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最後還是離開了他這麼多年,一眼都沒有回頭看過?
路辰煥把目光從水缸上移開,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朝門外走去。
*
夜晚的天臺光線昏暗,隻有門口的一盞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欄杆上靠著一個男人,身邊繚繞著煙霧,西裝革履,眉眼深邃,渾身上下都透露著矜貴的氣息,與周圍雜亂的環境格格不入。
“旭哥,你抽這麼多,嫂子看到肯定得訓你了。”路辰煥捏著鼻子走到他旁邊,揮揮手想撥開煙霧,但效果甚微。
裴天旭沒有說話,隻是把煙扔到地上,一腳踩滅,又打開打火機,點燃一根新的。
路辰煥和裴天旭自幼相識,曾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
裴天旭高中時就開始做投資,剛成年就創辦了自己的風投公司琅華資本,沒有依賴家裡的資源,發展到現在,涉及無數領域,已是業內數一數二的存在。
兩年前裴天旭到海城發展,現在根基已經站穩,這幾天回來又把家族的大權攬到了手中,一時間可謂風光無限。
但他的臉上,半點也看不到欣喜。
“咦,嫂子沒說話?”路辰煥背過手,把身體的重心放到欄杆上,手搭上去,看向他,“你給卸載了?”
裴天旭吞吐著雲霧,也不看他。
路辰煥笑笑:“對嚯,正主快追回來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替身’了嘛。”
一年前,路辰煥和裴天旭達成了一筆交易,裴天旭提供一批量子計算機,路辰煥可以隨意使用,但要保證幫他開發他要的東西。
裴天旭要的是一個AI模型,可以根據使用者的需求模擬出完整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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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傳統算法不同,量子計算法的AI擁有真正的隨機性,人是邏輯的產物,但隨心而動的意念才是人區別於人工智能的標志。
研發過程中除了路辰煥自己,就隻有裴天旭一個測試者。
“沒有解法了。”裴天旭掐滅了煙,又點燃了一支。
路辰煥頓了一下,目光偏移開來:“這兩年嫂子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標準的訓練數據太少了嘛,模型自然會有偏差。”
模型都是按照概率算的。
不管概率大還是小,落到個人頭上,就隻有0和1的區別。
他鑽空子搞些操作,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要不,我去找阿越要點嫂子的信息?”路辰煥自顧自說著,“不過阿越護嫂子護的緊,估計也……”
“管好溫越。”裴天旭打斷了他。
“旭哥,你這可讓我難辦了,咱們錦城的男人在全國都是出了名的耳朵軟怕媳婦,”路辰煥笑嘻嘻地說,“媳婦嘛,在床上管一管還行,下了床,就隻有被媳婦管的份咯。”
“少貧嘴,”裴天旭抖落煙灰,目光涼下來,“別讓我看到她再搞小動作。”
“你說來這裡啊?”路辰煥說,“又沒進小區,就在街邊吃個早飯而已。我已經讓她別來了,她可生氣了,把我給她的畫都撕了。你知道的,她最喜歡那家煎餅果子了,那時候嫂子早上來學校經常給她帶,她每次都一個人吃完,連分我一口都不願意。”
裴天旭冷冷看著他:“你是沒聽懂?”
