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蘭因看著那披風,這份隻在年少時夢裡才僅有熟悉的溫柔之意,令他笑容一時蒼涼。
月光傾泄一地,原本在兢兢業業放風的器魂突然一僵。
它感知到另一棵樹下,不知何時悄然來到此處的身影。若是旁人,器魂自然會給湛雲葳報信,可這個……它隻盼湛雲葳自己回頭看一眼,趕緊發現,或者別做多餘的事。
那人目光冷漠沉靜注視著他們,器魂瑟瑟趴著,有苦難言。
湛雲葳和器魂的意識自然對不上,見封師兄接過披風穿好,也不敢開口問他為何流落到了這裡。
倒是封蘭因望著她的手腕:“湛師妹中了意纏綿?”
這都能看出來?湛雲葳順著封蘭因的目光,果然發現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點殷紅,似朱砂豔麗。
封蘭因垂下眼,解釋道:“我機緣巧合見過一次。”
湛雲葳嘆了口氣,一時隻覺得亂世之中,沒有誰過得好,隻有誰比誰更慘。
封蘭因睫毛顫了顫,他本就樣貌比尋常女子都要美上幾分,是個再漂亮不過的御靈師:“師妹的……白玉蝶呢?”
眼下湛雲葳腕間朱砂,已紅得滴血,證明白玉蝶還未認主。這樣的顏色,恐怕不久後就會發作。
他本該離開的。
可許是妄念,又許是前幾日從文矩口中,聽來的仙門消息,他知道裴玉京等人不知所蹤。
師妹去哪裡解意纏綿呢。
湛雲葳:“……”她實在不好回答這種事,白玉蝶還在越大人那,是死是活,越之恆至今沒給個準話。
封蘭因見她不語,輕輕咬了咬唇,語氣又輕又低:“師妹需要我嗎?”
Advertisement
器魂顫了一下,幾乎不敢回頭看。
越之恆掃了封蘭因一眼,淡淡笑了笑。二十四節冰凌無聲懸在空中,如緊繃的弓。
他其實並不需要知道湛雲葳口中的答案。
片刻前,湛小姐還在託他找小侍,眼前這玩意不就是最溫柔小意的小侍嗎?但她大概忘了他的話,她可以跑,跑得掉隨她。不管她找誰,他絕對不為所動。可若像此刻這樣,他不喜有人將他的話當耳邊風。
越之恆也可以早點動手,但隻有等湛小姐點了頭,眼前的人在她面前腦子炸開,湛小姐才會記憶深刻。
湛雲葳:“……”
她望著眼前一臉哀戚的少年,總算知道學宮裡的同門,當初為何覺得封蘭因性子古怪,與旁人格格不入。
他明明生得如此嬌柔漂亮,性子卻大膽得……令人難以招架。
如果是今日之前,她確實需要一根救命稻草。可越大人早上的話還歷歷在耳,當時越大人似乎也沒說不救她。
莫不說她不想禍害自己這位可憐的師兄,不需要他如此報救命之恩。就說越大人不喜被戴“綠帽子”,她敢去要白玉蝶,她和封蘭因都不用活了。
她又不是不了解越大人。
某種意義上,他算不得什麼好人。這些日子雖然在越府十分安寧,可她神志還在,她知道越之恆是以怎樣的名聲當上王朝徹天府掌司。
那是個好人能幹出來的事嗎。不撕破臉,越之恆和她相安無事,一旦觸及對方底線,他們誰都不會對彼此手下留情。
因此她堅決搖頭:“不必,白玉蝶已有主。”
能都活著,她沒必要自殺再帶上封師兄啊!
器魂顫抖停了,總算小心回頭看了一眼。
封蘭因眼中黯淡,悽然艱澀道:“師妹可是覺得我髒?”
湛雲葳還來不及回答,身後熟悉的危機感令她警醒萬分,她支起靈力網保護兩人,將封蘭因拽開。
封蘭因摔在地上,悶哼一聲,原本站著的地方,冰凌入地一丈。
而就在這時,器魂反水,瞬間暴漲,長大嘴吞吃封蘭因。
湛雲葳下意識扯住它,怒斥道:“你這個叛徒!”
就不該讓別人的器魂望風,厲害歸厲害,可哪裡真的聽話。
她不回頭也知道誰來了:“封師兄,趕緊走!”
那人專抓專殺仙門的人啊!
靈力若風,將封蘭因推離,封蘭因驚愕抬眸,對上一雙冷淡的眼睛。
空中二十三玫冰凌,好以整暇,全部對著他的頭顱。
封蘭因抿了抿唇,爬起來掉頭跑。
湛雲葳抬眸,越之恆已經來到她身後。她色厲內荏警告道:“越大人,他是御靈師,王朝有令不殺御靈師!”
越之恆淡淡看她一眼:“夜裡眼花,看錯了。”
她狐疑望著他:“那你還追嗎?”
御靈師似乎應該也會追?
