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夫人出去便後悔了,而一步之遙,你們的爹爹,也曾拼盡全力,想要帶你們回家。
第68章 少年
他書都沒念完,眼神便也直白。
命書一頁頁地翻,眼前兩個孩子的影子很快模糊。
湛雲葳知道機不可失,她要知曉越家深埋起來的秘密,最好跟著越之恆的視線。
於是當眼前景象快要消失時,她及時握住了越之恆的手。
與那朵冰蓮一樣,這次她沒有落空,她握住了一隻冰涼的小手。
血月下的男孩也很意外,感覺到掌心被觸碰,抬眸看她。
可是頃刻間,眼前的景象就消失了。掌中那隻手也長大了些許,化作虛無從她指尖劃過去。
湛雲葳發現自己這次來到了見歡樓,面前站著文循。
與後來那個扭曲的魑王不同,這是越之恆八歲之時的景象,更貼近蜃境中的回憶。
文循坐在窗前,倒了一杯酒出來,推給對面的越之恆,他容顏清雋,玉冠束發。
窗外夜風吹著,暗河之下詭譎難測。
文循於萬千邪祟之中,像格格不入的清風明月。
若非他眸色殷紅,湛雲葳幾乎以為他還是個正常的修士。
“喝吧,我要殺你不用費這個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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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雲葳低眸,看向對面的越之恆,他衣衫被扯得零落,年紀雖小,卻十分冷靜。
許是身上鞭痕一抽一抽地疼,越之恆喝下文循遞過去的酒,藉以麻痺身上的傷痛。
文循看著面前不怕死又心性頑強的小子,良久笑了笑:“不錯,看樣子你能活很久。”
越之恆擦了擦唇,啞聲問:“為何救我。”
“我要你出去以後,替我做一件事,能做到我就幫你離開見歡樓和渡厄城。”
文循視線看向暗河另一頭,提出了自己的條件:“出去之後,我要你找到王朝的大皇子妃,告訴她,讓她好好活著,我既然應諾過帶她離開,便會做到。這世道欠我們的,我終有一日會通通討回。”
湛雲葳若有所思,聽文循的話,大皇子妃和他之間,有過一段不淺的淵源。
文循視線冰冷:“先別急著答應,我隻給你短短幾年時間。若做不到,亦逃不過橫死的下場,屆時說不定你會後悔,沒有死在今日。”
湛雲葳不由看向越之恆,她知道,這時候的越大人年紀雖小,卻十分有主見。
越之恆在地宮長大,連大皇子妃是什麼都不知道,但他還是應:“好。”
文循將一道印記打入越之恆體內:“天亮之後,我送你離開渡厄城。”
眼前畫面定格在文循的臉上,耳邊再次傳來命書翻閱的聲音。
待到視線清晰,湛雲葳抬眸,發現已經來到了靈域之中。
雨夜,一個女孩在敲藥店的門,伙計剛打開門,她立刻跪下,哀求著比劃,指了指角落裡滿身傷痕的男孩。
伙計啐了一口:“晦氣,臭要飯的,滾一邊兒去。”
女孩被一把推在地上,褐色大門也緩緩闔上。
湛雲葳怕越清落受傷,下意識想要接住她,待從越清落的身體穿過,她方閉上眼,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都是過去真切發生過的事,後來人已經沒辦法改變。
越清落抹了一把淚,走到角落裡,看著男孩身上的傷,手足無措。
這已經是他們找的第三家藥店了。
越之恆努力吞咽了一口雨水,眼神渙散卻倔強:“沒事,我們去廟裡。阿姊,還找得到過去的路嗎?”
越清落點頭。
兩個孩子攙扶著回到破廟,越清落對著神女像拜了拜,一臉歉疚地將靈果拿給越之恆。
求生的本能讓越之恆有什麼吃什麼,他見受傷的鳥在廊下吃草種,費力過去,也撿起草種往嘴裡塞。
許是運氣還不錯,那也算一味藥材,天亮以後,他的情況明顯好了很多。
兩個孩子就這樣磕磕碰碰,找到了越家。
這時候的越家還沒有搬到汾河郡,而是在齊暘郡的仙山。
出發前,兩個孩子在溪水邊洗幹淨了臉,越清落還小心地用草莖串起來衣衫上的洞。
兩人站在山下,等著傳話。
宣夫人被簇擁著走出來,越清落眼睛一亮,她沒法說話,自然喊不了娘,而越之恆看著宣夫人冷冰冰的眼睛,和她一身缟素,仿佛明白了什麼。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事實上,他已經許久不曾開口喊過娘。
宣夫人比當初在渡厄城還要消瘦,她冷冷看了他們一眼,說:“趕出去,我不認識他們。”湛雲葳知道,這時候是越臨淵死後第五年,宣夫人已經徹底崩潰。
兩個孩子隻得下山,越之恆還好,越清落一臉低落,揪著衣衫上的草莖。
湛雲葳跟著他們,見過這一路他們多麼辛苦,她心裡也不好受。盡管她知道,後來他們還是留在了越家,卻不知是怎麼回去的。
很快她便知道了,越之恆和越清落下山沒多久,便落入山下幾個靈修的陷阱。
抓住他們的人遲疑道:“這兩個小孩真是你說的邪祟之子?”
“錯不了。”林中出來一人,瞎了一隻眼睛,語氣恨恨,“我先前就在渡厄城結界外,眼睜睜看著他們跑出來的,這小子是真能跑,還狡猾,我這隻眼睛便是折在了他手中。”
湛雲葳終於知道,雨夜時越之恆為何傷得那般重,原來是遇見了心懷不軌之人,他驚險地惡戰過一場,旋即帶著越清落逃離。
幾人中的大哥笑道:“人抓到就成,齊暘郡城主近來一直在找邪祟之子壓陣,這兩個小畜生可是好東西,將他們賣了,又能大賺一筆。”
獨眼冷笑道:“等等,城主沒要求要完整的吧?”
