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開始賭命了。
被他擁在懷裡那麼多次,怎麼可能是巧合。
怕水的人,為什麼要躲在巨型浴缸裡洗頭發。
明知道是他的座位,為什麼還要給別人表演舌頭給櫻桃梗打結。
隻是因為他沒接電話,就給謝策清打電話嗎?
系上緞帶後待在花架上從上面摔下來,真的不是吸引他注意嗎?
為什麼要在他面前講出禮銳頌的事,來試探他。
又是什麼非要讓楊洵給自己帶衣服,來刺激他呢。
謝策清帶自己上山的時候,真的隻是為了給他聽晚鍾嗎?
樁樁件件,哪有什麼巧合。
最早,她機關算盡地,瞧見他不理會自己,主動從上面摔下來,佯裝出一副天真又無辜的模樣。
江衍鶴,你知道嗎。
被你救下後從醫院出來那天,我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在烈日下徘徊了一天,最後來到教堂告解。
五彩琉璃花窗在夕陽下投影如琉璃剪影。
我路過懺悔室,路過一大束鳶尾花,看到裡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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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黑發,蒼白,消瘦,眼瞳漆黑。
我在海裡看到了屬於我的亞特蘭蒂斯,找到溺藏在水裡的愛神,我心甘情願地為他入局繳械,走上赴死的殉道之路。
那人不知道他心裡所想,將她禁錮進自己的懷抱裡,讓她安靜地傾聽他震耳欲聾的心跳。
他很久都沒用這麼赤.裸的方式,告知別人,他的真心。
他渾身的傷,除了冰冷的藥物,也沒接觸過任何人的體溫。
浸透血的手,還和她手指交握,逐漸灼燙起來。
汗液凝成了水汽,兩人舍不得分開。
心髒毫無防備地隔著衣料,為她的聽覺所跳動。
“聽到心跳了嗎?”
“嗯。震耳欲聾。”
在纜車被風再次吹得晃動起來的那一剎那,他下意識般把她死死摟在懷裡。
強迫她抬起下颌,露出花瓣一樣的嘴唇,和他接吻。
禮汀感覺到雪光的天幕已經消失了,四周寂滅一片,視網膜上全是那人英雋的身影,如同投射下來殘影的光斑。
悉數而镌刻一般地落人她的眼中。
她自己的心跳聲也震耳欲聾。
甚至皓白耳廓開始,渾身泛著櫻花一樣的粉,摧枯拉朽地開滿她皮膚的每一個角落。
也許,十年以後,他躺在別人的身邊,粗暴地把剛睡醒的人攬入懷裡,迷迷糊糊地讓她聽他的心跳。
這種和戀人一樣的親密無間的動作。
能偷來幾次呢。
每一次都如此珍貴,一點都舍不得放過。
她黑發散亂,被禁錮在他懷中,筆直纖細的腿半倚在地上。
禮汀眼神渙散地跌坐在他的懷裡,寵溺地仰高脖頸,睫毛顫抖地任由他吻著。
他就像一個殘酷的破壞者,從下午環山公路的雪地,到她脖頸以下那處綿薄雪白的淨地,都被他攪亂帶出魯莽地紅痕和血線,最後一塌糊塗。
她到這個時候,還不忘惦記著他受傷的手。
努力撐著不讓自己滑到下去,讓他肆虐地舒服一點。
-
到溫泉酒店。
禮汀站在廊下看雪的時候,撐了一支白色的傘,傘骨泛著朱紅。
她安恬地等待著那人去換下沾滿血的衣服,然後兩人一起去泡溫泉和看星。
禮汀本來長相就像那種古書典籍裡的狐,恰到好處的融入古韻十足的背景裡。
身後垂掛的山水畫卷軸被風吹,敲打著紅木雕花欄壁。
壁龛上擺放著青綠的四季菖蒲和冬天開花的仙客來。還有一些幹燥的做成不同樣式的手球花。
階下,櫻花樹覆蓋了一層極薄的雪,枝葉像絲絹一樣被細致地護理過。
忽然有工作人員來來往往。
說一會有一個當紅明星來這裡拍一段vlog做宣傳,所以現在要臨時清場。
禮汀害怕打擾到他們,獨自踱步到了臺階下,站在簌簌落落的大雪裡。
等了一會兒,天色微微昏暗。
還真的有攝影機從不遠處移過來,機器劃過軌道,發出巨大的刮擦聲。
女生安靜地凝望遠處的夜空。
忽然,她注意到一個羊羔毛絨球大衣的女生,站在她的身後。
面料有光澤又柔軟,巨大的圓球兔尾垂在衣擺後。
穿著雪絨靴和堆堆襪,搭配很短的韓式輪褶裙,脖頸上圍著打成蝴蝶結的粉色圍巾。
對方妝面甜美,頭上頂著蓬松雙馬尾的淺黃色編發,眼睛彎彎的。
禮汀鮮少和人主動搭訕。
但她認出來,這個人是《盛夏酩酊》的女主角。當紅的青春劇女明星,孟絲玟。
對方注意了她很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什麼我可以幫到你的嗎?”
禮汀收了傘,她穿得單薄的大衣,身影伶仃地斜在臺階上。
身側女生少女感十足又可愛的裝扮,把她襯託得清麗又素雅。
孟絲玟眼睛彎彎地,把手裡的熱飲遞給她一杯:“想去那邊的覓青臺一趟,但是我沒有帶傘。”
禮汀點頭,撐開傘,把對方攏到朱紅色的傘骨下,微微露出一點笑意:“走吧。”
對方把手背在身後,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的。
她朝禮汀眨了眨眼:“我知道你和誰一起來的。剛才在山腰索道的時候,你們站在一起,我看見了。”
“你認識他?”
