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外面戰局如何了,但是上輩子文循撞碎了一半的結界,這才有後來的邪祟之亂,導致許多無辜百姓和長玡山主慘死。
如果這次能阻止,兵不血刃地解決文循,她自然願意一試。
秋亦濃保證道:“我不會奪舍你的靈體,等我殺了文循了無遺憾,我就將靈體還給你。”
“我並非不信任你。”
禁地承認的人,怎麼可能是惡人。隻是湛雲葳有個擔憂,靈體借出去是有後遺症的,後果不一而足。
史冊記載最嚴重的,是有個人將自己當成了五歲幼童,雖然一月後便恢復了,卻鬧出不少笑料。
她對秋亦濃道:“你等等。”
有備無患,湛雲葳用朱砂筆在自己掌中寫下幾行小字:越家都是好人,不論發生什麼,都別傷害越之恆。
她輕輕一抹,朱砂字跡變淡,但並未隱去,也不會輕易脫落。
秋亦濃在一旁不住點頭:“這個好,之後你恢復靈體的掌控權,也不會第一時間忘記自己要做什麼。”
既然靈體的問題解決了,隻剩下如何對付文循。如今的文循吞吃了太多邪祟,本體已經變成難以殺死的猙獰影子。
秋亦濃說:“你跟我來。”
兩人在禁地裡走了好一段,走到一顆巨大的枯樹下,樹下放了一個落滿了灰的劍匣。湛雲葳打開,發現裡面有一柄劍。
她認出來,是文循的命劍。
隻不過命劍不再像當初皎潔如月,染上了血一樣的繡色,看上去便詭異邪惡。
秋亦濃解釋道:“文循成為邪祟前,靈丹被人奪走了,後來他重鑄脈絡和血肉,都仰仗這柄命劍。”
Advertisement
不管過去再久,命劍始終是文循的本體,能令他無處躲藏,也能一舉殺了他。
“文循的命劍為何也在禁地?”
秋亦濃這回沒有先前活潑,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以前……用御靈術替他養劍,祛除劍上的邪念,隻要命劍明亮,他的心便能保持清醒。可是在渡厄城中,一個清醒不殺戮的邪祟,修為很難寸進。”
湛雲葳聽她低聲道:“文循決意要去尋心上人,離開渡厄城。為了提升修為,他也開始吞吃邪祟,後來他棄了命劍。”
也放棄了秋亦濃。
許多記憶秋亦濃都已經模糊,卻記得那日黃昏,文循修為暴漲,一路涉過暗河,要離開渡厄城。
秋亦濃抱著劍匣,迎著漫天的邪氣,試圖最後一次拉那個入魔至深的人回來。
可是沒有用,命劍如血,文循到底還是徹底成了邪祟,而她也死在路上。
咽氣前一瞬,她看見一處閣樓,便是如今的禁地。閣樓收留了她,沒有讓她立刻消散,卻也在此困了十年。
湛雲葳看過命書:“文循的心上人……你是說大皇子妃?”
秋亦濃說:“嗯,她是我的姐姐,叫做秋靜姝。”
靜女其姝,自小秋靜姝便有許多追捧的人,也能得到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包括世間最好的姻緣。
若當年的文循是天上月,大皇子就是地上爛泥。
可是後來文循的靈丹被挖走,成了一個廢人,秋靜姝便退了婚。
秋靜姝是最受追捧的貴女,就算退婚,也要有個好的名頭,不可汙了她的清譽。於是秋大人的私生女秋亦濃便被推了出來,嫁給廢人文循。
秋亦濃永遠都記得自己那個美麗動人的姐姐是如何流著淚,迫不得已對文循道:“亦濃自小受了許多苦,她說心悅你,我如何能傷她的心?”
一夜之間,她就成了奪善良阿姊心上人的歹毒女子。
新婚那夜紅燭燃了一夜,文循便在風雪中坐了一夜,也不掀開她的蓋頭。
後來秋靜姝就又“被迫”嫁給了大皇子。
湛雲葳想到命書中,文循就算成了邪祟,也惦念著救回秋靜姝,就替秋亦濃感到難受。
“你為何不告訴文循,你也是被秋家推出來的?”
秋亦濃道:“我也想說,可秋家哪裡會讓我說。出嫁前,他們就用我的母親和外婆逼我發下魂誓,若我告訴文循真相,我的親人都會慘死。”
就算沒有這個魂誓,文循那般喜歡秋靜姝,怎麼會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辭。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因為秋靜姝的話恨著自己。
秋亦濃說:“你不用為我難過,至少有一件事,秋靜姝說的沒錯,我從前心悅文循。”
文循沒了靈丹,仍是她心中最好最良善的劍仙。秋靜姝不要他,她卻願意扶著他走過人生中最難的路。
隻是到底還是失敗了。
可是……湛雲葳不免想,後來文循喜歡的,當真還是大皇子妃嗎?
她覺得不盡然,按秋亦濃的說法,文循十年前就該離開渡厄城了,可是那一日秋亦濃死了。看文循的樣子,他曾一次又一次闖過禁地。
就算身上的影子被削弱,他也想要進來,甚至文循至今仍不知道秋亦濃的魂魄還未消散。
“你是說他愛我?”那玉珠抖了抖,似在發笑。
良久,玉珠說:“可是秋亦濃已經死了啊。”
就死在文循放棄她和命劍,離開渡厄城的那日。他不再是她喜歡的那個人,他們也永遠回不去了。
秋亦濃要殺了文循,並非因為什麼愛恨。而是這個怪物,早已不是最初永寧郡中那個劍心一塵不染的男子了。
湛雲葳停下步子,禁地邊緣到了。
秋亦濃問:“你寫在掌中的越之恆是不是就在外面?”