路辰煥沒有回答是或不是,而是講起了陳年往事來:“旭哥,你還記得高一時我們在火鍋店的那次嗎?大伙鬧著非要玩真心話大冒險,結果我輸了,就要我親阿越。”
“我想著自己未來的媳婦有什麼不能親的,也沒多想就親上去了,結果把阿越弄哭了。”
“嫂子來了,看阿越在那兒哭,問我:‘她同意了嗎?’。”
“我沒能立刻答上。”
“然後嫂子一拳打到我臉上,”路辰煥指指左眼眼眶,嘶地吸了口涼氣,“我這裡青了整整兩周,洗臉都疼呢,到現在也忘不了。”
他琥珀色的瞳孔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閃著危險的光,像一匹潛伏的獸。
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確。
裴天旭捏斷了手裡的煙。
“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做了,連我大伯母的事都利用上了。”路辰煥把手從護欄上放下,站穩,“但最多兩個月,我最多能幫你把阿越留在錦城兩個月,再多就不可能了。”
他走到門口,又恢復了毫無陰霾的神情,歪頭笑道:“不過嫂子養的那個小白臉,我倒是可以幫你把他長期留在錦城。”
第十一章
周日,溫越一早到了公司。
話劇社的聚會在晚上,她打算白天再梳理一下資料。
作為第二大股東,從UD創辦以來,她一直關注著公司的狀況,但畢竟人在遠方,沒法徹底了解各項事務。這才回來一周的時間,僅僅是初步理了個框架,離完全接手工作還差得遠,隻有加班。
UD不提倡加班,平時晚下班都會計時給加班費,周末要加班需要提前申請,除非特殊情況,都要被駁回。
偌大的公司裡空空蕩蕩,隻有溫越和周冀兩個人。
周冀來的更早,他的臨時工位在開放式工作空間的一角,溫越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工作了,手邊是已經喝完的咖啡。跟在林緲身邊並非一件輕松的事,他能跟這麼多年,必然會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溫越的臨時辦公室是一個靠窗的隔間,她坐下來,看著面前的兩塊屏幕,還是有些不習慣。
在華爾街的時候,最初,她坐在大廳裡,桌上有八塊屏幕,每塊屏幕都承載著重要信息,股票行情,實時財經新聞,交易軟件,她每時每刻都得關注著各個屏幕,以確保不錯過任何重要的數據和市場變動。
後來升職,她坐進了周邊的格子間,桌面上也長期四塊屏幕都亮著。
現在屏幕少了,卻更需要集中注意力,因為選擇也少了,之後走的每一步,都沒有試錯的機會。
十二點半,溫越準備下樓:“小周,我去吃午飯了,要幫你帶點嗎?”
“便利店隨便帶盒飯就行,多謝越姐了。”周冀抬頭,朝她禮貌地笑笑,又繼續專注到屏幕上。
周末園區的食堂沒有開門,便利店的貨架被加班族掃蕩來隻剩兩盒蓋飯,溫越拿起來,又拿了兩盒青芒果切,付款時瞥見旁邊架上的煙,順手買了一包。
溫越走上二層平臺的角落,正要點煙,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二層平臺上零散地擺放著幾個天幕,天幕下有桌椅,供園區的人使用。
離UD所在的大樓最近的那一個天幕下,路辰煥半躺在椅子上,雙手拿著手機開黑。
看到溫越走過來,路辰煥一骨碌起身,把手機扣到桌上,朝她笑道:“阿越姐姐來加班?”
溫越瞥向他扣在桌上的手機:“坑隊友呢。”
“開了AI接口。”路辰煥手肘支到桌上,撐著下巴,“上周給的禮物總該拆完了吧?”
溫越沒說話,把裝著飯和果切的手提袋放到桌上。
路辰煥看了眼手提袋:“看來阿越姐姐胃口挺大呀。”
溫越坐下,輕輕把煙叼在嘴裡,按下打火機,深吸了一口。
“也是,”路辰煥說,“大周日的加班,不暴飲暴食的話沒法活。”
溫越眯起眼,吐出一口氣,朵朵如絲的煙花在空氣中緩慢散開。
“你不加班?”
聞到煙味,路辰煥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頭,但瞬間又舒展開。
“我不加班,我加餐。”他坐直,伸手就要打開手提袋。
一隻纖細的手按住他的右手手腕,觸感如同天鵝絨般柔軟,卻冰冰涼涼的。
溫越的笑容也冰冰涼涼的:“阿煥沒有聽過一句話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路辰煥右手不動,左手抽出來,反扣住溫越的手,散漫地笑道:“阿越姐姐想要怎樣收費?”
