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白鶴紋道袍如流雲掠過桌面,邊角沾了一兩滴暈開的血,袖袍擋住血跡但很快又被挪開。燈棲枝坐下來面色沉沉的望著苗從殊。
苗從殊從芥子裡掏出桃子擦了擦便‘咔擦’、‘咔擦’旁若無人的吃起來,心想他得給現任留一兩件防御靈器,順便帶點藥材種子回昆侖種。
修真界的人都以為昆侖有神主,以為昆侖漫山遍野都是珍禽異獸、奇花異草,其實昆侖漫山遍野都是普通食材,山裡就一成天沉迷釣魚的小白臉。
——此小白臉等於他現任。
苗從殊以身作則證明他現任不是昆侖神主。
如果是,那昆侖神主真沒逼格。
“你為什麼不看看我?”燈棲枝那張臉突然出現在苗從殊放空的視線裡,因為面孔俊美得太有衝擊力,所以很快攫住苗從殊的注意力。“我受傷了。”
燈棲枝撩起衣袖,但見右手手腕三道深刻見骨的傷痕冒著黑血。
苗從殊啃下一口桃子肉,看了眼那三道傷痕,抬眸對上燈棲枝銀灰色的豎瞳,頓時覺得桃肉好像也沒那麼香甜了。
他想了想,給出中肯的建議:“不如您老稍微動個手指對準傷口掐個治愈口訣?”
燈棲枝垂眸,銀白色的眼睫毛整齊得像片小樹葉。他說:“我不會。”
苗從殊:“……”他記得龍族皮糙肉厚輕易不會受傷而且自愈能力一絕。“我也不會治愈口訣,沒有療傷草藥。要不您找武要離?”
“我有藥。”
話音剛落,一瓶療傷聖藥便憑空出現在桌面。
燈棲枝說:“苗殊,幫我處理傷口。”
這架勢大有他要是不幫忙處理傷口對方可能就要放任手臂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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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從殊隻好摸著鼻子拿起藥瓶,倒出一顆草綠色的藥丸,捏碎了灑在燈棲枝的傷口處。
藥是靈藥,一倒出來便有清香的草木味撲鼻而來。藥末一灑,傷口很快止血結痂,再過一會可能就恢復如初了。
“好藥。”苗從殊贊道。
燈棲枝:“我研制出來的傷藥。你若想要,我都給你。”
“不用。”苗從殊拒絕,他和現任都不是好鬥之人,用不到特別好的傷藥。“你自己用吧。”
燈棲枝是龍族,便有龍族的好鬥屬性。以前在洞庭時便常與人鬥,因此受傷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苗從殊那時會關心他、在乎他受傷,現在倒沒什麼感覺了。
他拿起桃子重新嘎嘣嘎嘣吃起來,尋思著要不再種片桃林?
燈棲枝看出他的漠不關心和不感興趣,面上淡淡的笑意便就此如潮水褪去。他坐到苗從殊身旁,盯著他的側臉輕聲說:“你修為還是沒有提高。”
苗從殊的修為是金丹期,幾百年前是金丹期,幾百年後還是金丹期,甚至修為還有倒退的跡象。
燈棲枝以前和他在一起就經常督促他修煉,對他的鹹魚態度非常不滿,一直視之為不求上進。
這好像就是他被踹的真正根由?
“我根骨不佳人又懶,沒跌落金丹境界證明我還是努力過的。”
燈棲枝:“太玄宗八百裡山脈邊緣出現一個秘境,據測很可能是上古秘境。萬法道門有幾個入境名額,我到時帶你進去找機緣。”
苗從殊:“不了不了。”
燈棲枝仿佛沒聽見他的拒絕:“我會保護你。苗殊,你需要盡快提高修為境界。”他頓了頓,又說:“在不遠的將來,修真界會迎來一次靈氣大復蘇。”
苗從殊撓了撓臉頰,“好事啊。”但他想不通靈氣復蘇與他一條鹹魚有何幹系?