湛雲葳點頭。
“他對你來說這般重要,想必你對他而言亦是。”秋亦濃說,“若是認出我不是你,要殺了我怎麼辦?”
湛雲葳好笑道:“不會,他現在還在和我演戲。”
想到鬼燈叫人抓她,她就來氣。
旁的不說,越大人下定決心的時候,是真的決絕。若非看見命書中的過往,知道越之恆沒有選擇,自己也沒有解決的辦法,她是真的很想教訓一回越大人。
玉珠若有所思。
“你好好和他說,你是秋亦濃,他會幫你找到文循的。”
秋亦濃應聲,魂魄從玉珠中飛出。湛雲葳閉上眼,將神識壓縮在靈丹內,將靈體讓給秋亦濃。
十年了秋亦濃第一次擁有靈體,還是靈力如此充沛的靈體,好一會兒才適應如何走路。
她正要出去,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泱泱?”
秋亦濃回頭:“你在叫我?”
眼前是白衣劍仙,他衣衫幾乎被燒沒了下擺,容顏憔悴。
而白衣劍仙上前幾步看著她,眼中恍如隔世。
秋亦濃注意到他掌中的東西,那是輪回鏡的碎片,這麼多日來,她們都沒感覺到這劍修的存在,想必就是誤入了禁地的其他地方。
輪回鏡碎片將他的手割得鮮血淋漓,他卻不肯丟。
裴玉京啞聲道:“我不會讓那些事發生,今後會好好保護你。”
不會讓你沒了靈丹,也不會和人有孩子,他這輩子,不論如何都會約束好母親,與明繡斷絕幹淨。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曾經擁有過的,湛雲葳並非薄情寡性,也會回應過他少時的付出,是他的性子不夠堅定,才一次又一次地錯過。
上古的輪回鏡已碎,隻能看見破落一生中的少數片段,和已經消逝的情緣。
然而裴玉京卻將這碎片捏在掌中,鮮血淋漓也不肯丟棄。
“泱泱,你還願信我一次嗎?”他不會讓未來那些事發生。
秋亦濃覺得興許是她死了太久,和外面的世界已經格格不入。
她遲疑道:“你叫越之恆?”
裴玉京蹙眉看著她,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秋亦濃見他不答,於是道:“不是你呀,那你松開吧,她喜歡的不是你。”
她的話直白又如刀,裴玉京冷冷看著她。
秋亦濃發誓,那一瞬,她在這人溫潤的氣質中,捕捉到一絲殺意。
“你是誰?”裴玉京冷聲道,“從我師妹的身體裡出來。”
秋亦濃知道這人不認識自己,說了自己是誰也沒用,他要殺就是真的殺。
眼見裴玉京祭出神劍,要誅她殘魂,她心裡一驚,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二話不說就逃出禁地外。
“越之恆,救命!”她邊跑邊喊,“有人要殺你道侶,救命啊!”
越之恆隻在石碑前守了一日,便追尋文循的下落去了,剩下曲攬月守在這裡,有什麼事隨時通知他。
他鏖戰數日,偏偏成為邪祟的文循也狡猾,每每傷重,便化作影子逃竄,吞吃其他邪祟恢復傷勢,百殺菉也一直沒有蹤跡。
這樣下去,越之恆恐怕得開蓮紋才能殺文循。
可是大戰在即,陰兵將成,不到萬不得已,他並不想使用憫生蓮紋。
一晃七日過去,他手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再次回來石碑前看看。
結果剛走過來,就見禁地中奔出一人。
少女熟悉的嗓音叫著:“越之恆,救命!有人要殺你道侶!”
“……”越之恆皺眉抬眸,就見湛雲葳抱著個劍匣奔出來。
而身後就是滂沱的神劍劍氣。
講真的,這一瞬秋亦濃以為自己要死了,她千算萬算,也沒想過遇見的裴玉京竟然能使用神劍。
在秋亦濃認知裡,能使出神劍的,都是舉世無雙的高手。就算湛雲葳寫在掌中的越之恆厲害,也扛不住神劍吧?
可是就在神劍落下的一瞬間,二十四枚冰菱憑空飛出,輕松扛下了所有劍氣。
四周翁鳴,被劍氣掃到的花草瞬間枯死。
秋亦濃抱著劍匣,蹲在地上,原本是等死,結果片刻後,身前的人冷冷看著她。
得救了?
湛雲葳那心上人這麼厲害的?她心中正慶幸,下一瞬,卻憑空被人掐住了脖子,眼前的人冷聲道:“你不是湛雲葳。”
“……”
曲攬月倒是沒有立刻認出來,聽越掌司這樣說,也看向秋亦濃。
“我是秋亦濃,我沒有奪舍湛小姐,我是來對付文循的。”
越之恆不為所動。
眼見裴玉京要追出來,越之恆也沒有保護自己的意思。秋亦濃隻得說:“你是越之恆吧,湛小姐說她特別愛你,你快攔住後面那瘋子,保護好她的身體。”
話音一落,曲攬月挑了挑眉。
越之恆沉默一瞬,原本聽她說是秋亦濃,猜到發生何事他已經打算松手。結果下一刻聽到這句話……他冷冷看著秋亦濃,為了活命,還真是什麼謊話都敢編。
秋亦濃見他還不放手,幾乎要氣死。
這都是搞什麼。
身後裴玉京不信湛雲葳對他毫無情意,眼前的人不信湛雲葳會深愛他。
雖然她確實是編的,湛雲葳沒說過愛越之恆的話,可眼前的人是不是太沒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