禮汀把長發攏到一邊,稍微遮擋住脖頸激烈又囂張的痕跡,輕聲說:“所以呢?”
“山腰上我們就看到你了,一直在想他身邊的人到底是誰,聞名不如見面,你真的很美。娛樂圈我看過那麼多打美白針的,你比她們還白,膚質好清透。”
孟絲紋摸了摸耳罩上的雪,試圖離禮汀近一點。
她伸手攬住禮汀的腰,發現身邊的人纖細得盈盈一握。
“你難道不好奇,他心裡的人到底是誰嗎?”
-
江衍鶴稍微處理了一下手指骨節的傷。
把她用圍巾包扎的柔軟布料,松松攏在了手上。
出門的時候。
他壓低黑色帽檐,拉高拉鏈遮蓋到脖頸,朱鄂和許興洲的威脅尚未解除。
他掩上口罩,隻露出凌厲的眼睛,流利下颌躲藏在陰影裡,把危險和戾氣隱匿起來。
下午在禮銳頌身上發泄的事,還是太過衝動。
但他一點愧疚的情緒都沒有。
因為完全沒必要通過清晰流暢的長篇大論給殘暴做注解,沉默就是對殘暴最正當的解答。
這個世界上的最惡和最善沒有任何差別,它們都殊途同歸。
殺意和慈悲心看起來一模一樣。1
倘若那條狗被他教訓後,稍微不忠誠,今晚一定會再次發生械鬥。
看來非要用許軼的命,做場賭注,眼前的危機才能稍微解除。
什麼理論,都名不符實。
把所要做的事,視作正確和信仰,把忤逆者的懦弱扼殺在逃避的一瞬間。
才是屬於他的自由主義。
江衍鶴穿著黑色長款防水外套,關門的時候,酒店燈光逐漸照亮他的輪廓。
眼神漆黑,身量極高,像一把開鞘的長刀,冰涼又嗜血,身上微帶了薄削的鐵鏽味和血腥味。
渾身帶著蟄伏起來的戒備。
兜裡密封起來的地方,帶著乙.醚和氰.化.鉀。
但還是柔和的,作為一隻掠奪禁果的野獸,他還是在暴戾和瘋狂地邊緣。
渴望舔走她的眼淚和細汗來解渴。
腕骨上還卷著一條,剛才從衣帽架抽出來讓人準備好的白色毛呢外套。
本來是想換好浴袍,和她去溫泉的。
但是她從十多分鍾前就沒回消息。
出來的時候已經空無一人,唯餘穿著藏藍棉服的工作人員在布置場地。
他煩躁地皺眉,似乎為了已經包場的酒店,僅是透露行蹤給霍鴻羽,就招來一堆人感到不悅。
前面有人舉著一把黑傘。
女人長得很美。
穿了天鵝絨的長雪白貂皮,做了美甲的手指上夾著煙,長卷發盤起來,垂下來一绺顯得嫵媚又風情。
腳上穿著十二公分的名牌高跟鞋,長腿婀娜多姿地交纏著,腰線上方和領口下的起伏會讓所有看到她的男性瘋狂。
“等你很久了。”
她叫他的名字,尾音溫情地上挑。
看見那人微微轉過臉來,眼神不善地盯著她。
他還是英雋得不可一世,甚至比之前冷冽、沉鬱、桀骜不馴,讓人發了瘋一樣溺斃在他周圍濃墨一樣的暗黑裡。
江衍鶴沒有笑,也沒有什麼情緒,就是這樣安靜地凝望著她。
他很像山峰的背陰坡,鋒利又陡峭。
但他顯然認出來她是誰了。
瞬間,她感覺到對方危險的眼神,像是緩慢地鋪開一張天羅地網。
她自願投身其中,作為被他狩獵的困獸存在。
那人熟稔又帶著不耐煩地咬字:“是你啊。”
沈綺涵發現對方認出了她,心髒微微一窒,嘴角愉悅地上揚。
她心想讓孟絲玟,支開他身邊的女生,果然是正確的。
沈綺涵覺得,自己一定能有手段,讓江衍鶴和她舊情復燃。
“好久不見。看到前女友專程上山來找你,也不打算陪我走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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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閣寺》
第40章 似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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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知道。”
禮汀坐在覓青臺的長亭上,緩慢地閉上眼睛。
她的呼吸都很輕,黑發妥帖地垂墜下來。
香鬟三尺绾芙蓉,翠聳巫山雨後峰。
她沒有收傘,放在手指間把玩著,白皙的面孔融進身後的雪一樣,靈動又純粹。
“他喜歡誰,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孟絲玟恍然了一瞬間:“為什麼,你明明和他一起來的,你難道不是他的女朋友嗎?”
禮汀搖搖頭。
“這把傘。我和他在山下買的,我舉著傘,在雪裡問他,好看嗎?”
那人沒有說話。
“他從來很沉默地支持著我任何決定。讓我安心,穩定,但他永遠不會問我,為什麼。”
“我告訴你吧,為什麼要選這把傘,因為這把傘和《夜叉》裡,螢子在雪中給修治撐的一樣。我根本不想長長久久地留在他身邊,穿他黑毛衣滿身汗被他攬進懷裡,或者舔他用過的食具,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他喜歡別人,我走掉不就好了嗎?我根本不稀罕和任何人爭。但我會在他來的路上,點亮熄滅的紅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