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沒有身份,再多餘去噓寒問暖。
她再也不敢向他靠近一步。
真的不能再靠近了。
他不是自己的,能照顧生病的他,產生交集,已經很滿足了,這也算一部分恩情償還吧。
“等等。”江衍鶴說。
聞言,禮汀感覺她心髒暫停了一剎那。
她以為他認出了自己,可惜沒有。
“鑰匙。”
江衍鶴抬起鋒利腕骨,撩起眼皮,示意她鑰匙忘拿。
禮汀看他指的方向。
他細長手指比一旁的陶瓷碗,都要漂亮萬分,堪稱藝術品。
禮汀才發現。
她出租房的老舊氧化的鑰匙圈,和江衍鶴有價無市的名貴車鎖匙,依偎在一起。
實在太過不相稱,她羞怯地垂下頭。
她不安地小幅度地摩挲著手腕上,剛才在出租車裡,被他捏得發紫的痕跡:“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江衍鶴見她動作,眼神一暗,音色如薄玉清冷,簡潔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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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背影伶仃,準備轉身,孤獨地踏入夜幕。
“湯,很好喝。”他在身後,淡淡說道。
禮汀心慌意亂,怕被他發現她的別樣心思,蝴蝶骨都微微顫抖起來。
裙擺被走廊涼風吹得搖曳,翩然於飛的模樣。
她慌張地逃走了。
那晚,亞熱帶的月亮明黃澄淨,高懸在天上。
禮汀舍不得花錢坐車,她獨自走在回家路上。
四周安靜,偶爾極遠處有汽車鳴笛,但她並不孤單。
白潔光透的月亮,溫寧沉靜到極致,陪她一同回家。
仿佛這世界上,所有最漂亮美好的東西,都在她的身邊。
禮汀帶著惆悵又歡欣的笑容,聽了很多遍《黃月亮》
誰說的謊/黃月亮掛在天上/它明明就在我的身旁/每一寸每一面牆/美得不能不看不能多看不能再看
還有和江衍鶴產生交集的機會嗎?
雖然月亮不可能屬於某一個人。
但是那一刻,寂滅的漆黑長夜,月光照耀在身上的一瞬間。
真的會有流淚的衝動。
那麼惠澤,那麼刻骨銘心。
“上天啊,讓我再靠近他一點,其他的我什麼也不奢求。”
她對著那抹月色,小聲祈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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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似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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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汀的母親方蘭洲,是京域圈裡聞名的電影明星。
早年就去了好萊塢發展。
她在美國,拍攝著名導演赫提爾的電影,飾演被全島國民凝視羞辱的亞裔聖母。
誰都能去她的小屋索取撫慰,十誡書也記載不完她的苦痛。
但她為了肚裡來歷不明的孩子,忍氣吞聲。
復仇之夜,暴雨猶如萬把離弦箭矢。
教堂彩繪玻璃悉數破碎,耶穌眼睛流出血淚。
被種族歧視的亞裔,挑戰命運的不公,舉刀謀取女性權利。
面對愚昧人群欺凌,她以惡止惡,成為開闢鴻蒙的反抗者。
毫無例外。
方蘭州捧著電影節的金像獎回國。
美人風情萬種,堪稱舉世矚目。
那是一個熱帶氣旋驟至的天氣,十號風球和她一起夜臨京域。
方蘭洲在半島機場下飛機,全京域媒體圍著她。
她一襲月白長裙,黑白緞帶禮帽,絲巾被吹得上了天。
她巧笑倩兮,撩動發絲,回眸佔據報紙整個版面。
絲巾被風撩起來的畫面,被登上雜志頭條。
國內外爭相模仿。
她的美留在攝錄機裡,留在每秒二十四帧的電影裡,留在千禧年全京域影迷牆面的海報上。
“美人多薄命,飛蛾繞焰鹿奔場。情牽欲慈,誰解有災殃。”1