燈棲枝上前,伸手攬住苗從殊的肩膀,將額頭抵在他的脖頸處,如同兩百年前他們還在一起時那般親密。
他在懷念年少輕狂,苗從殊則嚇得一身雞皮疙瘩起。
腦海裡全是陰鸷恐怖的現任發現他在外勾漢子,於是嫉妒成狂,發瘋的拿著把砍柴刀殺光昆侖山上養的珍珠雞、種的大片果樹靈植,甚至殘忍的炸死湖裡養的所有銀魚。
苗從殊一想起這畫面登時悲從中來,趕緊推開燈棲枝迅速跳到一旁:“洞庭龍君,幫你療傷可以,其他事免談尤其感情的事。”
他從良了。
真的。
燈棲枝抿著唇看他,不知是天色還是光影的問題,反正見到苗從殊過於明顯的排斥時,他銀灰色的眼眸不由黯淡下來。
要知道燈棲枝一向孤高冷傲,尤其相貌生得異於常人,既有妖族勾魂攝魄的美又兼具龍君的威嚴自矜。如此一個清冷華貴的大美人一瞬間露出愕然和微妙的難過,實在很容易叫人心軟。
換作旁人,再如何不懂憐香惜玉的人都會軟下心腸說一兩句好話哄哄。
但苗從殊他隻是個頭鐵略渣的海王,一顆心永遠不會為前任而躁動。
於是他說:“你看你是在這兒睡還是回自個房?當然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院子房子都是你的,你是主人你說了算。我睡外面草坪樹幹花叢中間都行。”
燈棲枝猛地站起,在苗從殊面前落下高大的身影並將其籠在陰影處,表情看不出好壞隻是捏著苗從殊的後脖子,湊到他耳邊,呼出的氣息曖昧的噴灑在他的耳朵裡說:“我等你適應。”
“但是苗殊,龍的耐性不好。”
言罷,他深深的凝望著苗從殊,眼中有著志在必得的執著和灼熱的、壓抑著的渴望。
他用唇輕輕的碰了碰苗從殊的碎發,這便才離開。
苗從殊心想待不下去了,趁夜深下山逃了吧。
想法才剛形成,空中便有燈棲枝的傳音:“你盡可以試試逃跑。洞庭三十六澤七十二湖皆是我耳目,有水的地方便有我。”
逃走的小火花頓時熄滅了。
苗從殊懶懶的癱回床上,換成幹果邊啃邊回想他芥子裡有沒有可以隱匿身形的功法或靈器。
想著想著,他睡著了。
呼嚕呼嚕的呼吸聲雖小得幾乎聽不見但一呼一吸間特有節奏,彰顯著他超乎尋常的睡眠能力。
他睡著後,頸項間佩戴的那塊黑石頭發出微弱的光亮,黑石頭變得透明如脂玉,松軟明澈。光亮明明弱弱似呼吸,瘋狂的吸納著周圍空氣裡的靈氣。
透明澄澈的黑石頭似品質上佳的黑玉,玉裡頭的紋絡運行著五行與陰陽。
倘若武要離在場,他一眼便能認出這塊他誤以為是不值錢的黑舍玉,其實正是傳聞中早已失遺的靈玉五行道玉。
..
