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稚聲道,“不要出聲,不要出來,不然我就輸啦。”
侍衛露出笑容,放下布料。
他抱著玩具,在陰影中眨著眼睛。幾乎是幾秒之後,外面忽然騷亂了起來。
“這還有個落網之魚!”有人高聲道。
“可惡!”他聽到侍衛咬牙道。
緊接著悶響痛哼的聲音傳來,像是一袋米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眼前的粗布布料沾上紅色的東西。
“唔——!”侍衛的嗓子像是破了道口子,他模糊不清地說,“我、我輸了……!我退出!”
侍衛輸了這場遊戲。
他抱著玩具,忍不住笑了起來,但他還是緊記著侍衛的話,一聲未吭。
“他媽的。”外面的強盜怒道,“整個村子都搜遍了,連個孩子都找不到?!”
看來所有強盜都在找他,那他更不能出聲了,不然就輸了。
他靜靜地呆著,外面人來人往,腳步聲震得地面都在晃動。
後來天黑了,外面安靜下來,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烏鴉在天空中旋轉,發出刺耳的叫聲,將他喚醒。
他又靜靜呆了一會兒,外面卻還是毫無聲息。
他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他不想玩了。他努力地爬出來,那一大塊破布晃晃悠悠地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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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爬出來,扶著雜物站起,一抬頭,便看到整個院子裡盡是鮮血,侍衛倒在地上,胸口的血已經凝固。
侍衛的眼睛睜大著注視著天空,嘴唇已經灰白。
他手一抖,玩具落在血泊之中,他大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衣衫褴褸的老人顫顫巍巍從院外跑進來,他跨過屍體,彎腰蹲在他的面前,幹瘦的手指扶住他的肩膀。
“孩子,你怎麼在這裡?你是誰?你受傷了嗎?”
陸言卿睜開眼睛,他猛地驚醒過來。
玄古山的深夜裡,陸言卿胸口起伏著,額頭上一層薄汗。
不論他如何調節,還是心口發悶。
陸言卿幹脆起身,他推開門,風便灑落進來。
怎麼會呢……?他小時候根本就沒有在那村莊裡的記憶,怎麼就忽然想起來了?
陸言卿心中煩躁,隻覺得這深夜就如那一夜一樣無聲無息,令人喘不過氣。
他穿過院子,推開了西廂房的門。
陸言卿推門的時候,沈懷安就醒來了。
他坐起來,看著陸言卿蹙眉道,“你怎麼了?氣息這麼不穩。”
陸言卿一話不說,他來到沈懷安的床榻邊坐下,而後捂住臉,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有點難受。”陸言卿低聲道,“我想起那日的事了。”
第80章
沈懷安坐在一邊聽完了陸言卿的敘述之後, 也忍不住蹙眉。
“那你如今能想起自己到底是誰家的孩子嗎?”他問。
陸言卿搖了搖頭。
“我隻想起了那日的事情,除此之外還是一片模糊。”陸言卿低聲說,“可能是那件事刺激到了我, 所以才會將那些事情全部遺忘。可是, 為什麼如今倒是忽然想起來了呢?”
沈懷安自然也不知道原因, 他建議道, “要不然我們去找師尊,跟她說說這件事情, 或許能找辦法。”
對於徒弟們而言,虞楚簡直是全能的存在。無論他們想學什麼,有什麼困境,隻要去找師父,師父都能幫忙解決。
陸言卿卻搖了搖頭。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想勞煩師尊。”陸言卿低聲道, “再說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就算說了, 又能如何呢?”
沈懷安想了想, 又說, “那你去問問李清成, 這小子對這方面有點東西。”
“其實他之前便找過我了。”陸言卿道,“是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份。”
“為什麼?”沈懷安疑惑地問。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知道我是誰又如何呢?”陸言卿沉聲道,“我對過去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隻想好好過下去。”
陸言卿本來也不是為了尋求解決方法。他隻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在黑夜中有些喘不過氣,需要其他人陪著而已。
相比於後來才拜入師門的蕭翊和李清成,陸言卿與沈懷安算是少年結識,一起長大, 又是過命的交情。
若是他非需要人安慰,陸言卿第一想法便是來找沈懷安。
“你啊,就是太敏感,心思太細膩了。”沈懷安說,“你若是不甘心,咱們就把你身世弄清楚,也算了去一個心事。這樣不上不下的吊著,你才容易難受。”
陸言卿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
“我回去睡覺了。”他道,“這件事不必和其他人說。”
“知道了。”沈懷安懶洋洋地說。
陸言卿這才離開西廂房,返回自己的房間。
他回到床上躺下,一閉上眼睛,卻盡是人的眼睛。
侍衛那張被汗水浸湿的臉,他睫毛長長的,湿潤的,緊縮的瞳孔裡倒映著少年稚嫩的面龐,和孩子背後散落的村民以及侍衛們屍體。
還有侍衛那張僵硬的笑臉,比哭還醜的鬼臉,還有他死不瞑目,臉色泛青地注視著天空的臉。
侍衛的眼睛那麼大,在陸言卿的腦海裡,他的五官不斷模糊,隻留下了那雙倒映著他當年稚嫩臉龐的有些驚恐而緊縮的瞳孔。
那個人是誰?他叫什麼名字?