方蘭洲演藝巔峰時,嫁給禮汀的父親禮至宸。
禮至宸底層出身,汲汲營營。
方蘭洲以為他老實,覺得他疼惜自己。
他太會偽裝,工於心計。
在她參加舞會休憩的空檔,他恰到好處地遞來軟底鞋。
媒體追逐他們,拍了五天四夜。
報道稱,神女白衣染塵,自甘墮落。
單方面奉獻給身世地位不如她的男人。
男人的精明和自私。
蜜月後,就無所遁形。
方蘭洲甫一懷孕。
媒體拍到禮至宸和女友應酬拖手,你儂我儂。
導致她孕期抑鬱很嚴重。
生產後,拋下禮汀,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和關心。
隻能借酒消愁,流連威靈頓蘭桂坊。
每天都喝到昏迷不醒,她在陌生男人懷裡深夜酗酒,相攜飆車夜奔。
在齊頓道車禍現場,她被抬下來,面容憔悴,神情恍惚。
那時候,方汀蘭的藥物依賴,已經非常嚴重了。
曾經標杆式的清純美人,被媒體渲染成妖女人設。
再被制片商套路,報復性地接下三級電影。
春光不忍浪費。
全京域所有便利超商,在門口掛著方蘭洲不雅的劇照攬客,都在消費她。
回到家,禮至宸對兩母女的態度,更加惡劣。
他對幼年的禮汀非打即罵,還會用很難聽的詞匯,來形容方蘭洲。
方蘭洲徹底對人世間失望,在恍惚中赴死。
電影裡的她開闢鴻蒙,舉世膜拜。
電影外的她虛擲年華,無法自贖。
禮汀八歲那年,抱著芭蕾舞獲獎證書和獎杯回到家。
警察在半山海景別墅,拉了白線。
她還不明白為什麼。
在屋內外跑著、笑著找方蘭洲。
“媽媽!我得獎啦!”
無人回應,隻剩佣人相攜著掉眼淚。
他們告訴她:“小姐,別找了,太太去世了。”
禮汀手上的獎杯和證書,滾掉到地上。
“哐啷——”響聲清脆。
再也沒有人誇她了。
富豪隱居的地方,清幽安靜。
如今人聲鼎沸,狗仔扛著長.槍短炮爬到樹枝和柵欄拍攝。
她的母親方蘭洲,穿著當年回京域的長裙。
像《日落大道》中風華絕代卻遲暮悲哀的美人。
那是她最後一次出現在鏡頭前。
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張照片。
方蘭洲溺斃在家裡的遊泳池裡,月白裙子鋪層在碧藍水中,宛如一抹白雲停駐在天穹。
禮汀幼年期,像長在山峰的背陰處的幽谷汀蘭。
母親雖然喜怒無常,對她還算溫情脈脈。
之前她為了讓母親歡欣,努力學習芭蕾和鋼琴。
憔悴瘦削的美人方蘭洲,在藥物依賴的間隙,看到她乖順活潑的面容,會微微笑看著女兒。
她一笑。
禮汀覺得滿心歡喜雀躍:“我會努力的媽媽!”
母親死後,父親禮至宸變得更加暴躁虛偽。
終於,九歲那年,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在京域媒體為期一周的預告下。
他攜著曾經同窗,長相庸人之姿的,和他一樣勢利狡猾,精於算計的小三姚世玫。
兩人帶著和禮汀差不多大的禮桃,還有弟弟禮源上門。
禮汀看著那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模樣。
原來他在外面早有家庭。
她為母親落下淚來。
禮至宸要殷實家第,摩天產業,權利和財富,永遠牢牢握在手。
原來母親隻是禮至宸打入京域圈子的準入門檻。
賽吉維克的“男性同性社會性.欲.望”的概念描述的那樣。
是權利和名望的象徵,不是愛情。
方蘭洲竭盡全力地去愛去恨,都不值得。
她的美貌、名氣和奉上一切的愛,隻不過是一張入場劵。
禮至宸默許家裡方蘭洲的一切,迅速被替換掉,喜歡的物件被撤走。
到最後,什麼都不剩下。
姚世玫終於鳩佔鵲巢成功,花園裡方蘭洲培育的名貴蘭草,悉數換成了大馬士革玫瑰。
禮汀怎麼抗拒都沒有用。
她哭訴無人。
像一隻屢次受傷後自己舔傷口的小貓。
小時候樂觀活潑,漸漸變得疏遠人群和孤僻。
長發掩著臉,不與人交流。
再到後來,教授鋼琴課和舞蹈的家庭教師,被後媽姚世梅找茬趕走。
說她浪費錢,樁樁件件,事無巨細的排擠和欺壓。
事情的轉機,在高三畢業暑期的那場海難。
和禮家人一起坐輪渡去海島度假,輪渡起火。
遭遇海難後,她卻被遺忘在醫院自生自滅。
禮汀一點也不難過。
她非常清醒地,面對不公正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