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晉為短暫沉默的那幾秒裡,他同樣也想明白了一切。
他伸手拍拍周宴禮的後腦勺,低聲問他:“誰讓你直呼爸爸媽媽名字的。”
周宴禮捂著後腦勺:“你公報私仇!”
他懶散的輕笑:“公報什麼私仇,於公於私你都欠揍。”
周宴禮對他不爽,看到他了眼淚都不掉一滴,甚至還教訓他。
偏偏他又沒辦法反駁,隻能纏著江會會:“會會,你看他,又欺負我。”
一切都很自然,好像那個盤子並沒有被摔碎,它在那個早上接住了她盛出的松餅,然後被端到餐桌。
他們三個人,不過是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上午,吃掉了那些松餅。
用了一頓再平常不過的早餐。
海鷗沿著海平面低飛,燈塔七點半就開了燈,出海打魚的人在歡呼今天的收獲。
入夜之後,家家戶戶都亮著燈。
無人機在上空飛行,時時刻刻觀察著島上的每一個角落。
在它的視角裡,房子的窗戶就是一個個小格子。
散發著溫馨的光亮。
臨睡前的小島,無疑是熱鬧的。
餐桌前,家人小酌聊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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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爭吵打鬧。
昨天是十五,今天的月亮卻更亮更圓。
所有的嘈雜被海風衝淡。
“我靠!佔彤幫我洗過澡?那我不是被她看光了?!”
“別說髒話。”
“小禮,現在要叫佔彤姨哦。”
“秦宇都結三次婚了?我靠,牛啊,我當初看他那熊樣還以為他女朋友都找不到。”
“他第二次結婚的時候邀請過我,我帶你去參加過他的婚禮。他摸了你的屁股,誇你的長得很Q彈……小禮,你去哪?”
“我去揍那狗逼,老子的屁股都敢摸。”
“周宴禮,老實坐下吃飯!”
“周晉為,你別兇他。”
“聽到沒,別兇我。”
“……”
海島上空的滿月,似乎比昨天還要更大更亮一些。
聽說,蒲草島的滿月可以實現一個願望。
那就。
希望我們一家人。
永遠在一起。
——正文完
第86章 第八十六時間
大約是受氣候因素影響,平江近年來很少下雪。
雖然經濟發展起來了,可以往鮮活的城市卻日漸變得破敗。
每年江會會的忌日,周晉為都會提前兩個月回來。
她母親走得早,父親又常年臥病,早年工作原因,導致肺有些問題。
為了方便照顧他,周晉為將人接到身邊來。
可能是人年紀大了之後就會感慨和回憶往事。他最近總愛和周晉為講一些在江會會從前的趣事。
在整個小區裡,她是年紀最小的,整天跟著那些比她大的哥哥姐姐們一起玩。
他們調皮搗蛋,很快就跑了。
她腿短,跑不快,每次都會被抓住。
往往那些大人們都會親自把她送回來。年紀小,長得又可愛,那些大人都愛誇她。
“小家伙下次跑快點呀,怎麼每次都被抓住。”爸爸學著當時那人的語氣說出這句話來。
周晉為聽完後,笑了笑。
“她一直都這樣,不過做什麼都很慢。”
唯獨隻有死亡,她走在所有人前面。
走的那麼急,那麼快。
老小區原先被劃在了拆遷的行列,後來被周晉為整棟買下,才留了下來。
她的房間也一直維持原狀,包括她用來墊桌腳的草稿紙。
這麼多年過去了,都已經泛黃變得陳舊。無數次周晉為都想將桌子挪開,看看這張草稿紙裡寫了些什麼。
但想了想,他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他希望這個房間一直維持原樣,就好像,她從未離開過。
這個自欺欺人的習慣,卻被他堅持了十三年。
桌上的相框,是十五歲剛考上高中的她。
留著波波頭,齊劉海,像卡通動漫裡的人物。
看著鏡頭,表情還有些懵。
相機將青澀少女時期的她保留了下來。
這是她去世的第十三年,周宴禮十四歲了。
他也三十七了。
最近總在想,再多過幾年,等他變老之後再去給她上香,她還認不認識他。
她記性那麼差,會記住他嗎?
