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看越之恆變幻莫測的臉色,反應過激的模樣。她懷疑如果他現在靈丹還在,恐怕一掌就拍死她了。
在越之恆眼裡,自己是個說話粗獷的大漢。對他來說,恐怕過分刺激了,難怪他一副回不過神,如遭雷擊的模樣。
湛雲葳本來也有幾分尷尬,但見他臉色古怪成這樣,她心裡瞬間平衡不少。
總不能這幾日的苦都被她一個人吃了。
她想想他覺得惡心,還有幾分幸災樂禍,不過見他醒過來,心裡也算舒了口氣。
她故意沉聲道:“你以為我想這樣,你要是死了,我哪裡去找長命菉。事急從權,你再覺得惡心,也沒辦法。”
他在平復呼吸,嘴唇抿得死緊,似乎在忘記方才的感覺。
那副模樣,湛雲葳覺得他比自己還需要含一個冰塊,她好心撿了塊遞過去,還不等她開口,他睫毛猛地一顫:“別碰我!”
這一聲,語調又沉又怒,氣得她磨牙。
“不碰不碰,你以為我想碰啊,起來,自己喝。”
她把他扶起來,他閉了閉眼,將碗裡的藥都喝了。
丹藥原本不苦,可是化作水,那滋味便難以下咽了,可是越之恆明顯不在乎,仿佛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
良久,她挪開碗,還要給他看看傷勢的時候,越之恆冷聲開口:“我告訴你長命菉在哪裡,你離開。”
湛雲葳睜大了眼,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高興。而是惱,他寧死都不想交代的,結果為了不再被她用唇碰,就這樣說了。
這份明晃晃的嫌棄,讓湛雲葳氣笑了。
“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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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暘郡後山的密道中。”
這個地點並不那麼令人意外,她若有所思。
他冷冷抿唇:“滾!”
她還是第一次聽他對著自己說這樣的陰狠冰冷之言,湛雲葳看看還旺的柴火,吃得所剩無幾的幹糧。
湛雲葳哼了哼:“這就走,不用你趕。”
她將步子踩得很沉,故意告訴他自己已經離開了。不過湛雲葳沒打算真的走,如今比起長命菉,她更想知道夢中之人話的真假,爹爹和湛殊鏡是否真有活過來的機會。
她如今,是真心希望越之恆活著的。
這幾日忙活著救他,沒吃的了,不用他說,她也會再去採買。
越之恆聽到腳步聲越來越遠。
他靠在冷冰冰的牆壁,滿嘴都是丹藥苦澀的味道,然而就算是這樣霸道的氣味,也蓋不過那一瞬得知湛雲葳在做什麼的震顫。
他死死抿住唇,心中悲涼又冷怒。
他如今已經這樣,她何苦用這種法子折辱他。他轉念又冷冷地想,她並非折辱,她隻是怕他真的死了,拿不到長命菉。
那個人就如此重要,重要到她寧肯做這樣的事。
他不想再繼續下去了,這滋味落在心裡,如火燒油煎,令他片刻都忍不下去。
她既然要長命菉,他就告訴她,總好過這忽上忽下的折磨。
他管不住她的行為,卻能管住自己的心。
外面在刮風,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
沒多久,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越之恆凝神,沒有動彈。
就算眼睛看不見,越之恆也能聽出回來的人並不是湛雲葳,而是浩浩蕩蕩追蹤而來的黑甲衛。
“那叛臣在這,抓起來!”
“靈帝說不必抓,直接殺了。”
刀光劍影落下來的時候,卻被趕回來的人攔住。
少女扔了採買的東西,飛身過來,控靈術無聲在破廟中鋪開。
湛雲葳一想到自己倘若晚了一步,越之恆就真的死了,不由心驚肉跳,東西也顧不得要,和一眾黑甲衛纏鬥起來。
她不敢在破廟中打,怕本就搖搖欲墜的破廟塌了,將隻剩一口氣的越之恆害死,隻能用控靈術將人拉出去,在大雪中打。
……
天色越來越暗,刀光劍影越來越遠。
黑甲衛黃昏時刻來襲,而如今已經快到子時,四周都是濃烈的血腥氣。
湛雲葳殺了所有的黑甲衛,最後倒在雪地中。
雪越來越大,很快埋了她半邊身子,她苦中作樂地想,實在沒力氣了,先躺一會兒,再慢慢回去罷。
直到她看見大雪盡頭,出現的那個身影。
那人沉默冰冷地拄著杖,風雪吹動他身上的單衣,他什麼都看不見,卻在大雪中尋找。
她屏住了呼吸,遠遠地看著越之恆。
過去湛雲葳曾在書中看過,剜去靈丹生不如死,有多痛她不知道,但越之恆臉上並無半分痛色。
他沉冷而執著,隻是在大雪中沉默地走。
他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沒有怒、沒有悲,亦沒有半分擔憂。但饒是如此,他卻沒有停止腳步。
風雪阻止不了他,傷痛和滿世界的黑暗亦不能。
她滿眼困惑,他這樣痛,在找什麼呢?她實在想不通,此處還有什麼是值得他如此孤注一擲,既冷漠又堅定去找尋的。
心裡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若非找黑甲衛,難不成……是她?
