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過了半晌,才響起越之恆的回答,仍舊帶著不悅。
“嗯。”
“文循到底是什麼人?”湛雲葳好奇道,“為什麼一個邪祟,不僅能控制住自己的殺意,還能召喚光華如初的命劍。他那本命劍,甚至比許多靈修還強悍。”
但這次越之恆沒有回答她。
“湛小姐,你今晚到底還要不要睡。你真當我無所不知?”
湛雲葳聽到他後半句話,好像在她心裡,的確認為越之恆什麼都知道。也不知是何時,留下了這樣奇怪的印象。
她也確實困了,索性不再說話,將下半張臉埋進薄被中,眼睛困倦得一眨一眨。
湛雲葳很快睡著,越之恆卻又是熬到三更天,才勉強封禁了意識,陷入淺眠中。
越大人第一次狠下心考慮,不如把這張他花了無數功夫打造出來的床榻,讓給她算了。
方淮第二日來找越之恆,嘖嘖道:“到底是新婚燕爾,越大人這是……食髓知味,沒睡好?”
雖然據他了解,越之恆並非重欲之人,但人總會改變,誰讓他的道侶是天下一大半男修都惦記的湛小姐?
越之恆對著他,都懶得維持表面的謙和溫潤:“有事說事,沒事就滾。”
“本來沒什麼事,可昨日上街,我恰好碰見了曲姑娘。”他細細觀察越之恆的神情,“從你大婚開始,曲姑娘就鬱鬱寡歡,昨日她託我問話,問你何時去幫她弟弟取出剩下幾枚冰魄針。我來越府,聽說你被殺陣困住,眼下看你也沒什麼事?”
“託陛下的福,暫時還死不了。”
方淮不由笑笑,越之恆還真是把忠於靈帝的形象立得穩。
“曲姑娘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取冰魄針又不急。汾河郡誰不知道,自前幾年你將她和她的弟弟從邪祟之禍中救出來,她就一直對你芳心暗許。王朝的徵召,讓她承襲她父親的爵位,都被她拒絕,一直留在這小小的汾河郡。越兄,你同我說實話,你心裡到底有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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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時,方淮沒了嬉皮笑臉,帶上了幾分憂慮之色。
在越之恆奉旨娶湛雲葳之前,方淮一直以為越之恆對曲攬月是有情愫在的。
別的不說,越之恆這樣涼薄的性子,每月會去給曲攬月弟弟取體內冰魄針。曲攬月一開始來汾河郡,孤苦無依,也是越之恆將她護在羽翼下。
因此這麼多年來,汾河郡的貴胄雖然對曲攬月很是垂涎,卻顧忌越之恆,沒人敢動手。
整個汾河郡,幾乎都默認曲攬月是越之恆的人。
此次興許曲姑娘也是慌了,才會找上他,託他問話。
方淮皺著眉。這都叫什麼事?他自然知道越之恆與湛雲葳這門婚事,兩個當事人都不情願,可事情已經這樣,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
越之恆知道方淮是出自好意,便也領情。
“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知道如何處理。”
“反正,你別叫湛小姐撞見了。”方淮說,“不然唯恐她心裡多想。”
越之恆頓了頓,垂眸淡聲道:“你想多了,她不會在意。”
方淮訕訕摸了摸鼻子,也是。
湛雲葳心裡也有裴玉京,方淮雖然嘴上開越之恆和湛雲葳的玩笑,可是心裡清楚,湛小姐指不定希望越之恆早點死。
湛雲葳都不喜歡越之恆,哪裡會在意越之恆和誰有淵源?
趁著越之恆見客,湛雲葳將藏在身上的妖傀丹遞給白蕊:“你先收著,放我這裡不安全。”
昨夜之事,她最慶幸的就是妖傀丹沒被發現,越之恆實在太過警覺。
“小姐還沒找到機會下手嗎?”
“別提了。”湛雲葳鬱悶道,“越之恆防我比防賊還嚴。”
明顯這輩子比上輩子還要難,越之恆至今不肯替她取掉镯子,在蜃境中,還讓越之恆發現了自己會控靈術。
眼下看來,這枚妖傀丹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小姐心裡可有其他成算?”白蕊擔憂道,“詔獄中的族人不一定能撐住。”
湛雲葳也知道得盡快。
前世她幾乎九死一生,用控靈術出其不意,將族人救了出來。可還是有不少年幼的小靈修,折在了詔獄中,其中還包括她剛四歲的小表弟。
王朝雖然不殺御靈師,可也不會善待靈修俘虜。
這次說什麼都得更快才行。
要讓越之恆吃下妖傀丹,得等一個時機。最好是趁他意識不太清醒,又虛弱的時候。
如果她沒記錯,三日後就有這樣一個機會。
眼下她得先聯絡好二嬸,看看能不能將丹心閣的御靈師也帶走。
白蕊收好妖傀丹:“我等小姐信號。”
沒多久,石斛來報,有人來訪。
石斛的神色有些古怪:“是生活在後院那個啞女,少夫人,要見嗎?”
