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斛無措地站在原地,她怕越之恆,更怕因為自己今日多嘴,惹得大公子和少夫人不和。
湛雲葳看出她的不安,說:“你先去做事,沒事的。”
石斛這才離開。
越之恆面色無波進來,倒了杯茶。
湛雲葳捏著賬冊,在他對面坐下,大抵猜到了越之恆今日去宮裡做什麼:“越大人,是不是因為我放跑了仙門的人,令你受罰了?”
越之恆平靜而冷淡:“你不必如此,我早說了這事是我技不如人。”
湛雲葳抿了抿唇,或許在平日,她還不至於同情越之恆什麼。
可今日腦海裡反覆是管家說,他千裡迢迢找到越家,卻與啞女被當做牲畜,關在禁地八年。
這事由她而起,越之恆卻沒有對她施加刑罰,隻是小以懲戒,湛雲葳難得對他生出些愧疚。
她輕聲問:“那……嚴重麼。”
越之恆抬眸看她一眼,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嚴重。”
湛雲葳應了一聲,起身:“我替你找醫修?”
“不必。”越之恆有些不習慣她說這樣的話,也比較排斥這樣的氛圍,“我買通了施加刑罰之人,不過皮外傷。”
這也是實話。
湛雲葳忍不住看他一眼。
越之恆笑了一聲:“越某身為佞臣,這不是很正常,湛小姐這是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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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你倒是挺坦誠的。”
“你又不會去告狀。”越之恆說,“我們不妨來談一談,你今日在府裡都做了些什麼。我們說好的東西,湛小姐是半點不記得?”
他神色漸漸冷下去。
想離開的心還沒死嗎?還是他給的懲罰太過不痛不痒。
第25章 和好
越大人簡直閃閃發光
【段評今天開啦】
湛雲葳聽他語調冷下去,越之恆知道發生了什麼,卻怪她多管闲事?
她抿了抿唇,抬眸望著他:“越大人要我記得什麼?”
越之恆語氣冷淡:“湛小姐還是階下囚。”
她就不該整日想著激怒他,絞盡腦汁給他添堵。他見過湛雲葳和裴玉京在一起的模樣,那時候她微紅著臉,杏眼明亮,若非仙門敗落,過兩年她恐怕就該同那人成婚。
越之恆亦知道湛雲葳厭惡自己,迫不及待想離開。
可若不是靈帝忌憚預言,難道他就想同她綁在一起,在她的怨懟中與她朝夕相對?
聽見越之恆的提醒,湛雲葳垂眸,掌中賬本好似一瞬有些燙手。雖然一早不是奔著讓他領情,可她沒想到越之恆會因此對她冷言冷語。
她今日回來以後,也隱約意識到自己有些衝動。
啞女是越之恆的親人,但二夫人等人和老太爺,也都和越之恆關系匪淺。
湛雲葳知道越之恆或許有些在意啞女,可全是聽是“假奶嬤嬤”說的。
湛雲葳記憶裡,不管前世今生,隻要越之恆還活著一日,都是護著越家的。
直到他倒臺,樹倒猢狲散,越家才被抄家處死。
說起來,她這個外人,確實不該管他的家事。越之恆說得沒錯,她表面擔了他道侶的名頭,實際不過王朝的階下囚。
她明明和越大人立場相悖,卻竟然因為前世的記憶,對他平白多出了信任和憐憫。
不該這樣。
她將賬冊推出去,恹恹開口:“越大人的告誡,我謹記。今後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
氣氛有些冷凝。
許是戳破了表面的平和,兩個人心裡都有些窩火。
偏偏下午越之恆待在書房繪制法器圖紙的時候,王後派人送來了花巳宴的帖子。
往年越之恆沒有娶妻,越府隻有二夫人會收到這樣的帖子,今年這帖子多了一份,送到了湛雲葳手中。
但一刻鍾後,花巳宴帖子就由院中僕從放到了越之恆桌案上。
越之恆看了一眼,冷道:“她這是什麼意思?”
