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們再觀望觀望?”李清成撓撓頭,“如果大師兄就是做了場噩夢,那就算了。如果你發現他又出現這種狀況,我們就告訴師尊。”
“行。”沈懷安道。
二人的觀察行為按下不表。
陸言卿自己本身就是非常細膩的性子。他察覺到自己會做噩夢之後,便會在睡前十分注意自己的氣息。
而後哪怕他又連續幾天夢到當日的事情,陸言卿再睜開眼睛,連呼吸都沒有變過一分。
這樣恐怖的制止能力和對自己控制的能力,恐怕也隻有陸言卿能做出來了。
後來他幹脆不睡覺,整夜打坐。
畢竟陸言卿已經到了金丹期,別說幾天,幾個月不睡覺都是可以做得到的。
他白日又和平常一樣溫和爾雅的樣子,連沈懷安和李清成都被騙了過去,以為陸言卿隻是做了一夜噩夢而已,卻不知道他因為侍衛的那雙眼睛,已經幹脆夜晚不再睡覺。
別人沒發現,虞楚卻發現了。
她每周都會安插時間,給每個徒弟進行一對一的教學,分別是修煉打坐以及術法和武器訓練。
這一日,陸言卿這周單獨來找虞楚上課,二人打坐在洞府裡,陸言卿開始打坐修煉,使用星辰功法。
虞楚注視著他。
“你氣不穩,身體太緊。”虞楚道,“有心事?”
陸言卿睜開眼睛。他下意識躲避虞楚的目光,垂下睫毛,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抱歉,師尊,弟子走神了。”他說。
Advertisement
他立刻放松身體,盡量自如地使用星辰功法調轉靈氣。
可不知道是不是在虞楚的眼前,他越想放松,身體便越緊張,而後竟然差點行錯了氣,他一驚,睜開眼睛,便猝不及防地對上了虞楚的目光。
似乎從小時候就是,虞楚隻要淡淡地注視著他,陸言卿就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絲毫秘密可言,他的內心想法和思維仿佛都瞬間在虞楚的目光下刨開。
陸言卿抿起嘴唇,他低聲道,“師尊……”
他呼喚的語氣已經有了絲懇求和脆弱,似乎是希望虞楚不要再這樣看他。
“陸言卿。”虞楚淡然道,“我們師徒一場,已經十年,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陸言卿一驚,虞楚這話已經說得極重,他連忙道,“師尊何出此言,是我哪裡做錯事情了嗎?”
“你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虞楚冷聲道,“你心裡隱瞞的事情,到如今已經影響到你正常修煉,你卻仍然一言不發,打算和我瞞到底嗎?”
“師尊,我不是故意的,我……”陸言卿著急解釋,可怎麼說都不太清楚,他抿起嘴唇,低聲道,“這事情和師門無關,又是我自己的私事,所以我不想佔用您的時間。”
“不想佔用我時間?”虞楚挑眉道,“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師尊……”
陸言卿從盤腿打坐的姿勢轉為跪下,他懇求地說,“師尊,您別生氣,我知錯了……”
虞楚都快被陸言卿氣死了,這孩子從小就心思深,自己有事從不張嘴,而且還愛鑽牛角尖。她一逼問些,他就說他錯了。
道歉是真誠懇,不耽誤他下次還犯,還把事情憋心裡面。
“你知錯了?你哪裡知錯了?”虞楚低聲道,“人家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把你當成自己孩子照顧,你呢?有事也不說,美其名曰是不給我添麻煩。你若是這麼見外怕麻煩,何必拜我為師?”
她又說,“如今你也大了,也有能耐了。實在不行我們分道揚鑣,眼不見心不煩,你別當我徒弟,省得你怕麻煩我!”
虞楚這話已經非常狠了,她雖然對其他人冷漠,可對徒弟的溫柔是他們都能感覺得到的。
更何況她這樣見過大風大浪的性子,為人已經非常淡然平靜了。這些年來她鮮少變過語調,讓她改變語氣的人都已經死了,更何況從未見過她這面的陸言卿?
陸言卿喉嚨蠕動著,心慌得要命,又低聲懇求地說,“師父……”
虞楚幹脆撇過頭,冷冷道,“你走吧。”
陸言卿徹底慌了,他膝行至虞楚身邊,伸出手無助地去拽虞楚的衣袖,虞楚還是側著頭一言不發,讓他走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陸言卿如今已經快二十四歲,可在這一瞬間,他仿佛仍然是當年那個跪在河邊,哭著看虞楚愈走愈遠的小男孩。
他抿了抿嘴,低聲道,“師尊,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吧……”
陸言卿嗓子有些沙啞,二十多歲的青年,眼眶都紅了起來,再也不見平日沉靜如水,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風範,倒是像個孩子,輕輕抽泣。
他從小到大的懂事聽話,連哭都是沒有聲音的。
虞楚還是沒有回頭。她生怕自己一轉頭看見陸言卿委屈巴巴的樣子就心軟,不近人情地不理陸言卿。
陸言卿這樣執拗的性子,隻有真讓他怕了,他才能真的改變自己。
果然,看著虞楚一言不發,也不肯看他,師父那冰冷強硬的態度最終擊潰了陸言卿緊繃的心。
他一邊無聲流淚,一邊伸手去輕輕拽虞楚的袖子,哽咽沙啞地低聲說,“我以後什麼事情都不瞞著您了,您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虞楚深深地吸氣著,她轉過頭,便看到陸言卿那雙漂亮深邃的眼睛可憐兮兮的泛紅,連睫毛都被打湿了。臉頰上也是淚水,隻不過人長得俊,哭起來也格外好看令人心疼。
這委屈脆弱的樣子,誰能想象他是在仙宗大比震驚全場的年輕天才法修呢?
