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雲葳也沒想到會看見這一幕,她知道普通邪祟是沒有什麼情欲的,魑王卻不同,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可憐的御靈師。
但親眼所見,卻是第一次回。
她隔這麼遠,也能看見魑王隱帶青白色的腿,在血月下,白得晃眼。
若是以前,尚且懵懂,她興許不知道那魑王想做什麼,然而想到那日清晨,越之恆做的事,她不想懂也難。
她意會過來,難免有幾分尷尬,那“鬼燈”卻仿佛不明白。
鬼燈沒動,也沒看魑王露出來的腿,他神色漠然,連語調都沒變:“鬼燈告退。”
女魑王眯了眯眼,第一反應沒覺得鬼燈會拒絕,而是以為這人沒修煉到魑王修為,無情無欲,不明白她的意思。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偏偏用祿存王的人,令她興奮:“站住,你不會?”
鬼燈沒有回頭,面不改色道:“嗯。”
女魑王笑了笑:“沒關系,我觀你修為,也快到魑王了,你過來,我告訴你怎麼做。”
鬼燈語氣平淡:“大人且等等,我找個門徒過來。”
女魑王這才聽出自己被耍了,怒而變色:“敬酒不吃吃罰酒,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鬼燈沉默片刻,回頭朝她走過去。
女魑王冷笑,開始在心裡想怎麼折磨他,不料下一刻,脖子被人狠狠勒住。
天上的血月映在湖面,女魑王想要掙扎,卻發現竟然掙脫不掉脖子上的法器。
她到死也沒想通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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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也看愣了湖對面的湛雲葳,她看到“鬼燈”妥協,原本都要離開了,畢竟她也沒興趣看人做這事。
湛雲葳神色復雜,站在原地沒有動,已經猜到了這個有幾分眼熟的人是誰。
很快,女魑王化作邪氣消散。
鬼燈緩步走過來,停留在湛雲葳面前,他面色平靜,仿佛不是剛殺了個人,而是吃完飯遛彎。
“看夠了嗎,湛小姐。”
湛雲葳第一次聽到這幾個字從他口中冷冰冰的說出來。以往他喊她湛小姐,就算再冰冷,也不會是這樣陌生的語氣。
這是越清落死後,她第一次見到越之恆。
按理說,她明白越之恆會恨她、遷怒她。越之恆看上去也確然如此,可許是方才魑王太荒誕,讓她莫名聯想到了不該想起的記憶。
她總覺得,越大人不至於這般恨她,甚至兩人的氛圍,也似乎沒有她預想般壓抑。
既如此,那就當解釋便解釋,她低頭,從懷裡拿出越清落的信:“清落姐的死,並非我本意,越大人,你能原諒我嗎?”
“……”越之恆面無表情看著她。
他當然知道和她無關,也從沒怪過她,甚至因為湛雲葳,越清落才不至於魂飛魄散。今日看見裴玉京離席,越之恆就猜到湛雲葳也來了。
如果湛雲葳不曾低頭找信,就會發現,越之恆一直沒有避諱地在看她。
血月落了滿地,越之恆自己都明白,往後皆是看一眼少一眼。
他看出湛小姐好了許多,越清落的信確然有用,她眼睛又變得明亮,氣色也比那日好了不少,看來仙門這幾日替她好好療過傷了。
他注視著遞到面前的信,少女手上的肌膚還略有些蒼白,應該是那日傷到靈丹,還沒好全。他沒法問她痛不痛了,還是否難受。
盡管胸腔之下,不可抑制在變得柔軟。
可湛雲葳不能再回王朝了,這條路並非同生共死這樣簡單,也不是人多就能成功,一場必死之局,多少人的性命都不夠填。他知道湛雲葳不怕犧牲,可人總不能白白犧牲。
若將來還有盛世,預言成真,那才是需要湛小姐的地方。
越之恆伸手接過她的信,展開,不意外在上面看見一片空白。
湛雲葳:“……”她幾乎立刻明白過來,越清落用的是越之恆的墨,他用來寫書文的東西,為了保密,往往閱後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
她忍不住看了眼越之恆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再解釋沒有耍他,他信不信。
很快越之恆告訴了他答案,他捏碎了那信紙,笑了笑。
說實話,頂著鬼燈的臉笑,在夜晚有幾分滲人。
他開口道:“來人,抓刺客。”
等湛雲葳聽到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感知到邪祟逼近的邪氣,她忍不住抬眸看越之恆。不能被邪祟抓住,她隻能離開。
好半晌,她回頭,那人在血月下冷冷地看著她。
不辯喜怒,沒有悲喜。
他真的不信任她,甚至因此恨她了?
越之恆看著她氣息消失,這才收回視線。一直以來,他都不曾對湛雲葳說過愛她,從前是明知得不到同等的回應,怕自己變得可笑,而今卻是慶幸。
慶幸她不知道,就有相信他會同她反目的理由。
永遠別再回頭,湛小姐。
他知道自己下一次見到她,仍然會愉悅和心動。他也知道終有一日,他得到的那分垂憐會隨風散去。
裴玉京也沒想到一會兒的功夫,湛雲葳被一堆邪祟追殺。
兩人好不容易又換了個身份,才擺脫了邪祟們。
“發生了何事?”
