,也是我唯一想要娶的人,她不是我養的籠中雀,如果一定要以鳥做喻,她就是我命中鶴的本體。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一定會選擇玉石俱焚。”
“你還年輕,變數太大了。”
康刿苦笑了一聲,他想起多年前的夏夜。
江明旭來找他,說會徹底收心,不再浪蕩。
一定把他的女兒康佩幗,當成他人生中最後一個戀人。
海海人生過去,江明旭這個不靠譜的混蛋男人,日復一日循環地尋覓著方蘭洲的替身。
男人啊,哪有一心一意地呢。
眼前這個桀骜的年輕人。這些執啊,妄啊,來得激烈,去得也快。
康刿說:“小鶴你這麼執著,我也不勸你了,不能讓我們關系交惡。等我精神好一些,我就讓你媽媽回去,好好地把把關。”
“她自己婚姻都一團亂麻,能給我指出什麼明晰的路?”江衍鶴身上染著微微的檀香:“我不會把禮汀置於你們的對立面,但誰要反駁我和她在一起,絕無可能。”
他想起她,心底柔軟一片,語速很慢,像在說一首篤定的情詩。
“包括我爸,現在沒有人能從經濟上絆倒我,倘若,他冠冕堂皇地要來指責我,給我當前車之鑑。我會告訴江明旭,我愛一個人,永不背叛,排除萬難,無可替代。禮汀就是禮汀,住在我心底十五年的唯一,任何眉眼肖似她的人,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小鶴,有的時候,執念太深,抓得太緊,會發現自己兩手空空。”
“我從來不信命。”
“報道感君憐一晌,明朝掃我孤山葬。”江衍鶴下颌線收得利落,“沒有割裂的我,隻有我們。”
遠處,西溫哥華的海港景色盡收眼底,莘莘燈火宛如紅塵。
神佛不渡又怎麼樣。
他誓要和天爭。
“小鶴,小心齊涉。他是Phallus養在緬北的惡犬,在外注意安全。”
康刿嘆息著,把價值幾百萬加幣一副,卻被江衍鶴潦草破壞的幽篁棲居圖收好。
“如果有一天,你要和那個小姑娘結婚,我會把我名下最得意的遊輪聖暌號送你。我知道你這麼久以來,都為了海難沒有救下她感到愧疚,希望那艘巨大的遊輪,能滿載你們清夢壓星河,凡事向前看。”
“謝謝您的厚愛和祝福。”
江衍鶴笑容恣意,神情倨傲,睥睨著山下萬物:“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拆散我和她了,哪怕是Phallus本人醒了,把槍架在我太陽穴,也不能。”
--------------------
樹:凡事別說的太篤定,或許你老婆會從這艘遊輪上跳下去,再也不見。
江衍鶴:?
第78章 歸汀
=====================
所以這個冬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江衍鶴每次想起來,就會覺得心髒刺疼。
他從溫哥華回京域,兩人住進了嵐頤居。
她還很乖地被他抱著,縮在他懷裡,給他看她六歲那年,貼在書架背面的畫。
雲朵被她添上了小卷,像羊毛一樣可愛,層層疊疊被她塗成了藍色。
死去的小狗被她畫上了九條尾巴,她說她會賦予它們九條命。
甚至她還帶他去了她小時候的秘密基地,躺在幹涸的睡蓮裡面,吻到昏天黑地,雪白小腿和裙擺在半空晃。
但他不知道的是。
這段時間,禮汀的神經特別脆弱。
江衍鶴在身邊,會伸出手臂,給她當枕頭,結實的臂彎,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萬一他離開她,她一個人完全沒辦法在這套房子裡睡覺。
一想起這是媽媽去世的地方。
禮汀就會被難受和驚懼,折磨得帶著冷汗,從夢裡醒過來。
明明那人帶她來這裡,是重溫舊夢,是治愈她的。
但是天氣漸涼,江衍鶴逐漸變得陰晴不定起來,他就像很害怕失去她一樣。
江衍鶴不像之前,消息回的懶怠,反而會經常追著問她在哪。
萬一她忙課題沒有聽到,他就會連續追問她。
禮汀也問過他到底有什麼事,但江衍鶴輕描淡寫,想你。
顧天縱查到,齊涉入境了,正在四處打聽Phallus的下落。
顧天縱:“之前,坐遊艇去海心島赴宴時,不是找來了一個女模特湯涪嗎,她在她們圈子裡聽到夏元渡被許家辭退後,投靠了林家,林家找了很多個嫩模,搭上了Phallus留下來的黨羽齊涉,給他選妃呢。他們對你很不滿,覺得Phallus是被你這個狼心狗肺的人關起來了。”
他讓江衍鶴小心禮汀的安危,官山道和京都鐸的本宅都少回去。
禮汀真的沒辦法在這裡睡著,會頻繁地夢魘和失眠。
不想看他擔心,她決定去醫院稍微拿一點治療失眠的藥。
在醫院門口遇到了一個很熟悉的人,楊洵。
楊洵觀察到禮汀脖頸上的紅痕和掐痕。
“最近還和那個人在一起?你身體這麼弱,不應該好好照顧自己嗎。”
禮汀走出去很遠,楊洵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當晚,睡前三言兩語聊了幾句。
楊洵頗為不滿。
【我當時看江衍鶴就覺得他蠻瘋的,他是不是故意把你陷於這種局面,讓你害怕,恐懼。然後你的世界就隻剩下他。】
【我本來也隻需要他。】禮汀闔上了手機。
今晚,江衍鶴回來的時候,眼裡蒙著戾氣,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把她摟得很緊。
就在今天,朋友送給他的雪豹死了,雪豹的屍體,被人以牙還牙地扔進官山道的別墅裡。
懷裡的人纖細荏弱,卻是他唯一汲取溫暖的倚靠。
還好,禮汀不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