僕從害怕他,卻還是哆嗦著,把少夫人的話轉告完:“少夫人說,階下囚沒資格處理這樣的帖子,讓大人自行定奪。”
如果從宮中挨了四十七杖回來,聽聞湛雲葳故意給他添堵,越之恆當時是感到慍怒的話,此刻他還多了一分憋悶。
僕從本就怕他發怒,見掌司臉色平靜,手中的瓷筆卻生生被他握出了印子,僕從冷汗涔涔,噗通跪下。
越之恆收回視線,冷笑一聲,扔了手中的筆:“出去。”
僕從忙不迭地跑了。
越之恆將桌上花巳宴的帖子拂到一旁,收斂起心神,重新取了一支筆,開始細致地繪線。
他繪制的是下一季淬靈閣要打造的法器,每一個地方都得斟酌標注,這些法器往年除了淬靈閣的煉器師要打造,徹天府不忙的時候,越之恆也會動手做幾件。
不過他煉制的法器,很少用來賣,大多是徹天府自己使用,或者被管事放在閣中當做鎮店之用。
待到越之恆忙完,已經三更天。
他放下筆,走到房門時,發現湛雲葳早就滅了燈燭。
院子安安靜靜一片,門也緊閉著,她也在生他的氣。
其實倒不是非睡不可,往常煉器的時候,十數日沒合眼也是常事。
可正因為知道自己沒多少年好活,湛雲葳來府裡之前,越之恆從來不委屈自己。
他活得很肆意張狂。
他十六歲從禁地被放出來,扯下啞女拽住他袖子的手,冷笑道:“與其像狗彘這般活著,不如站起來一搏。你放心,我會保重,別人不把我的命當命,但我會攥緊。”
因為有人說過,他的命也是不可以輕易交付的。
從那天開始,越之恆開始跟著越老爺子學煉器、學符咒陣法、學騎射,不僅要學旁人會的,還要學很多世家公子不該接觸的陰私。
後來當真平步青雲,坐上那萬人唾罵,卻萬人之上的位子,越之恆總會想辦法對自己好些。
盡管他從沒接觸過,對於一個仙門世家正經公子來說,什麼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越家請的師傅,也不會教導他這些無用的東西。
吃穿用度,算是越之恆最初認知的人生大事。
這些習慣,就算時隔多年,湛雲葳再次闖進他的生活,他也需要保持。
有一日湛雲葳離開,便不會有任何痕跡。
越之恆推開門。
他晚上沒用膳,湛雲葳晚上還是隻有那一碗白粥。他路過時,看見窗邊蜷縮了小小一團。
汾河郡今夜沒有星子,連月亮也沒有出來,天幕暗沉沉的,窗戶卻還開著。
明日大概率又是陰雨綿綿。
越之恆收回視線,平靜冷淡地從湛雲葳身邊走過。
走了幾步,他蹙眉,發現了不對勁。
湛雲葳呼吸沉重許多,也並不規律,越之恆原地站了一會兒,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
“湛雲葳,醒醒。”
她下半張臉裹在被子中,隻露出嬌美的眉眼,睫毛纖長,一顫一顫的,似乎在做什麼噩夢,他叫都叫不醒。
越之恆眉頭皺得更緊:“湛雲葳。”
她低低呢喃了一聲,越之恆耳力好,聽見她隱帶哭腔叫了一聲娘親。
越之恆了解過湛小姐的背景,她沒有娘,自幼就是長玡山主帶大的。
白日裡那股怒氣,在夜晚無形消失,顯得有些無力和冷嘲。
越之恆伸手一觸,發現她額頭滾燙。他沉默了一會兒,俯身將她抱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湛雲葳比前些日子還要輕一些。
這幾日她似乎瘦了。
越之恆把她放到床上,她還勾著他脖子,在胡言亂語:“娘親,你別拋下我。”
他俯身,將她柔弱無骨的手從自己脖子上冷淡扯下去。
別對著誰都叫娘,湛小姐。
醫修老頭大半夜被拎來越府,以為又出了什麼大事。
自從給越之恆做事以後,他都習慣了生生死死的場合,如果徹天府不急,他就能坐上穩妥的玄烏車。若徹天府衛嫌他走得慢,拎著他趕路,往往就是越之恆半死不活的時候。
但這一次出乎他意料,掌司好好的,站在屏風後:“過來看看她怎麼了。”
醫修過去,看見嬌美臉蛋燒得酡紅的湛雲葳。
醫修一眼就看出了問題:“邪氣入體,病了。”
醫修費解地看著越之恆:“越大人,夫人怎麼會邪氣入體?”
越之恆說:“在地上睡了幾日。”
醫修不可置信道:“你讓被封印了靈力的御靈師睡地上?”
越之恆迎著他的眼神,皺眉。
似乎在問,哪裡不對?他幼時什麼地方都睡過,別說是湛雲葳這樣夏日墊著厚厚的褥子在地上睡,他冬日連像樣的衣裳都沒有,山門每月總會有幾日忘記給他們送吃的,他和阿姊餓極了還吃過雪。
往常徹天府抓住犯人,百般折磨,腸穿肚爛不在話下。甚至他現在站在這裡,背上還受了杖刑。
可湛雲葳放走了那麼多仙門的人,他沒碰她一下,沒打過她一下,飯菜就算簡陋,也沒餓過她一頓,這樣也能生病?
醫修搖頭嘆氣:“掌司大人,御靈師體質都很脆弱的,今後萬不可如此。”
越之恆幾乎想冷笑,那他把這個熱衷搞事的活祖宗供起來?
可他看一眼床上人事不省的湛雲葳,不太情願道:“嗯。”
醫修拿出滌魂玉牌,一邊給湛雲葳降溫,一邊絮絮叨叨。他妻子就是御靈師,到老了都很恩愛,因此頗有心得,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等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大堆“廢話”,才想起看越之恆的反應,發現他正望著自己,在聽,沒什麼表情。
醫修怕這位動輒殺人的掌司不耐發火,意猶未盡地閉嘴。
石斛眼眶紅紅站在門口,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巴掌。
她就不該用自己這些小事去麻煩少夫人,害她被大公子指責。
跟了湛雲葳一段時日,縱然石斛天真,可也隱約感覺到湛雲葳的身份處境並非那樣好。
醫修一走,越之恆讓她進去給湛雲葳換衣裳,石斛跪下啜泣道:“大公子,先前不關少夫人的事,都是奴婢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