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於未來的周宴禮很想告訴她,你成功了,你靠自己的能力成功走出了這個地方。
可說了又能怎麼樣呢。
她花了十八年的時間走出這個地方,卻隻在外面待了五年,她的生命就徹底劃上終點,潦草收場。
周宴禮低下頭,玩起了打火機。
江會會看到了,好奇道:“最近都沒看你抽煙了。”
她記得他是抽煙的,她甚至還看到過幾次。
周宴禮把打火機合上,胡亂往褲兜裡揣:“戒了。”
“戒了也好,抽煙有害健康。”
周宴禮勾了勾唇,隻是太過生硬,單純的肌肉牽動而已,他的臉上眼裡毫無半分笑意。
他笑著點頭:“是啊,抽煙有害健康。”
江會會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他又恢復到以往的吊兒郎當中去,抬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小爺我心情好得很。”
他站起身,單手揣著褲兜走了,連頭都沒回,朝後揮了揮手:“困了,晚安。”
直到他走進旁邊的房間,並把門關上,江會會才疑惑地收回視線。
是錯覺嗎,怎麼覺得他起身的時候,眼睛有點紅。
沒過多久,周晉為接完電話進來,見她還在這兒坐著:“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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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會會抿唇,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看著一陣忙活,卻什麼也沒回答上來。
周宴禮放下外套坐過來:“在想剛才的事?”
江會會眼神暗了暗,她為數不多的兩次離家出走,媽媽都不聞不問。包括上一次,她一夜未歸,媽媽之後也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即使她最後知道了事情的真兇不是她。
可江會會遲遲沒有等來那個道歉。其實她也沒想過要等,本來就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手機響了,江會會解鎖屏幕看了一眼。
是佔彤發來的消息。
——什麼情況,你媽媽突然給我打電話,問你是不是在我這兒。我該怎麼回?
江會會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
——你就說我今天在你那兒。明天去學校了我再解釋給你聽。
——行,那我就這麼說了。
看著上面的消息,江會會攥著手機一動不動。
這部粉色的手機是周宴禮給她的,買手機的人是周晉為。
她剛要抬頭和他解釋,後者似乎並不在意。
他手裡拿著一罐啤酒,又遞給她一瓶牛奶。
江會會放下手機去接牛奶,和他道謝。
周晉為搖搖頭,沒說話。
過了很久,他才再次開口,聲音低沉而具有磁性。江會會每次聽到他說話,總能聯想到某種樂器。
帶著淡淡冷感,又莫名讓人著迷。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可能是認識了也有一段時間,江會會發現自己居然和他形成了一種默契。
他說的有些話,她甚至不需要問第二遍就能聽懂。尤其是關於周宴禮的。
“我也不知道。”她輕輕撫摸著手機屏幕,“如果是真的,那我還有六年時間。”
“萬一是真的呢。”他說。
江會會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在思考片刻後告訴他:“我外婆總說,命裡的一切都是有定數的。”
周晉為微微挑眉:“你還信命?”
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信啊。”她笑了笑,“信的。如果這是我的命,我會坦然接受它。”
周晉為神色微頓:“可他好像接受不了。”
“如果是真的,其實也沒有那麼糟糕。至少……至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這樣一個人,會為了救我不惜跨越時間,回到過去。”她眼睛亮亮的,有一種周晉為沒法理解的真摯,“跨越生死和命運的,不是時間,是人類堅不可摧的愛。”
周晉為看著她,像是被她眼裡清澈的光刺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單手開了一罐啤酒,看著氣泡湧出。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搖晃過,氣泡湧了很久也沒見暫停,甚至漫過他拉開啤酒的食指指尖。
他微微皺眉,心底逐漸生起一股煩躁來。
可他分不清這股煩躁到底是因何而來。
是因為酒弄髒了手指,還是因為江會會的那些話。
按照常規思維,周宴禮說的那些話的確荒謬的不像真的。
可白紙黑字的數據讓這一切變得解釋不通。
所以,六年後的江會會的確會像周宴禮說的那樣,受盡病痛的折磨之後,最終死於肺癌。
他喝了一口啤酒:“不是人人都有你這個思想覺悟的。”
她愣住:“什麼?”
周晉為將話說的更加淺顯易懂:“或許和死亡相比,留下來的人反而更痛苦。”
江會會看著他的側臉,他的輪廓線條流暢又鋒利,所以才會給人一種極難接近的距離感。
老師之前說過,他父親的身份很不簡單,可多餘的,也沒說別的。
江會會隻知道,他們來了平江之後,這裡的發展和經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往前推動。
每天下樓都能聽見那些鄰居阿姨叔叔們聚在一起,大肆討論哪個小區又拆遷了,哪裡又在搞開發。
前幾年還烏煙瘴氣的地方,現在到處都圍起了綠色的擋布,裡面則是建築工地。
過不了幾年,一座座高樓勢必會在這裡拔地而起。
並且,在不久後周晉為會離開,周宴禮也會離開。
他們不屬於這裡。江會會是知道的。
他們身上沒有小地方的市井和市侩,他們坦蕩又磊落,不會因為搬到這種地方而窘迫。
因為他們接受過最頂級的教育,見識過更遼闊的世界,比起金錢,他們的思想更富饒。
這些,是江會會永遠都無法企及的。
他們總有一天會離開,離開這個地方,離開她身邊。
她感覺這短暫的一個月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在那個冬夜被凍死前,所做的一個美妙的夢。
她夢到了烤雞,夢到了溫暖的屋子,也夢到了愛她的外婆。
而她呢,這一切會不會也是在她做的曇花一現的夢。
總是被欺負,總是被忽略,長期在缺乏愛的家庭中長大,她成了一個怯弱膽小的人。
就連生日許願,她按照媽媽在旁邊的囑咐,原話復述一遍:“考個好大學,賺很多很多錢。”
心裡卻在偷偷默念,希望能夠從天而降一個超級英雄,保護她。
很荒謬的一個願望,卻荒謬地實現了。
她伸手捏著衛衣的袖口,沿著螺旋紋理反復摩挲。
衣服的料子極好,一看就很昂貴,不像她衣櫃裡的那些。穿兩次就起了球,洗一次就縮水。好在那些衣服一開始就不合身,多洗幾次,反倒合身了。
“我最近總有一種感覺,好像這一切都發生過,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我不知道是在夢裡,還是人有上輩子。可能是女孩子的第六感?”