大哥挑眉,明白過來他什麼意思,叮囑道:“別弄死了。”
“我隻要他兩隻眼睛。”
說罷,他拿起手中峨眉刺,對準越之恆的眼:“狼崽子,你隻要叫一聲爺爺饒命,我就繞過你一隻眼,如何。”
那刺尖就對著越之恆的眼,他眸色無懼,冷冷一笑。
“敬酒不吃吃罰酒!”
湛雲葳雖然知道沒法做什麼,卻還是下意識用手去握住那根峨眉刺。
也不知這次是不是起了作用,她竟然覺得掌心一痛,那峨眉刺當真被她握住。
獨眼看著空中被擋住的峨眉刺,高聲道:“誰在裝神弄鬼。”
而一直沒什麼反應的越之恆,卻抬起頭,看向湛雲葳的方向。
他眼睛離那峨眉刺就在咫尺,他卻不閃不避,反而看著她。
盡管湛雲葳知道,他什麼也看不見。
下一瞬,林中無數葉落,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推著輪椅出來。
幾人中的大哥認出這是越家家主,那位傳聞中的器仙,連忙道:“走!”
可是儼然已經來不及,飄落的落葉如刀,割過他們的喉嚨,幾人盡數倒下,空中的兩個孩子也被放了下來。
越清落瑟瑟看向那眨眼間殺了許多人的老人。
越之恆往前站了站,擋住她的身影。
老人看著他,問他:“叫什麼?”
“我沒有名字。”
越老爺子淡聲說:“你確然配不上我兒為後人所取之名。”
越之恆目露譏嘲。
越老爺子道:“仙門職責所在,便是見妖邪殺之。你們縱然今日不是,來日也是。老夫現下不殺你們,不過從今日開始,異變之前,你們得留在結界中,異變之後,若你們不自己動手,那就老夫來。”
等兩人被關在山上的小茅屋中,越老爺子看了良久。
老僕低聲道:“家主?”
“走罷。”老爺子苦笑,“淵兒當初既然想帶他們回來,便讓他們留下。仙門容不得邪祟,平日裡給吃給喝,別讓他們被抓走,總歸邪祟之子大多活不過十六歲。天命一到,便也算個了結。”不恨不怨,保他們一命,便是他如今能做到的一切。
眼見命書又要翻頁,這次湛雲葳必須做個選擇,她回頭看了眼那個孤單的小屋子,輕聲道:“你們要保重。”
下一瞬,她用受傷的手抓住越老爺子的輪椅。
天旋地轉之後,她終於來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器閣之中。
器閣最上面,盛開著一朵冰蓮,冰蓮旋轉,散發著不詳的氣息。
窗外梧桐葉落,越老爺子面前站著越無咎。
年歲尚小的越無咎,看上去胖乎乎的,怯生生搖頭:“我不想納化什麼冰蓮,祖父,無咎害怕。”
越老爺子摸摸他的頭。
“祖父不是告訴過你,修行之人,理應無畏。而今王朝之中那人,早已被奪舍,不再是百姓們的陛下。泓元道君使用百殺菉,妄圖一舉消滅渡厄城中那城主,沒想到反噬在了靈帝身上,道君也為此犧牲。”
外面風聲肆虐,湛雲葳卻在這一瞬,幾乎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什麼?靈帝竟然是渡厄城城主!
難怪歷來王朝的皇子,似乎都很平庸,卻在繼位以後,修為突飛猛進,一瞬變成天縱奇才,如今的靈帝修為更是深不可測。
長玡山主一度為之苦惱,不知王朝到底有何傳承,竟然厲害至此。
傳到這一代,靈帝幾乎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湛雲葳吸了口氣,萬萬沒想到真相如此可怖。若是靈帝永遠都在奪舍別人的軀體,內裡卻是個活了數千年的怪物,那就說得過去了。
她也隱約猜到了越老爺子想做什麼。
他拍拍孫兒的肩:“別怕,拿起冰蓮,祖父和越家陪著你。無咎,仙門自古便是為守護百姓、守護凡人而立,吾等不能眼看三界毀於那邪魔之手。”
越老爺子嘆氣,他也不想逼越無咎,可是他們時間著實不多了。
上有渡厄城中無數的魑王當靈帝補品,助他修為蹿升,下有靈域中皇室為他提供軀體。
靈帝早已經沒有對手,這樣下去,幾十年內,那邪祟便會飛升。
滿手殺戮的哪裡配成神?而一旦成與天道同壽的真魔,那便是天下人的浩劫。
湛雲葳的心也不斷下沉,她萬沒想到真相是這樣。如果以前她覺得經過仙門的努力,尚且還有希望,能看見海晏河清那一日。現在便明白,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希望,這是一場死局。
在越老爺子的鼓勵下,越無咎終於鼓起勇氣,去拿那朵冰蓮。
然而冰蓮散發出藍光,將越無咎彈開。
老爺子接住淚汪汪的孫子,嘆了口氣:“命也。”
越無咎已經是如今越家資質最好的後輩,難道三界注定淪亡?
他抬手,抹去了越無咎這一段的記憶。
很快,湛雲葳看見那個胖小子跑下器閣,歡歡喜喜練劍去了。
老僕提議道:“家主,聽聞蓬萊有個弟子,天生劍骨,是否請他一試。”
越老爺子苦笑:“冰蓮入體,短壽便是定局。要殺了城主,豈是一日之功,這人將來還得以血飼養馴養數萬陰兵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