昆侖山。
鏡湖。
山頂的鏡湖澄澈如琉璃境,倒映著蔚藍的天空和潔白的雲彩。湖面偌大一望無際,湖水清澈一覽無餘,湖中銀白如梭的魚成群結隊於水中遊玩。
一葉扁舟於湖中心,如天地一蜉蝣。黑隼展開雙翅翱翔天際,隼鳴如唳,於雲層中上下翻飛,忽而俯衝直下三千尺。
猛一收翅,盤旋三下,正立舟頭。
長喙探入水面,快準狠的啄起一尾銀魚,尚未來得及吞下便被一粒水珠擊中,銀魚掉入水中翻個身甩著尾巴快樂的跑了。
濺起的水花似乎在嘲笑黑隼的愚蠢。
黑隼的長喙張開兩下卻不敢發聲,委委屈屈的縮著腦袋梳理羽毛,用著不太聰明的腦袋瓜心想這個神經病主人還是那麼小氣。
死活不肯附近的飛禽走獸偷吃哪怕一條銀魚。明明湖裡的銀魚成千上萬數也數不清,更別提裡頭有多少的小魚仔了。
扁舟旁,一根發黃細瘦的魚竿動了動,湖裡的魚上鉤並拖著魚竿往水裡悄悄滑落。就在魚竿懸在舟緣將要掉落之際,一隻骨肉均勻的手自扁舟布簾中伸出,好巧不巧的握住魚竿,力道輕巧的往上勾。
魚線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水裡一條成年人手臂大小的百年銀魚便被釣了上來。
百年銀魚還未落到船板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送進了旁邊的竹簍裡,旁邊的黑隼敲敲看了眼,發現竹簍裡已經塞滿幾十條珍貴的百年銀魚。
須知這百年銀魚雖帶有百年兩字,其實可能養了兩三百年或更久,那肉、那滿身的靈氣,別提有多珍貴了。
黑隼饞得眼睛發紅,但它就是不敢去碰。
沒人能從瘋子嘴裡搶食。
“五十一、五十二……六十。”舟裡的人嘴裡來回念著‘六十’這個數字,似乎在猶豫夠不夠,不夠的話可能還要禍禍湖裡的銀魚。“算了,吃完正好帶回來。”
他正在自言自語,音色醇厚,語氣懶散中帶著蓋不住的笑意,好似舌尖嘗到了甜味,因此心情是壓抑不住的愉悅。
“去找他吧。帶他回來還是找到他?”
黑隼用它核桃大小的腦子想,有區別嗎?要帶回來不應該先找到嗎?而且要找誰?
舟裡的人說著說著便吃吃笑起來:“找到他……”
黑隼豆子般的黑眼睛貪婪的盯著湖裡的銀魚,抽空想:然後呢?
“吃掉他。”
黑隼嚇得翅膀一抖掉進湖裡了。
作者有話要說:
苗小殊:我現任他真的是個神經病。
第8章
苗從殊一覺睡到天光大亮,起身拿起床頭的青衣穿上,手背不小心碰到胸口覺得有些暖和,於是掏出脖子佩戴的黑石頭低頭看。
黑石頭色澤黯淡,似乎因昨天在清幽殿耗盡原本儲存的靈氣,此刻看上去便像是塊普通的鵝卵石。
食指刮了黑石頭兩下,苗從殊塞回衣服裡,沒打算扔掉而是當飾品戴起來。
他伸了伸懶腰便出門,在庭院見到桃樹下的洞庭龍君立即頓住腳步。心想好在他是個非常有原則的戀愛小能手,換作旁人光看眼前這一幕恐怕就要怒吃回頭草了。
但見盛開的桃樹下站著藍白鶴紋道袍的洞庭龍君,簪華冠、執長劍,銀發如瀑,龍鱗為額印,雍容華貴如天君。
燈棲枝正出神的望著手中劍,察覺到苗從殊的氣息便抬頭:“太玄宗筵席將在未時正式開席,你跟在我左右隨我進去。”
太玄宗對外稱不拘門派、不問出處和修為大宴賓客,其實是將宴席劃分出兩個場地。
一處在內峰清幽殿,專門宴請高門大派眾修士。另一處則設在外峰做流水席,專門給蹭吃蹭喝的散修或小門派弟子。
本來以苗從殊散修的身份,他沒資格進清幽殿參加真正盛大的宴席,甚至連會客峰都住不進來。太玄宗不過是看在武要離身為萬法道門內門弟子的面子,允許他攜帶苗從殊入住會客峰並參加宴席。
但即使參加宴席,估計也是安排到很後面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