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跑去和陸言卿商討對策,想要加大馬力。陸言卿聽了谷秋雨的話,他的眼皮跳了跳,最後還是同意了小谷的行動。
於是,沈懷安上午在修煉的時候,發現今天女孩竟然沒來纏著他。他以為小谷玩膩了,不由得松了口氣。
結果中午回到廂房時,沈懷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房間裡好像被野豬衝撞了一樣,滿床滿地都是廢紙和墨水,被褥床單枕套上全部都是黑色點點。
小谷坐在一團亂的床榻上,她也手上衣服都是墨水,女孩眨著眼睛,在這一團糟中無辜地看著他。
“——你!”
沈懷安第一個字才發音,小谷便動了起來。她迅速地翻身下床,從廂房窗戶翻出逃跑,一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小谷跑,沈懷安就下意識去追。
盡管這幾個月女孩長大了一些,可還是跑不過沈懷安。
情景重現,她又在院門口被沈懷安抓住。
“你到底做了什麼?”沈懷安黑線地壓低聲音。
小谷掙扎無果,她抬起頭,賠笑地勾了勾嘴角。
“我、我在你的床上練字,不小心打撒了墨水,想拿紙去擦,結果又不小心摔了一下,所以、所以——”
“真的嗎?”沈懷安懷疑地說,“我怎麼覺得那墨水是你故意撒的?”
小谷欲言又止,她辯解不能,隻好露出心虛的笑容。她跳起來用手抹沈懷安的臉,趁著少年手忙腳亂,她飛快地逃開。
虞楚看到時,便是這樣一幕。
谷秋雨和沈懷安二人身上亂七八糟,小谷雙手和衣裳都是墨點點,沈懷安的俊臉也被抹了黑色,看起來活像是兩隻下雨時在泥裡打了架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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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楚有點想笑,但是她忍住了。
“你們兩個……是怎麼一回事?”虞楚開口道。
小谷和沈懷安都低著頭不說話,虞楚的目光看向陸言卿。
“言卿?”
“小谷在沈懷安的床上寫字,不小心把墨水弄打了。”陸言卿無奈地說。
虞楚的太陽穴跳了跳。
這就是小谷想出的絕招?
果然是孩子,不走尋常路。
“小谷,就算是你,也不能這樣胡鬧。”她說,“這樣吧,你去把弄髒的床單被褥洗了,再給師兄賠個不是。”
“師尊,其實也不必如此。”聽到虞楚的話,沈懷安抬頭,他忍不住說,“我再換一套便好了。”
小谷已經轉過身,她沒什麼力氣地小聲說,“師兄對不起,我會把弄髒的都洗幹淨的。”
說做就做,回去之後,小谷便將弄髒的床單被褥都放進木盆裡。
被子還好,是單人的不太大,可兩個師兄住的都是廂房,廂房的床是通鋪,床單很長的,堆在木盆裡像是小山堆。
東西多,木盆還沉,谷秋雨的小身板根本提不起來。
小谷費力地對著木盆又推又拉,沈懷安本來以為她要去後廚井邊洗,結果發現她前進的方向越走越偏。
沈懷安忍不住問,“你要去哪裡?”
“小溪邊。”小谷幹巴巴地說。
沈懷安愕然道,“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洗?”
“因為那裡風景好。啊呀,吵死了,不要煩我!”小谷氣哼哼地不想理沈懷安。
女孩子就是這樣奇怪的生物,有時候明明是她做錯了事情,也不知道心理過程運作了什麼,最後卻搞得自己不開心。
去山下小溪的道路很陡峭,小谷又拎不動這麼大的木盆,她自己怎麼可能下得去?
沈懷安無奈,他幹脆彎腰提起木盆,然後說,“走吧,我送你。”
小谷這才別別扭扭地跟了上來。她還是孩子心性,下山時便心情好多了,腳步也一蹦一跳的。
兩人來到山谷中的溪邊,小谷指揮沈懷安將木盆放在了她喜歡的地方。
沈懷安看著小谷蹲在水邊費力地洗床單,他欲言又止。
“你為什麼要忽然這樣做?”沈懷安坐在一邊的石頭上,他說,“是我哪裡得罪你了嗎?”
小谷是個好孩子,平日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
谷秋雨搓著床單,她不引以為然地說,“惡作劇咯。惡作劇哪有理由。”
這句話,這個神情都是沈懷安過去做過的,女孩把他的樣子學了個透徹。
“別鬧了。”沈懷安有點無奈。
他努力地思考可能性,“是因為之前你跟著我的時候我沒理你,還是你因為什麼事情而不開心?”
小谷抿起嘴唇,她搓著床單的動作越來越用力。
沈懷安還以為她會一直沉默不語,結果過了一會,小谷悶悶地開口,“我……我就是想引起你的關注。”
“為什麼?”沈懷安吃驚地問。
“你不覺得你和之前不一樣了嗎?”小谷抬起頭,她看向沈懷安,嘟囔道,“以前你總是跟我玩,你看看你現在,每天除了修煉就是讀書,一點都不理我了!”