他手掌心的溫度很高,溫越想把手抽回來,卻發現對方的力氣大到令她的手無法動彈。
小時候,路辰煥每次有求於她的時候,總是抓著她的手不放。再用那雙琥珀一樣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她就一定會心軟。
她到路家的前兩年,路辰煥的身體不太好,隔三差五病一回。夏天熱,他又嗜甜,天天盯著冰淇淋,家長們不讓他多吃,叮囑溫越監督著他一天最多隻能吃一個。路辰煥每次吃完,就這樣抓著她的手看她,她立馬心軟,允許他吃第二個,第三個……有一回,他連續吃了整整五個,最後發高燒進了急診室。
那次路博濤頭一回罵了她,還讓她在院子裡罰站,正午太陽暴曬,她差點暈過去,還是路老爺子進門看到叫她回屋才幸免於難。
年紀大了些後,路辰煥身體逐漸變好,每天生龍活虎,到處惹是生非。再這樣抓她手的時候,眼神裡不再是可憐兮兮,而是狡黠,他闖了禍,最後多半都是她背鍋。好在後來路博濤雖然會訓人,卻再也沒有體罰過她。
後來路辰煥終於懂事了,不會再讓她幫忙背鍋,但會求她把零花錢拿出來幫他買東西。
再後來,這個動作成了他示好的信號。
初升高那段時間,他們冷戰過長達四個月的時間。
最後他就這樣握著她的手,對她說不和好就不放,握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她一隻手寫完了所有作業,起身要走,才發現少年的力道已經大到她完全無法掙脫。她感覺有些疲憊,不想掙扎了,就點頭答應了和好。
少年琥铂色的眼睛裡仿佛有星辰閃爍,他開心地一把抱起她,她沒反應過來,被抱著轉了好幾個圈,狠狠打了他幾下才讓他放她下來。
他們高中時不斷鬧矛盾,和好,再鬧翻,再和好,每次都以他這樣握著她的手不讓她去做別的事而不了了之。
和一個人相處了太多年就是這點不好,稍微一個動作都能勾起無數的回憶。
溫越掙脫不了,也不急,隻是靜靜地抽著煙,目光冰涼如水。
“聽說今天在海城舉辦的互聯網遊輪峰會,邀請了幾個神秘嘉賓,”路辰煥身體微微前傾,臉湊到溫越指尖,差點貼上煙頭,“遊輪會離岸十公裡,論壇進行時會設置屏蔽裝置。”
他說完松開她的手,往後靠到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夠付午飯的錢嗎?”
溫越抖煙灰的手微微一頓。
“午餐送你了。”她起身,輕拍了一下衣擺,垂眸看著他,“上周的禮物我昨天已經付了定金,想必阿煥應該懂規矩吧?”
說完便把煙頭扔到一旁的草地上,轉身離去。
真是焦急啊,一遇到和林緲相關的事。
路辰煥看著她的背影,怔怔出了一會兒神。
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落在地上的煙頭點燃了天幕固定處附近的枯草。
天幕上有油,可能是之前有人聚餐時打翻的,火苗飛快地竄上去。
等他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天幕已經燒了起來。
看著不遠處飛奔而來的保安,路辰煥沒有起身,隻是拿起手機,看到微信通知,是一條付款方留言:“兜風的回禮,不用謝。”
他打開青芒果切的盒子,拿起一條來咬了一口。
“有點酸呢。”他說著,低聲笑了起來。
不過滿脆的,口感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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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社的聚會在市中心一家商城頂樓,是一家露天花園餐廳。
夜幕落下後,悶熱的氣息還未散去。
溫越出現在門口時,話劇社社長眼前一亮。她穿著淺青色沙灘裙配白色披肩,烏發披散在肩頭,未施脂粉,淡雅素淨。
社長高中畢業後出了國,現在回錦城發展準備創業,就做了個局,這個時間點非節假日,雖在各個群裡都發了消息,但能來的人不多,所以付東至提議叫上溫越的時候就答應了。
“溫越,好久不見。”社長伸手握住溫越的手。
“好久不見。”溫越笑笑,握了一下後,不動聲色地抽回來。
她想不起社長的名字了。
“你這次回錦城會留下來嗎?”社長問,眼裡隱隱透露出期待。
高中的時候他對溫越動過心,年級裡起碼有一半的男孩都對這個溫柔婉約的女孩動過心,但她身邊早有了路辰煥,所以沒人敢付諸行動。
當年路辰煥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溫越的父母是緝毒警,在一次緝毒行動中犧牲,溫越怎麼可能接受的了他做出這種事,當即和他解除了從小訂下的婚約,並離開了路家。雖然路家極力封鎖了消息,但還是免不了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