那個夢越發清晰,無數次張開懷抱擁住她的越之恆,夢裡那雙絕望卻愛著她的眼,令湛雲葳竟然一時心慌又窒悶。
看著大雪中那個身影,她再也無法看熱鬧一般置身事外。
他難道真的……如夢中女子所說,深愛著自己?
她一時竟然有幾分膽怯,害怕觸到真相,如果那是真的,她該做何反應。
可是不容她思考太久,湛雲葳本就累得動不了,眼見越之恆真的朝自己過來了,想要驗證那個夢的想法更加迫切。
她咬了咬牙,索性佯裝斷了呼吸和心脈,看看越之恆有什麼反應。
他若真的……咳咳,喜歡她,總會表現出來幾分難過吧。
湛雲葳算是明白了,如果他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她失敗的談心必定問不出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
風雪這樣大,在雪地一會兒就凍僵了。湛雲葳知道自己身上必定沒有絲毫溫度,可是這人身上比她還冷,如果不是她竭力忍住,幾乎要在他懷裡哆嗦。
他抬手測了測她鼻息。
空氣靜默了一瞬,大雪頃刻掩埋了滿地的血跡。那隻冷冰冰的手,發現她沒有鼻息後,放在了她胸腔之上。
湛雲葳強忍著,才沒有跳起來。
說來也令人頭疼,她和他做道侶三年,都沒有這短短一月來得親密,真是什麼該做,什麼不該看,都做完了。
她今日出去採買,沒有刻意改變身形。畢竟那日救走越之恆的是個“男子”,自己用女子身份在外行走更為方便。
這就導致了,他冷淡又平靜地檢查她死沒死的時候,這尷尬的局面。
湛雲葳死死閉著眼。
希望他快點認清事實,她“死得不能再死”了,趕快給點反應。
然而越之恆半晌挪開了手,卻隻是這樣抱著她,久久不動彈。
沒有說一個字的傷心之言,也沒有任何剖白,他就像這一場雪,安靜而沉冷。
連情緒都深深埋葬在了天地之間。
隻每逢有雪花落在她臉上時,他會抬手給她拭去,不會碰到她的肌膚,無聲到窒悶。
湛雲葳到底忍不住,仗著他看不見,悄悄睜開眼。
他比自己想像的平靜得多,隻是扶起她,讓她靠在懷裡,他眸子帶著淺淺的血痕,不知什麼時候又傷了,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然而他的神情很冷靜。
他單手抱著她,沒有回去的打算,也沒有動彈的打算。
她在心裡揣摩,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那夢到底是真是假,眼前這個人的內心,究竟對她是何種情愫。
他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這算是傷心還是冷漠?
可是她什麼都看不出,這冬日太冷了。他懷裡沒有半點溫度,湛雲葳腦海裡亂糟糟的,揣測他的想法,卻也有點坐不住。
再這樣下去,不用琢磨他的心思了,兩人都會埋葬在冰雪中,多年後成為糾纏在一起的屍骨。
正當她再也演不下去,準備回個魂的時候,他卻動了。
隻是很輕、很輕的一下。
像雪落在唇間,又冷又涼薄。
然而她卻驟然心跳失衡,怔然看著面前放大的眼,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唇上的觸覺告訴她,越之恆做了什麼。
那些藏在孤冷的之下的東西,仿佛從雪地中抽枝發芽,再也隱藏不住。
她如受驚的雪兔,第一次這樣直愣愣地面對他藏了八年的心思,恨不得刨個洞,把自己真埋在雪地裡。
他竟然真的……對她……
湛雲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自己推開了他,幾乎狼狽地從他懷裡退開。
“你……”
越之恆沉默良久,似乎也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
他冷冷抬起眸,用幾乎要吃了她的含恨目光。隻是在方才那般舉動下,實在沒有半分說服力。越之恆一言不發,拿了一旁的木杖,撐起病體,往別的方向走。
湛雲葳坐在地上,半晌,碰了碰自己的唇。
那人走得並不快,但是顯得清冷又淡漠,風雪中,他不欲解釋什麼,強撐著最後一絲尊嚴。
湛雲葳心情復雜得翻江倒海,又是赧然,又是震驚,又帶著幾分不敢置信的戰慄。
這樣一個世人口中涼薄寡恩,陰狠至極的人,他怎麼可能喜歡她呢,他居然……真的喜歡她啊。
這雪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越之恆冷聲說:“湛小姐看夠了熱鬧,還不走嗎?你還想看什麼,你索性一並說出來,越某成全你。”
她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沒看熱鬧,但兩人昔日水火不容,她這幾日救他的舉動,他猜忌實屬正常。
但這種事,他明明也不佔上風,怎麼就輪到她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