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無人不識江衍鶴。
值班人員一臉愧疚,著急地向禮汀講了好多句對不起。
禮汀也歉意地對他們笑,說是我自己不小心。
話音剛落,在三兩個學校工作人員的注視下。
江衍鶴彎腰把禮汀抱起來了,呼吸隱忍。
禮汀揚起臉,身體騰空,看那人鋒利的下颌,和起伏的冷白喉結。
江衍鶴垂著眼,更顯得睫毛漆黑深沉,像新月照射不到地背陰坡那種起伏疊嶂的山巒。
他眼皮寡淡,眼下浮著一點清灰,更顯得禁欲又肅穆。
現在凝望著他,也會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他英俊。
眼睛比之前張開了一點,少了高中的銳利和野獸的狠,多了幾分信手拈來的穩。
禮汀趁他不注意,專心致志地看著他。
心想凝視江衍鶴這件事。
一輩子都不晚,卻從出生開始,都嫌晚。
江衍鶴瞧眼神掠了周圍一眼。
發現謝策清人影不見了。
他警告語氣,又帶著漫不經心:“折騰一晚上,就叫這麼一個拋下你就走的廢物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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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他去送程頤了。”禮汀甜甜地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頸。
依賴地微微笑起來:“可我知道有的人,我不叫他,他也會來找我。”
因為隻要他知道我渴望他救我,他就一定會來。
毫無例外。
她確定,自己是躲在那個人的懷裡昏睡過去的。
她水藻長發垂下來,披著江衍鶴的外套,纖細的腳踝裸露在空氣裡,像清甜的蔗節,白得好像能榨出糖霜。
很安恬地靠著她最喜歡的人。
回家的路上,車裡。
禮汀醒過來了一瞬,抬眼和江衍鶴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對方眼睛很沉。
禮汀為了掩飾害羞,用手捂住眼睛。
她縮短了和他之間的距離。
腦袋拱了拱,埋進他身側,緊貼著他,就好像撒嬌一樣。
卻懷著害怕被他推開的念頭,猶豫地發著抖。
身邊的體溫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是屬於江衍鶴的溫暖。
“我沒有故意想貼著你,我好冷。”
她語氣遊離,還是要小小地強調一下不怎麼存在的骨氣。
江衍鶴漆黑眼睛,在她臉上轉了一圈。
把手搭在她的發梢,捻拿一般撫摸了一下,似是安慰。
她瞬間放松下來,停止了顫抖。
禮汀覺得那人應該知道,她有多愛慕他的手指,近乎是她的救贖,一次一次來拯救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拉下來。
再把自己的另一隻手覆蓋上去,眷戀地用臉蹭了蹭。
隻敢在沒人的地方,在那人的默許下才敢這麼放肆。
禮汀觀察他遒勁的青筋,稜角鋒利的腕骨。
放在鼻息處,嘴唇虔誠地微微觸碰,乖順地閉上眼睛。
終於困意來襲,腦袋一動不動,規律地呼吸,沉沉睡去。
禮汀夢到了媽媽。
媽媽以為她不舒服,溫柔擔憂著貼貼她的額角。
媽媽的一顰一笑都被自己牽動,微笑地安撫說:“沒事啦撒嬌鬼,沒有生病哦。”
喜歡的鋼琴琴譜整齊幹淨地堆疊在一起,桌上有溫熱香甜的飯菜。
媽媽說等爸爸下班一起吃飯。
沒有被排擠時清冷地孤身面對,沒有幽暗的出租屋日日泛著霉味和漏水,去醫院看病和遇到危險都不會孤立無援。
班上最英俊的男孩子叫江衍鶴,剛參加數學競賽回來。
被一群人簇擁著,眾星捧月的模樣,笑容痞壞。
他挺拔的身影把禮汀逼到角落,攥住她細細的手腕,霸道地要喝她帶來的湯。
兩人貼的很近,禮汀感覺到那人身上又桀骜又熱,臉紅得不得了。
想推開他,小聲說:“別人都說你喜歡其他的女孩子,為什麼你總是愛碰我的東西。”
那人俯身在她耳畔低喃,荷爾蒙的氣息囂張到讓她面紅心跳:“沒有別人,我都是你的,不給我喂一口?”
禮汀彎起嘴角,嘴角漾起一個小小的幅度,被他調戲地害羞又局促,把手裡的湯,遞給那個人。
他好壞,喝湯的時候盯著她看,眼睛鋒利像狩獵,一副要把她吃掉的感覺。
禮汀害羞地把頭埋進校服裡,悶悶的聲音從衣料裡傳出來:“你不要盯著我看了!”