不行。她默不吭聲用靈力禁錮住他,準備隨時動手。
越之恆把自己器魂從她手中扯回來,抬眸淡聲道:“湛雲葳,放開。”
她愣了許久,還是第一次聽他連名帶姓叫自己名字。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偏偏覺得他心情似乎還不錯。
第35章 雨夜【雙更合一】
赤蝶和白玉蝶
很快湛雲葳就知道並非是錯覺。
回到越府第二日,給她戴上困靈镯後,越之恆就去了王朝。
三皇子和文矩相繼身亡,這事得妥善處置。
越之恆這段時間注定很忙,湛雲葳甚至沒機會和他提起意纏綿的事。
他不在府上,卻有不少陣修來修繕府中陣法,連駐守越府的府衛都多了一倍,許久沒見的沉曄也被派來了越府當值。
沉曄見湛雲葳盯著那些陣修看,道:“近日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會回來,王朝宵小不少。”
說罷,沉曄想起什麼,閉緊了嘴巴。
湛雲葳猜到他在懊惱什麼,那兩位皇子是從蓬萊回來的。
昔日蓬萊仙山有錢天下皆知,幾條天然的礦脈也是蓬萊基石。
仙門王朝一戰中,得知保不住根基,裴玉京炸了礦脈。
這就導致大皇子和二皇子焦頭爛額到現在,不過此次三皇子一死,他們二人必定回來,瓜分三皇子留下的勢力。
王朝的臣子們也會重新站隊,靈域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穩定。
沉曄見湛雲葳聽到蓬萊神色沒什麼變化,才微微松了口氣。
眨眼七月快到了。
王朝的暗潮洶湧沒有蔓延到汾河郡,所有少女開始準備香囊,迎接七夕和七月半的中元節。
湛雲葳在檢查府外送來的靈花靈草和九霄菖蒲。
二夫人如今沒了掌中饋之權,府上的瑣事落到了湛雲葳的身上,念及越之恆給的一大堆靈石,她辦事盡心盡力。
每年中元節那一日邪氣最重,也最多人入邪。府中僕從大多都是家貧的普通人,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這些分發下去闢邪的靈草,湛雲葳不允許以次充好。
好在藥田的管事不敢糊弄她,不管是蘭草還是菖蒲,都沒有任何問題。
湛雲葳說:“也不必等到過幾日,今日便分發下去吧。”
有些手巧的人,還能趕得及在七夕前做一個闢邪的香囊贈予心上人,庇佑他們在中元節那日平平安安。
石斛比剛開始來湛雲葳身邊時活潑了許多,眉開眼笑間,也沒了最初的膽怯。
她去領自己份例的同時,還挑了一些最好的帶回來:“少夫人,您怎麼忘了給自己留一份。瞧,我給您帶回來了,您看看這些是否夠您給大公子做個香囊。”
根本沒有想過做香囊的湛雲葳:“……”
但她也不便解釋自己和越之恆詭異的關系,隻得暫且收下,再不濟她如今被鎖了靈力,給自己做個闢邪的香囊也是好的。
眼見六日之期隻剩兩日,她腕間的朱砂越來越紅,幾乎到了緋色難掩的地步,湛雲葳不得不關心一件事。
越大人還記不記得她在等死?
湛雲葳思來想去,問石斛道:“我先前交給你那隻金羽翅鳥呢?”
石斛說:“在府上靈獸閣呢,少夫人等等,奴婢去拿回來。”
片刻後,湛雲葳用毛筆抵著下顎發愁,實在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給越之恆寫信,還是因著這般尷尬的原因。
她在學宮作文章考核之時,都沒有這樣為難。紙上不慎掉落的墨點都快幹了,湛雲葳才落筆。
越大人:
明月凝前除,微霜下沾衣。
她心想,就算言簡意赅,越之恆應該也看得懂。世家培養出來的後代往往文武雙全,越之恆沒有其他世家公子念書久,但他更為聰穎刻苦。
將信放在金羽翅鳥腿上,湛雲葳捉著它回房,讓它辨一辨越之恆的氣息。
這鳥還是上次三皇子讓門客送來的,三皇子不是好東西,鳥卻無辜。
湛雲葳沒傷它,如今恰好派上用場,據說金羽翅鳥就算隔著千山萬水,也能很快將信送到。
越之恆今日帶著徹天府衛抄了一家書閣。
下午徹天府接到密報,說仙門餘孽裴玉京就藏身在“文山書閣”。
府衛神色凝重,看向越之恆,越之恆手指輕點桌面,不置可否平靜道:“既如此,就去看看。”
這間書閣開在最熱鬧的市井之中,不少書籍甚至是以金粉為墨書寫而成,因此很是受一些喜好附庸風雅的貴胄追捧。
越二老爺以前就是常客。
時值傍晚,是一天中書閣生意最好的時候,世家公子下了學,掌櫃在店裡笑著迎客。
不知誰最先開始一聲驚呼,門口的百姓散得幹幹淨淨,熱鬧非凡的王朝街道,瞬間變得門可羅雀。
掌櫃心裡一驚,一抬眼,就看見一眾身穿墨袍,面戴惡鬼面具之人。
隻有為首那人露出一張稜角分明、冷峻的臉。
嚴格說來,這人長得並不兇神惡煞,甚至俊朗非凡,可莫不說掌櫃,就連店裡的貴胄客人,也不由白了臉,心裡暗道晦氣倒霉,竟然撞上了徹天府辦事。紛紛想要離開,卻被徹天府衛堵在門口。
府衛冷冰冰道:“退後!捉到仙門餘孽裴玉京和一眾蓬萊叛黨前,誰也不得出!”
掌櫃蒼白著臉:“掌、掌司大人,我們書閣怎麼會窩藏裴玉京?”
越之恆邁步往裡走。
“有沒有,查了才知道。”他語氣淡漠,“搜。”
徹天府衛魚貫而入,書閣中一時亂作一團,從前廳到後院,不時還有女子惶恐的叫聲。
貴胄們擠在一處,望向那施施然坐下的人,敢怒不敢言。
至少在越之恆面前,沒人敢罵他。上一個罵他無禮賊子的司天監公子,如今墳頭草已經半人高。
不時有人從書閣中被抓出,掌櫃跪在一旁哀求,越之恆卻不為所動。
越之恆不抬頭也知道這些人裡沒有裴玉京和蓬萊之人。
不過是二皇子的一些小把戲,想借自己的手,將大皇子的黨羽給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