沈懷安沉默下來。
一時間,山谷便安靜了,隻有水流聲、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還有不知名的鳥兒在半空中鳴叫。
“我不是不想理你。”過了一會,沈懷安輕聲說,“我隻是在想,過去的那個我是錯誤的。”
“你哪裡有錯?”小谷問。
“我以前太傲氣,自以為是。又固執己見,不聽師尊的話。”沈懷安說,“是我自己的錯誤,讓我在天狗閣身上跌了這麼大一跤,還連累師尊和師兄。我隻是覺得……”
他抿了抿嘴唇,低聲道,“……以前的那個我是不對的。”
小谷才方覺事情嚴重。
沈懷安這不是成熟進步,這分明是他將他自己全方面否定了,他完全否定了自己的存在的根本。
小谷抬高聲音,“每個人都有長短處,如果你拒絕了自己,你又能是誰呢?”
“陸言卿不是個很好的榜樣嗎?”沈懷安說,“他做什麼都能做得妥帖,從不讓師尊擔憂,他很優秀。”
“可陸言卿是陸言卿,你是你,你們二人是不一樣的。”小谷著急道,“沒有人想讓你成為第二個陸言卿,我們隻希望你做沈懷安。”
沈懷安沉默了。
“可是我覺得,我很失敗。”過了一會,他說,“這幾日我一直在想,如果 陸言卿在現場,他定會處理得比我更好。如果師尊沒有收我,星辰宮也不用早早便被他人發現。我……”他停頓了一下,才心灰意冷地說,“我是門派的拖累。”
“才不是這樣!”
小谷猛地站了起來。
“你是天羅山莊少莊主,你是武術奇才,三年便能融通一本劍法,從小到大從無敗績,難道你忘了嗎?”她抬高聲音,“還有,你生性善良慈悲,所以才會兩次三番毫不猶豫拯救他人性命。我、乞丐小趙、還有那個姑娘,都是你先毫不猶豫出手相救的!”
谷秋雨注視著沈懷安。
“而且你還擁有著崇高的精神,你覺得強者要有武德,不欺凌弱小,要追求上進,對自己他人負責——你這麼優秀,這樣好,怎麼會是門派的拖累?”
沈懷安怔怔地看著女孩,他的喉結蠕動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不等沈懷安從谷秋雨忽然這樣誇他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女孩抿了抿嘴唇,她一屁股坐下,哇哭了起來。
“你,你你誇我就誇我,你哭什麼?”沈懷安趕緊蹲了過去,伸手拿床單給她擦眼淚,他連忙說,“你別哭啊,你要是哭了,師尊又以為我欺負你了。”
沈懷安這是第一次見到女孩哭。原本他自己和天羅山莊的弟子們也都哭過,但那是猛男落淚,哭也要看起來氣場十足。
可是小谷哭,卻是天差地別的差異。
她委委屈屈的,瘦小的肩膀一聳一聳,聲音也不大,壓抑模糊在嗓子裡,反而更讓人不知所措。
她是自己說著說著就委屈了,害怕沈懷安真的因此一蹶不振,變得再也不像他。
沈懷安直男地用被單要給她擦眼淚,淚眼模糊的小谷發現了立刻伸手去推。
“不要,不要,髒!嗚嗚嗚嗚嗚……”
沈懷安就沒哄過姑娘,他在抽泣的小姑娘身邊手足無措,最後沒辦法了,把自己衣擺拎了起來。
“要不然你拿我的衣服擦吧,我衣服不髒。”
小谷勉強同意。她拿沈懷安的衣擺擦眼淚,沈懷安蹲在她面前,有點無奈。
“你說我都沒哭,你倒是哭上了。”
“哭怎麼了嘛!”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小谷立刻嚎啕道,“我一想到以後你再也不討嫌了,我就難受,嗚嗚哇啊啊啊,你知不知道師尊和大師兄都很擔心你?你不知道,你就會自己鑽牛角尖,嗚嗚嗚……”
“那你想怎麼辦啊?”沈懷安無奈地說。
“我,我想……”小谷哭著打了個嗝兒,“我想看你恢復正常。”
沈懷安沉默了。
其實這一個月來他也有點迷茫,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天狗閣的事情打碎了他原本的世界觀。
過去的他真的很單純,身為名震一方的天羅少莊主,又年少有為,他所認識的成年人對他都是友善的。
哪怕有一些武林中的人其實不怎麼樣,遇到了天羅山莊沈鴻的兒子,也要表面上做得過得去。
他跟著父親學習,明白要有武道,不能欺負弱小,切磋時要有分寸,小心傷人,更不能做偷襲等事,要做光明正大的男人。
沈鴻教會了沈懷安做人,卻沒教會他如何防人。
沈懷安從沒感受過世界的黑暗面。
他從未發覺自己的世界有什麼不對,直到天狗閣事件,好像殘忍地剝開了這世界的糖衣,讓沈懷安猝不及防吃了這樣的大虧。
沈懷安自己分析不不出來這些原因,他隻能怪自己認人不清,怪自己粗心大意,連累師尊師兄整個門派都為此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