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不管我想做什麼,總歸沒害你。你方才的行為,不也很奇怪嗎,我也沒有讓你解釋。”
他抬眸望過來,明明眸子空濛,卻顯得格外沉冷攝人。
越之恆語氣平靜,又含著嘲諷。
“你想聽什麼,不是都看到了嗎。”他語調冷淡,“怎麼,還要我說給你聽。”
她隻覺是像做夢,比做夢還離譜。在他這樣的語調下,她極力維持平靜:“不用。”
說就……就就大可不必了吧。
他便不再說話。
左右他敢說,她也不敢聽。
第89章 番外六【全文完】
湛雲葳緩過氣來,連忙去把買回來的東西撿回來,又將黑甲衛的屍身處理好。
好在這場雪很大,不需花費多少氣力,就處理得幹幹淨淨。
越之恆如今的情況,她帶著他根本逃不掉,甚至逃不到人間去。隻能窩在這個地方走一步看一步。
她抱著幹糧回去,看一眼望著柴火邊的越之恆,他性子本就冷漠,此刻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但他現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天地間再無容身之地。
簡直比她這幾年過的日子還慘。
說起來,其實仙門敗落以後的八年,她最舒坦的日子,竟然是在越府被他囚困的那三年。
起初她並沒有意識到,如今意識到了,卻頗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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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東西。”
她遞過去,越之恆在雪地裡折騰那一通,把她前幾日好不容易丹藥喂出來那點氣色也折騰沒了。
也不知道越之恆當時哪裡來的力氣,竟然一口氣拖著這樣的軀體走了那麼遠。
以往喂他的時候,湛雲葳沒覺得有什麼,如今得知他的心思,她竟然難得生出幾分尷尬和古怪。
越之恆比她坦然多了,或許說,他的表情從雪地回來後,就沒有什麼變化。
一連幾日,越之恆都在養傷。
雪越來越大,許是受了他和靈帝那場大戰的影響。過去百年,靈域都不曾這樣冷,難怪如今人人罵他。
湛雲葳問他:“靈帝現在如何了?”
“元氣大傷,沒有百年養不回去。”
湛雲葳有些驚訝,沒想到靈帝傷得這麼重。此後百年,後事難料,指不定仙門真有機會推翻靈帝。
“你怎麼……突然背叛了靈帝?”
他望著窗外的大雪,沒有回答她。他什麼都看不見,隻不過那雙眼睛生得實在是好,映照著雪景,仍舊狹長冷銳。
越之恆不想解釋。
湛雲葳若知道緣由,在他死前絕不會不管他。但越之恆這樣的性子,寧肯死在凌遲之中,也懶得看到她因為同情、或者什麼可笑的志同道合守在他身邊。
他不稀罕她施舍的這點東西。
事實上,這幾日他都在想,她怎麼還不走。
笑話看夠了,東西拿到了。她究竟還想如何?
非得等他狼狽到最後一絲尊嚴都不剩,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嗎。
越這樣想,他神色越難看。
事實上,湛雲葳這幾日也別扭。
一來,她忍不住回想在他府上那三年,原本毫無旖旎、甚至讓她窩火的事,如今看來,仿佛變了個味道。
就拿非要睡在一張榻上來說。
越之恆當真沒有法子,還是故意的?他握住她手腕,冷嘲熱諷喊她湛小姐的時候,有沒有想別的。
難怪裴玉京每次來救她,他下手最狠。
這樣一想……其實許多細節,能看出古怪來。
二來,更令她別扭的是如今和越之恆相處。喂飯就算了,擦身……能不擦就不擦,湛雲葳的解決辦法是買回來一些朱砂,實在不行畫張符也能解決。
可是從最初就困擾她的如廁問題,在前兩日再次發生了意外。
其實越之恆很好照顧,他性子冷淡,往往不和他說話的時候,他亦是沉冷的,並不會主動開口。
對於疼痛和不適,他能忍,對吃穿也沒什麼要求。算是極為省心的病人了。
可是寒冷的氣候,夾雜著漫天邪氣,這樣的環境下,哪怕是身體健壯的靈修都容易被邪氣入體,或者凍病,更何況是如今的越之恆。
越之恆不知道她是誰的時候,脫他褲子她雖然氣惱,心裡卻沒有那般梗。
現在越之恆不僅知道她是誰,還對她懷有那種不可思議的感情。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總不能真就不管了。
這兩日越之恆時而昏睡,時而清醒。
清晨,湛雲葳扶他如廁,她昨日給他褲腰打結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死結。
今日兩人站在外面,她哆哆嗦嗦了半晌,手都凍僵了,讓他靠著牆角,自己蹲在他身前,還是沒能解開那個結。
眼前就是不該看的地方,越是解不開就越緊張。
要是以前,兩人那種關系都不至於如此,而今……她簡直欲哭無淚。
“等等,馬上就好了。”
她瞥了一眼,越之恆臉色真的好難看,她該如何解釋自己真不是在作弄他。
越之恆的唇抿得死緊。
好不容易等她終於解開,給他脫掉。就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那玩意竟然在她面前蘇醒了。
就在她眼前,仰起頭給她打了個招呼,肉眼可見地發生了變化。
“……”
他咬牙:“松開。”
她連忙松手,越之恆摔在雪地中,悶哼了一聲。
那一日誰都沒和彼此說話。
越之恆現在不僅恨煞了她,更恨自己。到底嘴上能說話,眼睛能藏情緒,有的東西卻和理智是分割開的。
湛雲葳也把頭埋進被子裡。
這一幕無疑與夢中重疊,反覆訴說著那點兩個人都極力避開的、不可告人的心思。
第二日,她試圖一本正經把事情揭過去:“如今的境況並不好,這樣下去,你很難活過這個冬日。我如何才能救你?”