“別胡思亂想。”他把她手裡的牛奶拿過來,打開後才再次遞給她,“哪怕真的是癌症,早點發現,初期也能治愈。”
她喝了口牛奶,下巴放在膝蓋上,點點頭:“嗯。”
不知道為什麼,在面對周晉為的時候,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全感。
好像什麼也不需要擔心。
他的沉穩可靠,能讓一切不確定因素變得確定。
他其實,也沒那麼可怕。
江會會突然覺得,如果能和他們一直在一起,哪怕隻剩下六年時間。
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那天晚上周晉為的確留了下來。
他的房間就在她隔壁,中間隻簡單做了個隔斷,沒有連到頂。隔壁的聲音能聽得一清二楚。
原房主江會會認識,是一對中年夫妻,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八歲,小兒子才五歲。
這兩個房間估計是一個房間隔開的,為了方便照顧孩子,所以故意沒有做成一整面牆,反而留了些空隙。
周晉為聽到江會會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
“睡不著?”他淡聲問。
江會會抱著被子又翻了個身,弱弱地回他:“嗯。”
“我特麼也睡不著。”她話音剛落,黑暗中冷不丁響起一道不爽的男聲,把毫無防備的江會會嚇了一跳。
反應過來聲音是從隔壁房間傳來時,她突然生起感慨。
看來這裡的隔音的確很差。
三個房間,其中一個兒童房,周宴禮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江會會了,他隻能去住兒童房。
“這房間也太迷你了。我是兒子,又不是孫子。”
江會會看過一眼那個房間,比她自己的房間要大上不少。
但對人高馬大的周宴禮來說,的確有些憋屈了。
黑暗中,她隱約聽到穿衣服的窸窣聲,幾秒後,周晉為那邊的房門被推開。
客廳的燈透過隔斷的縫隙傳到江會會這邊。
周宴禮靠門站著,身上套了件衛衣,外套搭在肩上:“反正也睡不著,正好樓下有個網吧,咱們去三排開黑。”
“……”
第24章 第二十四時間
江會會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懵了一下。
去哪?去網吧?
周晉為的聲音很冷:“出去,門關上。”
五個字,毫不留情的將他拒絕了。
周宴禮沒動:“反正也睡不著。”
他下巴朝裡抬了抬,和江會會說:“與其在房間裡自己難過,還不如做點事情轉移下注意力。”
江會會沒想到他居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她以為她偽裝得很好。
“我……我沒有,我已經……”她試圖解釋。
周宴禮問她:“穿衣服沒?”
“嗯,穿了的。”她回答。
有了她這句話,周宴禮就沒什麼好避諱的了,他走進來,把自己的外套扔給她:“這件也穿上,外面冷。”
江會會坐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周宴禮已經去外面等她了。不給她繼續反駁和解釋的機會。
她低頭看了眼手上的外套,想先去詢問周晉為的意見。畢竟以這人的性格,他應該最討厭人多嘈雜的地方。
可還沒開口,就聽到客廳裡傳來他們交談的聲音。
“你身份證帶了?”
男人聲音清冷,有著少年特有的磁性:“帶不帶都一樣。”
“為什麼一樣?”這話剛問出口,周宴禮就明白了。
靠,差點忘了,周晉為未成年。
他像是發現一件特別有趣的事情,自己在那笑了半天。
怎麼著也想不到他那個隻手遮天的爹,也有因為未滿十八歲進不去網吧的一天。
江會會換好衣服出來,她沒想到周晉為居然這麼快就被說動了。還以為他這樣的人從來沒去過那種地方,也從來不去那種地方。
“是沒去過。”周晉為不知道從哪拿來的圍巾,一圈一圈替她圍上。
這下整個人也隻有半張臉和一雙手還露在外面了。
“那怎麼……”她欲言又止。
周晉為淡聲反問她:“不是睡不著?”
她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原來他松口同意,隻是為了她。
心裡莫名湧上一種異樣的感情,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抓撓著她的心髒。
那種感覺似有若無,找不到規律,又有點兒痒。
“繼續躺著也隻會胡思亂想,出去透透氣也好。”他說。
於是三人穿好衣服,換上鞋出門。
網吧就在樓下,這個年代的小地方,管控也不嚴,上網不需要身份證。走進去掃一眼,裡面幾乎都是個頭不高的未成年。
周宴禮和周晉為出現在這裡反倒看著有些突兀。
江會會自然更不用說,看長相就知道是不屬於這裡的乖乖女。
她的確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周晉為也是,他從踏進這裡開始,眉頭就沒松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