他都三十七了啊,一轉眼過去了十三年。
站在她的墓前,看到本該種滿花的墓碑前,早已變成光禿禿的一片。
一直守在這裡的管家嘆了口氣:“小少爺前段時間來過一次,在這兒坐了一晚上,把花全給拔了。花苗剛到,已經叫了人來,明天就可以種上了”
每次都這樣,他來一次,這兒的花就會遭殃一次。
“不用。”周晉為接過鐵鏟,“我自己來吧。”
那些花苗的種類很多,都是江會會喜歡的。
她死之前說過,想睡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雖然活著的時候,她總想靠自己的努力走出這座小城。
可靈魂湮滅之時,她反而想回到故土。
大約是害怕吧。
她在獨自面對死亡的時候,不過也才二十四歲,是一個小女孩。
哪怕她表現的再平常,甚至反過來安慰他。
“不哭,小為不要哭。”她笑著擦掉他的眼淚,“死了就不會疼了,是好事呀。”
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將花苗種上。
又獨自在旁邊坐了一晚上。
一直坐到天亮。
想說的話很多,每次都說不了多少,一個人坐在那裡,等待天亮。
死亡並不是一瞬間的事情,它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時間衝淡不了悲痛,它隻會讓痛更痛,讓思念更思念。
周宴禮是第二天到的,他一個人坐車過來,頭發估計是前段時間剛染的,衣服也總是穿的松松垮垮,沒個正形。
他在學校是讓所有老師都頭疼的典型。
前段時間剛因為打架被周晉為罰過,後來就不知道去了哪。看他刷卡的記錄,在LA的酒店。
顯然沒想到爸爸也在,畢竟距離媽媽的忌日還有那麼久。
他愣了一下,轉身就要跑。
男人低沉卻極具威嚴的聲音絆住他的腳步:“站住!”
他被嚇到了,停在那裡不敢動彈。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大少爺唯一害怕什麼。
那就是他爸。
饒是他這隻孫悟空有通天的本領,也逃不出他爸的五指山。
周晉為來到他面前,讓他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帝都的學校,而不是在相隔萬裡的平江。
周宴禮眼神閃躲,閃爍其詞:“我……”
“說話!”
突然加重的音量將他嚇了一跳。
周宴禮低著頭,怯生生的說出了答案:“我被學校開了。”
遲遲沒有等來下文,周宴禮疑惑地抬起頭,去觀察他爸的神色,還以為自己這次逃過一劫。
卻正好對上他克制怒意的眼睛。
他壓低了聲音讓他滾去其他地方!
周宴禮這次真的徹底愣住了。
他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墓碑,明白他爸的意圖。
他忍著委屈,轉身就走。
對啊,他差點忘了。
這種丟人的事情不該當著媽媽的面說。
不能讓媽媽也認為他是壞孩子。
他咬著牙,死死忍著,可眼淚還是被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這次明明不是他的原因,對方主動惹事他才還手的。
他也落了一身傷,隻是那些人都是人精,不往最顯眼的臉上揍,往他身上上踹。
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走路都忍著疼,生怕被他爸看出端倪來。
可他爸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也不問,一味隻認定是他的錯。
永遠都是這樣。
到了晚上,周晉為回房後他才敢溜出來,來到媽媽的墳前和媽媽解釋。
“我沒有胡亂打架,是那些人先動手的,我不還手就隻能等著挨揍。我也很疼。”
他越說越委屈,抬手抹了抹淚。
他就是被學校冤枉了覺得委屈,所以不遠萬裡跑來平江,和他媽媽告狀。
結果他爸也不分青紅皂白就數落他。
“要是您還在的話,肯定不會冤枉我的。”
他低下頭,又狠狠抹了抹眼淚。
每次受了委屈,他都會過來。
外公說,媽媽小時候也總受委屈。學校裡的人看她瘦小,性格又內向,就總欺負她。
她不愛訴苦,每次被欺負了,也是自己忍著。實在忍不了了,就用被子把自己一埋默默哭上一會。
“你媽媽是個很堅強的孩子,雖然大家都說她性子軟,可那個時候的平江亂啊,我和你外婆又沒本事,她就算反抗也沒用,反而隻會讓那些人更加肆無忌憚的欺負她。”
周宴禮每次聽了都覺得牙痒痒,要是他在,他一定會把那些欺負她的人全部揍飛。
他總在想,要是能和媽媽一起長大就好了。
他一定會保護好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的。
告了一晚上的狀,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隻知道醒的時候,正躺在床上。模模糊糊看見床邊坐了個人,他嚇了一跳,從床上坐起身:“我操,鬧鬼了?”
“鬼”沉吟數秒,抬手開了燈。
周宴禮這才看清,不是鬼,是他爸。
他手裡拿著藥膏和消毒用的碘伏。周宴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掀開了,那些青紫的傷口,也都被塗好了藥。
周晉為將東西放下,便起身準備離開,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話。
“下次不要在媽媽面前說這些了,她也會難過的,幫不上你的忙。”
那個時候,是夏季末。
周宴禮記得很清楚,因為那之後,他又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他爸。
他的行蹤一直很神秘,總會莫名消失一段時間,甚至連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助理和司機,也不清楚他到底去了哪裡。
院子裡的木棉樹,聽說是他剛出生時,爸爸和媽媽親手種下的。
現在也已經長得很高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