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他冷靜地想,身上沒有致命傷,緩緩就好了。
他蒼白的手被泥水浸泡著,越之恆幾次想要站起來。他甚至還在分析,陰兵還未練好,回去之後,如何應付靈帝。
大皇子死了,倒又是一樁麻煩事。
不過他處理得很幹淨,不會有人知道。越之恆知曉,快十二重靈脈的靈帝,其實並不太在乎大皇子這個草包。
這條路又漫長又幽冷,他腦子裡紛雜一片,甚至恍惚間想,曲攬月對付魑王應該也回來了,快到飼養陰兵的時候,不能出差錯。
鬼鶴沒法收起來,亦砸在泥水之中,落在不遠處。
越之恆想了很多,唯獨沒有一個是容許自己脆弱的。
他闔上眼,眼皮沉重,再休息一會兒,就想辦法通知沉曄。
他每次都能做得很好。
湛雲葳找到他時,便是這樣的景象,越之恆遍體鱗傷倒在血泊中,他不知在此處停留了多久,泡在泥水中的手蒼白。
他臉上亦沾了一片泥濘,手中握住的符紙被打湿,無法化作靈鳥飛起來。
她不過遠遠看見他,就忍不住眼中泛出淚來。
她身上也有傷,靈力幾近枯竭,到處都疼,但她是跑過去的。她踏過泥水,從沒在無法使用靈力的時候,跑得那樣快。
她將越之恆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又輕輕拿過他手中的符紙,注入最後一絲靈力,讓靈鳥飛走。
“沒事了,越大人,我們回家。”
懷裡的人手指動了動,湛雲葳知道,他並非沒有意識,他隻是太痛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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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域在下雨,她根本不必管臉上的淚有多狼狽。
湛雲葳隻是輕輕抹去他臉上的泥水和血,讓他靠在自己懷中,輕輕抱著他。
她擋不住砸在身上的雨,卻極力給他帶去身上的溫度。
紊亂的記憶慢慢清晰,清晰到帶來刺痛。
她撥開他臉上的亂發,像越之恆不嫌她在暗河底髒一樣,並不嫌他臉上帶著血,在他額間輕輕一吻。
沒事了,都會好起來的越大人。
袖中的宿世姻緣石掉落,落入泥水中,忽明忽暗,在這樣一個天氣黯淡的清晨,毫不起眼。
卻落在了越之恆眼中。
越之恆沉默到眼眶發疼,痛楚又酸澀。
良久,他顫抖著抬起手,緊緊回抱住她。
第75章 夫君
什麼時候,我也將道侶印補上。
汾河郡的雨到了第二日才停,越之恆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越府。
外面仍舊陰沉沉的,看不出是什麼時辰。
房間內空空蕩蕩,點著燻香,卻隻有他一個人,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唯有腿上的貫穿傷還疼得厲害,暫時無法走路,四周安靜。
越之恆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沉曄。”
沉曄應聲進來,見他醒了,十分驚喜:“大人,您好些了嗎?”
沉曄扶他坐起來,越之恆聲音喑啞:“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剛辰時,您睡了兩日。”
“去我書房一趟,一會兒我修書一封,你送到宮裡去。”
沉曄有心想勸越之恆先養傷,別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可是知道越之恆冷硬的性子,百殺菉的事實在緊急,知道自己勸不聽,隻得低聲應了。
沉曄本來以為越掌司醒來會第一個問少夫人去了哪裡,沒想到越之恆沒問。
昨日他找到他們的時候,少夫人還好,掌司那叫一個悽慘,遍體鱗傷,已經沒了意識,隻有手還緊緊抱著湛雲葳的腰。
因著湛雲葳也得去治傷,最後還是老醫修命沉曄給掰開的。
沉曄一陣心虛。
越之恆在房間裡坐了好一會兒,光影很暗,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衝動,他神色淡漠,並不太想休息,免得做些荒唐的夢。
他竟然看見湛雲葳回來了,宿世姻緣石也在泥水中亮起。
就算是他生辰那日,湛雲葳回來,更多也是希望他離開王朝。而今啞女也死了,湛雲葳魂識不穩,隻認裴玉京。
他閉了閉眼,頭疼痛不堪,想要集中精力想想之後如何做,卻聽見了外面嘈雜的腳步聲。
起初越之恆以為是沉曄或者老醫修,可是那腳步聲輕盈又熟悉。
門外醫修嚴厲叮囑道:“喝藥就喝藥,不得胡鬧。”
她有些窘迫羞惱,說:“知道。”
越之恆抬眸,就對上了來人的目光。
剛開春,外面刮著風,她著一身湖綠的袄裙,手中端著藥碗,慄色的眼眸很亮,帶著生機蓬勃的味道。
越之恆的手無聲握緊了被子。
眼前這一幕和湛雲葳和他剛成婚時,她給他喂妖傀丹重疊。
同樣能迷惑人,令越之恆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記得自己前日殺了百餘名黑甲衛,除此之外還有數十個陣修。陣修死前垂死掙扎,幾乎什麼陣法都往他腳下扔。
空氣的檀香太過濃鬱,越之恆幾乎以為自己還困在某個陣修的陣法中。
隻有重重疊疊的蜃境,才會讓人迷失在其中。
而分不清是真人還是幻境的少女已經來到他跟前,湛雲葳神色比沉曄還要驚喜,放下手中藥碗,在他床邊坐下,輕輕用手觸了觸他額頭:“越大人,還有哪裡特別不適嗎?”