她言辭之間,對啞女並未有太多尊重之意。
越家的祠堂裡,隻有越之恆的名字,並沒有將啞女認回來。府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越之恆和啞女的關系。
啞女本身性子怯弱,生活在後院,幾乎從不來前院,在越府中沒有存在感。
雖然沒人欺負她,可是也像個透明人。
石斛來府中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啞女走出那個院子。
湛雲葳印象裡,前世啞女也來過,還帶上了糕點,隻是那時候她並不知道啞女的身份,以為是越之恆派來羞辱她的人。
彼時恰逢湛雲葳和越之恆鬧得不可開交,湛雲葳將啞女送來的東西扔了出去,越之恆回來後,神色冰冷,卻一言不發,撿起來那些糖糕。
她從沒見過越之恆那副模樣,縱然沒有對她發火,可他眼裡盈滿了自嘲與淺淺的恨。
後來湛雲葳從府上的人口中了解些許細枝末節,才猜到幾分,心中一直對啞女十分愧疚。
啞女就在前廳,她佝偻著身子,局促地等著,懷裡是用竹篾編織的籃子,裡面放了她一早蒸好的糖糕。
她前兩日本就想來的,可是得知阿弟和湛小姐被困在了殺陣中,她幫不上忙,急得團團轉,隻能一直在心裡祈禱他們平安歸來。
對於越家隻認回越之恆,她心裡沒有半分怨言,隻為阿弟高興。
幼年的時候,越之恆吃了太多苦。
對啞女來說,越家能讓越之恆過上好日子,就值得她感激一輩子。雖然後來知道,阿弟做的事人見人厭,她也一度傷心過,還試圖讓越之恆走正道。
可越之恆自小就比她有主意,啞女雖然佔了一個阿姊的名頭,卻管不了越之恆。
越之恆成婚,是啞女這段時日最高興的事。
她聽府中奴僕說,弟妹國色天香,還是仙門後嗣,心裡由衷能為阿弟能娶到這麼好的妻子高興。
她拿不出更好的禮物,第一次懊悔自己平日不肯收越之恆給的東西。她知道自己身份不堪,唯恐欠了越家,因此一直自給自足。
今日,啞女蒸了自己平日舍不得吃的糖糕,惴惴不安地等著。她也沒想要見到弟妹,自己這樣的身份,鞋底都會髒了地面。她隻是想要將糖糕留下,為越之恆做些什麼。
啞女了解過靈域的習俗,需得給新夫人禮物,才意味著家人承認了她。
啞女隻想將東西交給婢女就離開,卻不料石斛讓她等一等,進去通報了。
啞女如坐針毡,心裡到底自卑,又怕給越之恆添麻煩,愈發後悔來到這裡。她幾乎都想拔腿而逃了,卻見內堂出來一個眸若秋水的少女。
越之恆送走方淮,才從徹天府衛口中得知啞女去了他的院子。
越之恆大步往回走。
那一刻他也說不清自己在擔憂些什麼,可才踏進院子,沒有他想像的冷凝的氛圍,反而聽見了柔聲細語與笑聲。
啞女不會說話,這聲音是誰不用想也知道,小庭院中,那少女低著眸,一手拿著糖糕,一面在問啞女什麼。
越之恆皺眉看過去,隻見他阿姊雖還是有些腼腆,眼中卻是連他都很少見到的歡欣,她耐心地比劃著,對面的湛雲葳不太看得懂,正在連蒙帶猜。
啞女比劃:弟妹,阿恆很溫柔的,就算他發火,你哄一兩句,他心裡就不會生氣。而且他很能幹,幾乎什麼都可以給你。
對面的湛雲葳非常茫然:“你是說,越之恆脾氣很差,喜歡發火?”
“……”
越之恆不得不冷冷出聲道:“越清落,我送你回去。”
啞女惶然回頭,連忙站起來,盯著自己腳尖,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湛雲葳沒想到他對親姊也這般強勢,他一出聲,啞女當真就跟著他離開。
兩人走出院子,越之恆說:“你找她做什麼?”
啞女比劃了一陣。
越之恆看得蹙眉:“都說了,這是陛下指的婚,不長久的,你沒必要這樣。”
啞女有些低落。
“還有。”越之恆冷漠道,“以後別給她說我的事,她的心不在王朝,人也早晚會離開,你最好離她遠些,免得被她利用。”
啞女很焦急:你對她好一些,她又怎麼會離開?
越之恆沉默了片刻:“你不懂。”
啞女見他神色,訥訥不敢言。
越之恆看她一眼:“你很喜歡她?”
啞女眼裡漾出笑意,用力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們才第一次見。”
這下輪到啞女困惑,她看著越之恆,似乎非常不理解:你難道不喜歡她?
越之恆聲音冷淡:“我不會喜歡任何人。”
啞女嘆氣,她雖然對越之恆在做的事不太清楚,可是她能分清不會喜歡、不能喜歡,和不喜歡的差別。
湛雲葳等了片刻,才等到越之恆回來,越之恆並沒有對啞女來此的事發表意見,也沒問她們說了些什麼。
湛雲葳遞上糖糕,問越之恆:“你阿姊叫越清落?”
越之恆不意外湛雲葳猜到啞女的身份,應她道:“嗯。”仙門向來磊落,他並不擔心湛雲葳用啞女來對付他。
“真好聽。”湛雲葳說,“以後我就這樣叫她。”
聽湛雲葳說起“以後”兩個字,越之恆頓了頓。
湛雲葳:“越大人,你知道前日是什麼日子嗎?”
越之恆抬起眼皮,眉眼露出幾分明了之色:“湛小姐又想整什麼麼蛾子,不妨直說。”
湛雲葳無視他的話,正色說:“前日原本是我回門的日子。”
越之恆嗤笑了一聲。
湛雲葳臉色發燙,也覺得有些牽強,好吧,現在這個情況,她壓根沒門可以回,她爹都不知道在哪,今日也已經是第五日了。
可念及自己的計劃,她說:“我要求補上回門,靈域的御靈師有這樣的權利。”
越之恆不置可否。
“不用回長玡山,我們去丹心閣就好,我想去看看我二嬸。”湛雲葳說,反正也瞞不過越之恆。
越之恆沒想到她肯說實話,納罕地看了她一眼。
湛雲葳問:“很為難嗎?”
“不。”越之恆嗓音低沉,“我在想,你想到什麼好主意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