虞楚的手在袖子裡一顫,握緊成拳,而後才緩緩開口,“那你說吧。”
好險,差點就沒控制自己去安慰他了。
第81章
陸言卿低著頭, 聲音沙啞地說了自己那日晚上忽然想起的過去。
他這樣低垂著頭,看不見他的臉龐,隻能看到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
陸言卿一向隱忍, 忽然崩開了緊繃的線, 便有點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看起來也是真的委屈到了。
虞楚聽他的講述就有點心疼, 再看青年還在小聲抽泣的掉眼淚,跟個孩子一樣, 心裡也不好受。
剛剛還生氣他什麼都瞞著,現在看他這樣子,又後悔自己語氣太強硬,陸言卿也是懂事才什麼都不說,她剛剛是不是話說的太重了, 把他嚇到了?
虞楚這人是典型吃軟不吃硬的, 又是自己帶大的孩子,看著陸言卿便忍不住心疼。
陸言卿說完了之前事情, 他這才抬起頭, 聲音沙啞地說, “師尊, 我真的知錯了,您怎麼罰我都行, 隻要別趕我走……好不好……?”
看著他眼眸湿潤脆弱的樣子,虞楚輕輕嘆息一聲, 向他伸出手。
陸言卿便蹭了過去,側過臉,將頭小心翼翼地抵在她的肩膀上。
自己嚇到的孩子,還得自己哄。
虞楚伸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她輕聲說,“我沒想趕你走,我養你這麼大,我舍得嗎?”
陸言卿哭起來和沈懷安完全不一樣,沈懷安一哭就是孩子的嚎啕大哭,跟小牛犢似的。
可陸言卿是無聲落淚,哪怕眼淚掉的和串子一樣,也一聲不吭,隻能從嗓音中感到他的沙啞哽咽。
虞楚這樣輕撫他的後背,才感覺到陸言卿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他的手一直抓著虞楚的衣袖,像是怕她再趕走他一樣。
“我以後什麼事情都不瞞您了。”陸言卿小聲道,“您能不能原諒我?”
他的聲音帶著委屈難過和小心翼翼的試探,聽得虞楚心都快碎了。
“原諒你原諒你,別哭了,乖,啊?”
虞楚拍著他的後背,她心裡想,陸言卿再哭下去,命都想給他了。
這孩子,哎……
虞楚哄了半天,又拿手絹擦陸言卿的臉,他哭的眼尾都泛紅了,可憐巴巴地看著她,任由師父幫他擦眼睛。
“真的原諒我了嗎?”他小聲說。
虞楚無可奈何地說,“你哭成這樣,我舍得不原諒你嗎?還是師兄呢,這麼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陸言卿知道虞楚一向嘴硬心軟,她這樣冷飕飕的說話沒事,就怕她像是剛剛那樣,連理都不理他,才是真的生氣了。
他抿起嘴,輕輕地露出點笑意,看起來也是乖巧可憐的很,睫毛還湿漉漉的,看著虞楚的眼睛裡又有了光。
“總算笑了?”虞楚伸手擦著他的臉,無奈地說,“現在好了吧?去那邊冰泉洗把臉,別把你師弟師妹們嚇著。”
陸言卿輕輕點頭,起身去洞府另一頭自然流動的泉水潭裡洗了把臉,再用真氣蒸幹,這才煥然一新的回來。
這麼看過去,也看不出來他剛剛哭得很厲害了,就是聲音還是有點微啞。
陸言卿這一次哭的這麼厲害,也不是個壞事。
他太隱忍了,從過去就是。有了師弟師妹之後更顯明顯,其他孩子都能撒嬌難過求安慰,可陸言卿是大師兄,承擔更多的責任,更不可能讓自己的師弟師妹看到他不行、或者脆弱的一面。
忍耐了這麼久,他一次釋放出來,挺好的。
陸言卿回來後,看著他情緒恢復正常了,虞楚才松了口氣。
他冷靜下來了,又覺得自己剛剛那樣子丟人,陸言卿重新坐在虞楚對面,他低著頭,都不好意思去看她。
虞楚心中好笑,但每個人都有面子,她也沒點破,隻是清了清嗓子。
“你將這件事情告訴我很好。”虞楚說,“如果你天天積壓在心中,可能然後會釀成大禍。”
聽到這話,陸言卿一驚,他抬起頭,問道,“師尊,此話怎講?”
“你心性善良,將那次滅村慘案都當做是自己的過錯,不是嗎?”虞楚沉聲道。
陸言卿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艱難地說,“記憶裡,那些殺人者說的是‘找一個孩子’,那必定是來找我的。既然如此,所有人不都是為我而死?”
“你糊塗!”虞楚蹙眉道,“滅村之事,錯的是動手殺人的行兇者,你是受害者,又是個四歲幼童,何錯之有?”
陸言卿猶豫了一會兒,他低聲道,“可是……那些人也是因為被我拖累而死。”
“陸言卿,我說句不好聽的,就算那日你被人抓走,你以為那些村民和侍衛就能逃過一劫嗎?”虞楚說,“這種事情我見多了,這伙人就是衝著滅口來的。很可能那個村莊早就被人踩過點,那些人從頭到尾就沒想放過那些村民。”
陸言卿一怔,他喃喃道,“為何他們要動手屠村也要抓我呢?”
“這就要知道你是誰了。”虞楚注視著他,“你若是不想知道,沒關系。但你願意讓我去問李清成嗎?”
“師尊……”陸言卿低聲說,“我隻是不想讓我二十年前的過去麻……”他剛想說不想麻煩你,又吞了回去,開口道,“不想讓您操勞我過去的事情,所以才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