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臨近夜晚,人總是容易傷感。
周晉為輕輕握住她的手:“別怕,不會有事的。”
她低垂眼睫,聲音染上哭腔:“小禮說,我是在二十三歲那年得癌症死的,可我現在才十八歲,我……我要是死了,小禮是不是也會……”
她不敢說出那個猜想。
周晉為心疼一陣刺痛,他起身去抱她:“不會有事的,你和小禮都不會有事。”
江會會靠在他的腰上,終於忍不住,無聲哭了起來。
—
周宴禮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怎麼沒聽說江會會還有個這麼遠的親戚,並且辦個婚禮還需要好幾天。
下午放學,他也沒心思去打籃球,推了朋友的邀約,難得準時準點回家。
小區樓下幾個阿姨站在一起聊天。
“可惜了,還那麼小。”
“聽說是癌症,肺癌。那麼聽話的小姑娘,平時看上去也沒什麼毛病,挺健康啊。”
“怎麼偏偏就得了這個病。”
“誰知道呢,老天不長眼啊。你說讓建國兩口子怎麼辦,家裡還有兩個那麼小的。”
周宴禮拿鑰匙開樓下的鎖,正要推門進去,聽到後面的議論聲,他眉頭皺了皺。
建國,是外公的名字。
Advertisement
還有……肺癌?
他走過去:“你們剛剛……說誰得了癌症?”
那幾個阿姨認識他,知道他是住在江會會家對門的周宴禮。
“你還不知道嗎,就是你家隔壁的那個叫會會的女孩子,她前些天在醫院……”
她們話還沒講完,面前就沒了人影。想到剛才那個男孩子慘白著一張臉匆忙跑開,她們都還有些後怕。
那個神情實在是讓人揪心。
周宴禮一直在抖,精神進入高度驚恐的狀態。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跳,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呼吸。
他覺得荒謬,怎麼可能,已經這麼小心謹慎了,怎麼還會得病。
不可能的,江會會她不可能會重蹈覆轍,她還這麼小,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她受了十多年的苦,好不容易要憑借自己的努力走出這個地方了。
她怎麼可能……會得癌症呢。
小姨口中媽媽去世前的樣子在他腦海閃過。
他的腳步又急又慌,神情恍惚,也沒看路。
被車撞了,對方和他道歉,詢問他有沒有哪裡受傷。
他毫無反應,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手背的鮮血流下來,沿途滴了一路。
不會的,江會會不會有事的,她會長命百歲。
一定是誤診了!
對,一定是誤診了!
他失魂落魄,眼裡的淚一滴一滴往下滾,心髒像是被一隻手大力揉碎。
不會的!不會有事的!江會會已經死過一次了!這次怎麼可能還會死!
她答應過他要好好活著的!
從前隻是從旁觀者的口中得知他母親的死亡,她所遭受的折磨。
可如今,卻讓他直面她從健康到凋零的全過程。
那種肝腸寸斷的痛,他終於深刻的體會到。
自己的父親,當初到底陷在怎樣的痛苦之中。
走了一個半小時才走到醫院,甚至忘了可以打車。他的思想被凍住了,整個人回歸到原始。
一切動能都靠身體的本能。
可他隻是站在病房外,遲遲不敢進去。
沒關嚴實的房門,裡面的聲音泄出來。
是周晉為。
他心疼的問她:“疼不疼?”
江會會聲音有氣無力,卻還是笑著回答他:“不疼。”
“疼就說出來,不要忍著。”
她頓了頓,又說:“好吧,是有一點疼。”
周晉為坐在那裡,替她揉著手臂。
護士從旁邊經過,看到周宴禮的手上臉上全是摔倒後的擦傷。她細心的詢問:“你身上的傷需要去包扎一下嗎?”
一連問了好幾遍,周宴禮才回神。
他搖搖頭:“不用。”
對方悻悻離開。
大約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門從裡面打開,出來的是周晉為。
他看到周宴禮,隻是眼睫輕抬,並未露出其他表情。
仿佛早就預料,他會知道。
畢竟這件事瞞不了多久,他哪怕再愚笨,也該察覺出端倪來。
“進去吧。”他說。
周宴禮沒動,他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後背靠牆站著。
被車撞過之後,身上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傷,他佝偻上身,雙眼無神。
他很少有這麼狼狽且不修邊幅的時候。
走廊燈光明亮,總有醫護腳步匆忙地跑進某個病房。
裡面或多或少都會伴隨著病人親人的哀嚎聲。
醫院是見證最多生離死別的地方。
太多人在這裡失去摯愛,失去親人。
周晉為的目光停留在他臉側的淤青,還有手背上的擦傷,皮肉翻卷,鮮血已經凝固了。
上面甚至還有灰塵。
看傷口,是新鮮的。
可他好像對於疼痛早就麻木了。甚至可以說,他整個人現在已經處在一種極度崩潰之後的麻木當中。
“還是先去處理一下傷口,你現在這樣……”
周晉為的話沒說完,周宴禮打斷了他。
他痛苦的閉上眼睛。
嘴唇顫抖:“她……會死嗎?”