越之恆也不想提那件事,他沉默了一會兒,冷冷開口:“你既然拿到了長命菉,為何還要救我,我無需你救。”
湛雲葳悄悄扁了扁嘴。
得了吧,前日說這話還有幾分可信度。
她也沒想過編謊話騙他,除了對待她這件事上態度和思維奇怪之外,越之恆一直十分精明又手段詭譎,她騙他也騙不過去。
“有人給我說,你能造出時空之輪。”
他神色冷淡道:“你信了。”
湛雲葳不得不信,她充滿希冀地看他:“你能嗎?越之恆。”
越之恆無情道:“不能。”
說到底,還是利用。
所以連最後這點讓他一個人上路的時光都不留給他,所剩無幾的尊嚴,被她撕得粉碎。
湛雲葳自然知道越之恆在冷怒什麼,說實話,將心比心,如果有人到她快死了還在想著利用她,湛雲葳心裡也不會好受。
八年來,難得此刻在她心裡她更像那個欺負他的壞人。
可是她太想要時空之輪了,不僅是為自己,為仙門同胞,還為這些年來,無數因為陷入戰亂死去的人。
包括啞女,越家那些無辜的人,興許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你為何如此篤定做不到?”
越之恆抬眸,幽冷的瞳直直盯著她。
“時空之輪……上古傳說中的東西,史書記載,古往今來唯有一個神級煉器師摸到了些許門路,湛小姐知道他花了多久麼?”
關於煉器之事,湛雲葳確實不擅長:“多久。”
越之恆嘲諷地勾了勾唇:“一百二十年。”
饒是如此,卻仍舊沒有造出來。
“湛小姐未免太看得起越某了,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不說能不能造出來,你覺得我能活多久。”
湛雲葳沉默,事實上,她知道,越之恆如今的情況,不知為何生機流散。
別說沒了靈丹,就算靈丹找回來,他也活不過一年。
一年時間,就算越之恆鬼迷心竅願意配合她,能造出時空之輪也是個奇跡。
她抬眸看著外面的茫茫大雪,不知道出路到底在哪。
卻也知道越之恆沒有騙自己,他沒必要在這方面騙她。
她當晚難得失眠了,輾轉反側。
天明,她看越之恆一眼,離開了破廟。
越之恆睜開眼,眼中一片空洞。
終於還是走了。
他其實並沒有什麼情緒,沒有難過,也沒有失落。他對湛雲葳本就從沒有半分男子對心上人的期待。
八年前,從他接過靈帝指令,和她成婚那日,他就不曾希冀她半分情愫。
那些同塌而眠的夜晚,隻要自己不曾說出口,避免去想,就是他能得到的全部。
這一生又累又黑暗,他走了太久,已經沒法再繼續。
當他毫無利用價值,湛雲葳離開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一如五年前,當他看見空落落院子的場景。
她在他蜉蝣般的生命中,從來都是說走就走的。
若他還有半分波動,便是活該肝腸寸斷。
好在,他對她既然沒有幻想,就不用顯得卑微而可憐。
水和食物就在不遠處,他神色冰冷而堅毅,沒有半分自暴自棄的念頭。
湛雲葳從不曾在他生命中停留,對靈修來說,短短幾十年的生命中,他也從來不曾得到過不該有的饋贈。
越之恆撫著腕間殘留的最後一絲蓮紋氣息,那是他至今還活著的原因。
他心中自有自己要走的路,他吃了東西,喝了水,想要休息兩日就離開破廟。
解開最後那道蓮紋,就算隻有一口氣在,他也能找到越清落的屍骨,把她帶離骯髒的靈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