……他隻是個無名小卒,在這世道上,不是每個死人都能被人記住。
人的性命輕如浮塵。
就像那整個村子無辜人的性命一樣。
那股濃烈的、刺鼻的血腥味仿佛就在鼻尖,剛剛合眼的陸言卿瞬間睜眼睛,他坐起來深深地呼吸著,修長的手指抵著自己的太陽穴,低下了頭。
隔日清晨,眾人都起床開始晨讀。
沈懷安拿著書走出院子,他本來還有些擔心陸言卿,便看到他一如既往地站在院外,等待其他人,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
“師兄們,早啊。”後面,李清成打著哈欠,和蕭翊走了出來。
“早。”陸言卿溫和道。
另一邊,小谷也走了過來,一行人都往懸崖邊去。
每日清晨,他們都要坐在巖石上,一邊讀書一邊看著朝陽升起。
沈懷安拿著書,他有點發愣。陸言卿伸手用書卷輕輕地敲了敲他的頭。
“懷安,走了。”
沈懷安這才清醒過來,跟了上去。
一整個上午,陸言卿都表現得非常淡定,和過去沒什麼不同。
可他越這樣,沈懷安越不放心。
正常人做噩夢了,或者想到不開心的事情都不會這樣淡定吧。陸言卿太能隱忍了,沈懷安終於有了和師父同理的心情,怕陸言卿把自己憋出毛病來。
下午,趁著陸言卿在法陣中修煉,沈懷安抓著李清成,帶他來到僻靜地方。
“師兄,怎麼了?”李清成說,“我最近沒惹到你吧,你這是想找個陰涼地方把我埋了?”
“別貧了!”沈懷安帶著他來到山坡一個僻靜地方蹲下,他蹙眉道,“你那日探測陸言卿,是不是知道他過去是誰了?”
李清成一怔,他眨了眨眼睛。
“我……”
“別和我撒謊。”沈懷安說,“如果你看了,那你應該知道他童年強盜的事情,他昨日忽然想起來些,我看他神色不對,怕出事。”
李清成猶豫片刻,他嘆氣道,“師兄,其實出於個人隱私,我不該說什麼。可……可你猜的對,我確實看到了他過去發生的事情,自然也能推測出他是誰。”
“那你說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沈懷安催促道。
李清成看向他。
“我可以告訴你,可是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李清成道,“他自己都不想知道,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如果我告訴你,未來他知曉了,不會對你我離心嗎?”
本來急切的沈懷安一怔,猶如一盆冷水澆頭。
是啊,他本意是關心陸言卿。可如果陸言卿知道了這件事情,未來不和他好了怎麼辦?
沈懷安撓了撓頭,他氣道,“真是煩死我了!”
看著陸言卿自己鑽牛角尖不行,想了解一下情況也不行,這可怎麼辦?
李清成蹲著,他蹙眉道,“不過倒是有一件事情確實奇怪。”
“什麼意思?”沈懷安問。
“陸師兄應該跟你說了,是一伙強盜行兇。”李清成道。
“對,他說他小時候以為是個巧合,是強盜要殺人搶劫,結果昨天晚上他想起來,那些強盜可能根本不是強盜!”沈懷安道,“那些人似乎就是衝他這個小孩子來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李清成說,“按照師兄的背景,完全看不出為什麼這伙人要找他,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搭噶的事情。”
最後,他批注道,“陰謀,絕對有陰謀!”
沈懷安在李清成身邊重新蹲下,他嘆了口氣,“這可怎麼辦,陸言卿還說不要告訴師尊,我這到底說不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