他明明該躲開,卻久久沒動,隻抬眸看著她。
那隻柔軟微涼的手放在額間,這蜃境過於真實。他聽見她輕輕嘆氣,擔憂道:“還有點燙。”
靈修發燙不是好事。
證明靈體透支過重,傷重難捱,靠強大的自愈力已經扛不過去。
“來,我們先喝藥。”
她語調柔軟,拿起旁邊那碗藥,吹了吹,遞到他唇邊。
越之恆默然不語,其實這輩子,傷得最重的時候,手臂被折斷,也不曾有人像哄孩子一樣將勺子遞到他的唇邊。
她見他不張嘴,似乎有些困惑:“怎麼了?”
越之恆頓了頓,沉默地張開嘴將那勺藥吞進去。入口很苦,卻令他微微怔愣,眼前的一切並非是蜃境。
還沒反應過來,嘴裡又被人塞了一枚蜜餞。
“我就說你的藥太苦了,老醫修非說這樣效果好。”她笑眯眯問,“甜不甜?”
越之恆低眸,嚼著蜜餞,半晌唇邊綻出一個笑意。
原本看上去如夢似幻的一切,在眼前愈發真實起來。
檀香的味道雖濃鬱,蓋過他身上的血腥氣,卻沒蓋住冰蓮的味道。
窗戶留了個縫隙,春日的風刮進來,外面傳來沉曄和老醫修的聲音。
老醫修吹胡子瞪眼指責沉曄,是不是要他們家掌司的命,沉曄臉色不好地辯駁。
身上很疼,口中的蜜餞卻刺激著味蕾,混雜著苦味化開,但原來都是真的。
湛雲葳很有耐心地等著,等越之恆吃完,才又喂了一勺過去。
她掌心用靈力溫著藥,並不怕這樣折騰會涼。
跳下雲舟回頭找越之恆的時候,她的神識就開始融合靈體了,許是秋亦濃並沒有壓制她的靈識,更或許是擔憂和掛念,她大抵是第一個融合得這樣快的人。
前日回來的時候,越之恆全身是傷,她怕驚擾了他休息,很乖覺地去了他當初養傷的偏院。
伴著呼呼狂風睡了兩日,湛雲葳才知道原來最初兩人剛成為道侶時,越大人就對她多有忍讓。
湛雲葳剛剛踏進房間,就發現了越之恆表情不對勁,又見他沒退熱,便猜到他以為在做夢。
從命書中回來一遭,如今湛雲葳遠比越之恆想像的更加了解他。
湛雲葳難得起了壞心,故意輕聲細語地喂他,本來以為越之恆的性子,打死也不會張口,沒想到即便他以為是假的,還是喝了。
見他唇邊帶上笑意,她便明白他緩過來了,湛雲葳反倒有幾分不好意思繼續。
可是越之恆並沒有制止之意,她索性便繼續。
其實兩人都知道,這樣喝藥更苦。可是誰也沒有出聲打破這一刻難得的溫馨。
等他喝完藥,湛雲葳才解釋起為什麼會回來。
她先講在禁地中發生的事,命書裡看到的一切,越之恆明白不必自己解釋,湛雲葳全部知道了。
回來亦是她的選擇。
她將一隻柔軟的手放在他掌心,越之恆嗓音微啞:“怕不怕?”
怕不怕失敗,害怕將要發生的一切嗎。
湛雲葳卻沒回答,她隻是問:“現在說想做越夫人,還來得及嗎?”
越之恆的回答是緊緊握住掌心的手。
“不必你做越夫人。”他說,“如果最後我能回來,我去長玡山為你們煉器,湛小姐,可否給個容身之所。”
她用力點頭,輕輕擁住他:“屆時給你修最大的煉器閣。”
他忍不住悶笑:“多謝小山主。”
“你還看見了什麼?”
湛雲葳便挑一些同他說,她有意無意避開了九思澗下的事。
她雖然看見了越之恆最後握住了自己的手,可少時和裴師兄在崖下那一段,也讓越之恆看了個真切。
咳,不提也罷。
不過有一件事是避不開的,湛雲葳講到她和裴玉京乘雲舟離開,裴玉京沾上魔氣的事。
越之恆這才蹙眉。
湛雲葳說:“我沒事,隻是可惜你給我的镯子碎了。”
她拿出碎片,可惜地遞到越之恆手上:“還能修好嗎?”
越之恆說:“等我好了,給你做新的。”
她頓覺心生無數底氣,那你可要快些好起來。
沒兩日,除夕要到了。
對於湛雲葳回到越家這件事,老爺子仿佛明白了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越之恆告訴她越清落的魂魄就在器閣之後,湛雲葳還登上過器閣一次。
這次老爺子沒攔她,許是也懶得攔了,小輩都有自己的主意,倒是顯得他這個老古板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