湛雲葳喘了口氣:“見到越大人了,他是那個鬼燈。”
裴玉京也有幾分覺察:“他命人抓你的?”
湛雲葳也頗鬱悶,雖然她歷來知道,越之恆不按套路出牌。
但如此說翻臉就翻臉,她還是第一次見。越之恆不相信她,有一瞬確實挺令人生氣的。
若沒有前世的記憶,她亦會覺得這個人沒救了,死心眼地為靈帝找百殺菉。
可她知道越之恆最後的結局,他死在了那個冬日,死在與靈帝的大戰中。
帶著無數的陰兵,越家所有人的下場慘烈。
她亦明白生生挖出靈丹有多痛,可越之恆還是將靈丹留給了她。
前世的越之恆尚且如此,今生的他真會因為誤會就不信任甚至遷怒她?
她緩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從懷裡拿出一枚石頭。
是那日她在寒潭下撿回來的:“裴師兄,你認識這是什麼嗎?”
裴玉京不是器修,這石頭看樣子也不是近百年的東西,他搖了搖頭。
湛雲葳收好,沒關系,有的事可以慢慢求證。
她心念幾轉,不論越之恆怎麼想的,都不妨礙她做想做的事,惟願越大人之後不後悔就行。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找百殺菉。
因著府上的魑王不少,湛雲葳不敢貿然鋪開靈力。
這樣重要的東西,要麼在魑王身邊,要麼被封存了起來。眼下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百殺菉就在魑王手中。
裴玉京顯然也想到了這種可能,面色凝重。
真在魑王手中,今日便不是動手的最佳時刻。兩人來到前院,湛雲葳看著府中越來越多的魑王和邪祟:“這得有大半個渡厄城的魑王來上供了?”
裴玉京也沒想到一會兒的功夫,人越來越多,而府中的主人一直沒有出現。
眼見血月升到最高,越之恆頂著鬼燈的皮囊,站到主座身後,這才有人宣布。
“祿存大人到。”
府中的血紅燈籠搖搖晃晃,地上仿佛有無數影子聚集,最後匯聚在主座之上,形成了一個龐然大物的身影。
黑氣蓋頂,湛雲葳有一瞬心驚肉跳。
這魑王是吞吃了多少邪祟,才變成這幅模樣。
底下的門徒有崇敬有恐懼,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魑王們也各懷心思,垂涎主座之上的力量。
漸漸的,隨著燈籠不再晃動,那主座上的人影慢慢有了雛形。
龐然大物消失不見。
他轉過身,取而代之是一個面貌俊逸清雋的男子。越之恆低眸,似乎並不意外。
男子在主座上坐下,笑著問:“都齊了?”
越之恆用鬼燈的聲音答:“是。”
湛雲葳隱在人群中,抬眸望過去。待到看清主座上的魑王的模樣後,不由愣住。
任她千算萬算,也沒想到,如今渡厄城最大的邪祟,人人畏懼的祿存王,竟然是文循!
十八年前,她在越之恆蜃境中看見的,那個縱然墮落成邪祟、命劍卻如月華般明亮的男子。
第66章 習慣
她心中歡喜
血月光華照亮整個府邸,湛雲葳很快意識到,主座上那個文循,和她記憶裡的不一樣。
越之恆蜃境中的文循,不愛笑,卻是個好人。就算變成邪祟,也頑強地保留了當人時的意識。
可眼前這個男子,光看他先前猙獰的本體,便令人瘆得慌。
這十八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文循竟變成這樣一個可怕的怪物。
湛雲葳忍不住看一眼越之恆。
他似乎並不詫異,看上去早就知道祿存王是文循,低眉站在文循身後,很是謙恭的樣子。
但湛雲葳總覺得越大人隨時會在背後給文循來一刀子。
某些時候,就連她也不得不承認,越之恆和誰比,都更有反派的樣子。
然而出乎意料,酒過三巡,越之恆也沒有給文循一刀的打算。
魑王文循放下杯子,掃一眼底下各懷鬼胎的邪祟。
“今日本尊叫各位來,不僅是上供。”他慢悠悠笑道,“你們得表個態。”
邪祟們面面相覷。
文循道:“被關在渡厄城這麼多年,想必人人都心有不甘,諸位既然來了,就隨本尊衝出結界罷。”
此話一出,邪祟們的面色一變。
湛雲葳看他們的臉色,心中有幾分驚訝。她還以為所有的邪祟都絞盡腦汁想去靈域,如今看來,活了多年的大邪祟,並不願意離開渡厄城。
他們看上去很恐懼,仿佛文循不是讓他們去靈域,而是要他們的命。
有個魑王忍不住開口道:“城主有命,不許我等貿然離開渡厄城。”
百年來並不是沒有狂妄的魑王仗著修為高深,嘗試離開渡厄城,可剛邁出去一步,天上降落天雷,將那魑王劈成了飛灰。
城主已近百年沒有露面,但對於渡厄城的邪祟們來說,他卻等同邪祟們的天道,不得忤逆。
湛雲葳心想:所以說,大邪祟們在渡厄城中不出去,並非是因為方家那道脆弱的結界能攔住他們,也並不是害怕被靈修們消滅,而是渡厄城主不讓。
作為仙門魁首的裴玉京久久沉默,也神色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