第60章 第六十時間
如果再讓周宴禮去回想自己當時的感受,他已經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人在極度痛苦之下,大腦真的會變得空白。
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想。
周晉為安慰他:“不會有事的。”
他低下頭,聲音哽咽:“你不要覺得我蠢,所以就想騙我。癌症……她得的是癌症。”
周晉為的動作有片刻停滯,最後還是在他肩上停留。
他輕輕拍了拍,安慰他:“放心,會好的。”
周宴禮身形仍舊佝偻,臉上的傷讓他看起來分外狼狽。
往日總是吊兒郎當,肆意隨性的人,如今卻像是在泥潭裡滾過一遍。
他忍著眼淚:“你保證。”
周晉為點頭:“我保證。”
病房內傳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溫柔的,帶著淡淡笑意,一點也沒有病人的萎靡。
“是小禮在外面嗎?”
他沒動,張開嘴,喉嚨卻幹澀到什麼也說不出來。
等了很久外面都沒有動靜傳來,她笑了笑:“可以進來一下嗎,我想看看你。”
她在此刻提的要求,周宴禮很難做到無視或者拒絕。
哪怕他現在的狀態極不適合去和她見面。
他將袖口往下拽,遮住了滿是剐蹭傷口的手背,袖子胡亂在臉上抹了抹。
眼淚的灰塵一同被抹去。
然後才邁著艱難沉重的腳步進去。
她坐在床上,穿著並不合身的病號服。
她還是太瘦了,不論他和周晉為怎麼喂她,她始終沒有胖多少。
腰那裡還是空落落的。
手背上扎著針,連接著輸液管。
明明該難過該害怕的是她,可反過來,卻是她在安慰他。
周宴禮在床邊坐下,臉側肌肉牽動著嘴唇一起顫抖。
他忍下悲痛,最終隻是問出一句:“怎麼瘦了這麼多。”
她還有心思開玩笑:“醫院的伙食不太好。”
一點也不好笑。
周宴禮低下頭。
看到他這樣,江會會眼裡的笑稍微淡了些。
她坐在病床上,腰部及以下蓋著被子。
條紋病號服顯得她身材更加消瘦,松軟的長發此時扎成低馬尾,隨意地搭在左肩。
雖然細致,卻明顯不熟練。
不用問也知道出自誰的手,一看就是周晉為。
再聰明又怎麼樣,在扎頭發上還是沒有一點天賦。
江會會笑眼微彎,白皙的皮膚被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蒙上一層溫暖的光。
她摸了摸他的頭,笑容溫柔,眼裡有對他的依賴。
“本來是有點害怕的,可是見到小禮,我就一點也不怕了。”
聽說媽媽去世的時候,已經瘦到不成人形了。
生前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卻以那樣的形象離世,她該有多難過啊。
老家的習俗,在火化前是有遺體告別儀式的。死者最親近的人過去祭拜告別。
小姨看到了姐姐的最後一眼。
她閉著眼睛,穿著漂亮的衣服,安靜的躺在棺椁裡。
她好像隻是睡著了而已,面容柔和平靜。
那是年幼的江盈盈第一次直面死亡,書裡關於死亡總是一筆帶過。
就像蝴蝶破繭,冰川融化。
哪怕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可說出來,卻像是一瞬間的事情。
如果自己的到來隻是為了讓她重新體驗一遍痛苦,那他為什麼還要過來。
信誓旦旦的說要拯救她,結果卻什麼也做不了。
他就是個廢物,廢物,廢物,廢物……
不折不扣的廢物。
看到他這樣,江會會心疼地過去抱他:“小禮不要哭,也不要難過,就像你說的那樣,你過來是為了拯救我。小禮拯救了我。如果沒有小禮,我現在肯定躺在病房裡蒙著被子號啕大哭。可是小禮來了,我沒有哭,因為有小禮陪著我,哪怕是生病也沒有那麼可怕。是小禮,小禮教會了我怎麼勇敢,也是小禮教會了我該怎麼去愛一個人,我很愛小禮,如果因為我的病讓小禮難過,那麼我也會難過的。”
真正的悲傷是沒有聲音的,江會會隻感覺到有水滴進了自己的領口。
在他枕在自己肩上的那塊地方。
他沒說話,隻是在很久之後,抬手環上她的腰,緊緊地抱住了她。
江會會愣了愣,然後笑著輕撫他的後背。
“隻要有小禮陪著我,我就不會害怕。”
“嗯。”他說話鼻音很重,“我會永遠陪著你。”
——
江會會現在需要充足的休息,周宴禮沒有在這裡待多久就離開了。
周晉為帶他
去處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