夢醒了,睜開眼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窗外的雪白玉蘭花。鼻尖有輕微的花香味。
原來,不是在家裡。
這麼古韻雅致的地方,是江衍鶴家裡的閣樓。
禮汀嗅著玉蘭花清淡的香氣,微微閉上眼睛。
她貪心又渴求地從媽媽溫柔地撫摸額頭的情景出發,竭力地去回憶那場夢。
溫馨幸福的家庭,滿足自己興趣愛好的生活。
心儀的男孩子和自己是平等的關系,沒有恩情償還和別人阻撓,短暫地害羞一下就能被甜甜的照顧情緒。
可是沒辦法再回到那個夢,醒來後直面清醒後的殘忍。
面對現實以後,會發現一切愛與幸福都是假象。
悵然哪裡是若失,從來都失。
禮汀抱著氣味陌生嶄新的被子,小聲地嗚咽出聲,她淚水浸湿被單。
心想,再也沒有家了。
但是如果一味地沉溺在消極的情緒裡,不好好面對生活的話,沒辦法成為那個會讓媽媽驕傲的人。
一直有好好地自愛自尊,哪怕在被好多女孩子喜歡的那個人面前,也沒有完全失去原來的自己。
雖然會有嫉妒和吃醋,但是會有和他,兩顆心走近相依偎的一天吧。
想和他平淡地幸福著。
如果能變得優秀的人,能和愛人一起安穩幸福的那一天。
一定要牽著江衍鶴的手,去松園給媽媽的墓碑獻花。
告訴她,自己在孤身了好多好多年以後,遇到了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
他總是在自己危難的時候,像神跡降臨一樣,出現在眼前。
拯救自己,給予溫暖。
不用害怕,不用躲起來偷偷哭,不用在遠處旁觀別的小朋友什麼都有,自己兩手空空唯餘失落。
遇到江衍鶴以後,禮汀才發現,這個世界從來都是溫柔的。
長久的付出總會有回報,給予別人善意和關照就會被好好對待,認真地去愛一個人就會收獲愛。
這短暫的二十年人生裡,遇到的最幹淨剔透的,就是江衍鶴。
他就像天上的月亮,是在漆黑的夜晚獨自回家時遇到的,指引方向一樣的,閃閃發亮的神跡。
被他從大海裡救起來,從充滿霉味和漏雨的房間裡救出來,從巨型浴缸裡救起來,從水塘裡救起來,從漆黑房間裡救出來,從圖書館裡帶回來。
明明自己沒有為他做過什麼。
是付出地還不夠對不對?
所以出現好多好多人,爭奪著要和我搶走他。
那麼多年持續不斷的辛酸坎坷,他都一一地在治愈,從自己從自厭的情緒裡走出來,敢於面對其他人。
擁有了那個人帶來的小小的後盾和勇氣支柱,那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勇敢一點點,再努力靠近他一些呢。
禮汀揉了揉眼睛,眼角的淚痕已經幹了。
因為從夢境裡出來,也遇到了那個人。
想起自己特別特別喜歡的江衍鶴,她微微地笑起來。
禮汀心想,如果今晚謝策清蔣蝶在一起的話,自己就勇敢一點和那個人說清楚。
從一開始喜歡的就是他,不想再聽別人訴說對他的愛意了,想要和他好好地在一起。
但是被他拒絕怎麼辦,他會拒絕嗎?
如果謝策清沒有和蔣蝶在一起,說明自己又欠江衍鶴的恩情了。
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太喜歡他了,什麼都想給他。
況且那個人什麼都不缺,到底想要她用什麼報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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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衍鶴周六沒課,回來得很早。
他本來和父親的一圈兒下屬,在歇鶴樓頂層吃午餐。
這次聚會,是作為在旗下某子公司在紐交所上市後,基期內行業第一的慶功。
歇鶴樓建成於江衍鶴出生那年。
父親江明旭買下市中心,斥巨資修建的。
屹立二十年,是目前京域的地標建築。
歇鶴樓高聳挺拔,懸浮在白雲之上,高度堪比東京晴空塔,是京域的天際線。
下層有旋轉餐廳電影院天文館,會展設施和玻璃棧道全是獨屬於江家私人經營。
外匯金店琳琅滿目,珠寶名牌店面上萬間。
30層以下免費,30層以上價格昂貴,有摩天輪和雲巔觀光可供市民買票遊覽。
江衍鶴分析完接下來的預期目標,就松了領帶。
嫌熱脫下來的西裝外套,被他搭在肩膀上,用手指浮懶地勾著。
他一副芝蘭玉樹的模樣。
站在玻璃幕牆裡,俯瞰底層排隊買票,被烈日暴曬的芸芸眾生。
天空泛起青藍,遠處,隔著橫無際涯的跨海大橋,官山半腰的別墅,浮在午間的刺眼白霧中。
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江衍鶴意興闌珊,收回眼。
他任由父親的秘書幫他刷卡,摁下直通頂層的內部私人電梯,直衝雲霄。
日式庭院做成的會客式私人表演場所,門簾處有成對綢魚雕塑,嘴裡焚著濃鬱鳩居堂的紅筒線香,偏沉香和白檀的味道。
他穿過木色的和室,靜水流深的庭院向裡側伸展,樟子紙門整齊割成四扇,津輕三味線彈奏著青森民謠。
長期合作的乙方公司,企圖迎合他們和口味,天價僱來了東瀛的花魁。
美人穿著紅色振袖和服,發髻梳成姬形,插著龜甲和雞血石的珠釵,流蘇長發細致盤起來,手持團扇。
伴隨著音樂,半遮面,極緩慢地搖曳著身體。
三味線曲的愈發激烈,屏風逐漸打開。
松竹梅和仙鶴的花簪垂簾自然散落,白皙飽滿的臉頰塗著粉黛。
藝伎似乎剛待年,眼波流轉。
隨著輕盈舞姿,不時脈脈含情,不時嬌嗔帶笑。
江衍鶴缺乏興致,抬眼看見衣袖上的家紋圖樣。
更是知道了,這事兒是誰的授意。
他收起心不在焉,眼神冰涼。
“朱先生特意來問候他的世侄,祝賀江少事業有成,順利基期第一。”帶話的人說。
“他倒是有心。”江衍鶴把拜帖闔上,遞給一旁的羅彬。
“朱先生還說,希望春假時,朱小姐從英國回來,您能去京都小住。他和夫人很掛念您。”
“心領了。”江衍鶴說。
一旁的羅彬多了句嘴:“他幫過什麼忙?倒是希望將來生意場上,他別一次又一次橫刀奪愛,就像上次賽艇拍賣,我一舉牌就被人壓過,還以為要兩黨輪番上位,要選執政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