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昇說得沒錯,這瞿偉祥不講究的穿著和用詞都能讓人察覺出來,對方是個鄉土氣息十足的商人,但戚嶼依然落落大方地表達出了他們的敬意,此次前來,他還帶了兩瓶價值過萬的洋酒來當見面禮。
“謝謝,你們太客氣了!”瞿偉祥笑呵呵地接過後,趕緊道,“快別站這兒了,來來,我先帶你逛一逛!”
他邊說邊引著戚嶼坐上了一輛類似旅遊區裡的那種無門觀光車,解釋道:“廠子比較大,走路遠,坐這個方便,我這公司現在從上到小養了差不多三百個工人,一號樓是我們加工幹果話梅的廠房……哎,我跟你講啊,這黃桃話梅的主意還是我女兒想出來的,她跟我說,那種超市裡賣的量大又難吃的話梅都過時了,要提升質量,走精品路線,三顆話梅裝一小包,包裝要設計的高大上,在跟那些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合作,放在專門賣口香糖的位置,保準賣得好!我就是聽了她的,隴鮮這款話梅剛出來的時候,幾乎每個月都脫銷!”
瞿偉祥跟戚嶼坐在第一排,邊介紹公司的業績,邊吹噓自己的女兒,說到激動時還唾沫橫飛、手舞足蹈,看得楚夢隻想把自己的公文包遞過去替戚嶼擋擋。
不過戚嶼倒是聽得很認真,期間還問了不少問題,大大激發了瞿偉祥的宣傳欲,從做梅果的廠,到做膨化食品的廠,再到做巧克力的,一行人停停說說,偶爾去工廠裡看看,足足過參觀了一小時!
隴方縣位處黃河之南,十二月底寒風刺骨,等他們終於抵達辦公大樓的時候,楚夢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瞿偉祥帶他們進了電梯,按了個“2”,笑說:“這樓有八層,是我們整個公司最高的一棟樓,剛建好的時候,他們都讓我把董事長辦公室設在最高那一層,可我偏偏要在二樓,二樓多好啊,上下樓方便!”
戚嶼問:“那樓上都是做什麼的?”
瞿偉祥:“財務啊,策劃部、廣告部什麼的,嗐,你們別看這樓起得高,也就用了三層半,上面一大半都空著呢,所以你說說,他們剛開始讓我把辦公室安在八層,我敢麼?我要是半夜來加個班,底下好幾層都沒人,萬一電梯壞了,我不得嚇死……”
戚嶼勾起嘴角:“瞿總好幽默,看你們隴鮮食品這發展勢頭,以後公司肯定還會擴大,能用上的。”
瞿偉祥憨笑道:“到那時候我女兒也畢業了,我都跟她說好了,讓她當董事長,我給她打工。”
戚嶼瞥了他一眼,莞爾道:“您真寵女兒。”
瞿偉祥:“就這麼個獨生女,能不寵麼?再說,你們大學生還能比我這種小學畢業的大老粗差不成?我現在呀,就是給她鋪個路,等她來了,肯定比我做得好!”
瞿偉祥邊說邊帶他們進了董事長辦公室,那辦公室不過三十來平方米,一半辦公一半會客區,會客區裡放的也隻有兩條陳舊的皮質沙發和一個木質茶幾。
楚夢本以為裡頭會比外邊暖和一點,想不到從樓下大廳到董事長辦公室居然沒一處開了空調,此時的她已經被凍得渾身打顫。
瞿偉祥吩咐助理給他們泡兩杯茶來,才又看向戚嶼道:“戚總看著年紀不大,估計才畢業不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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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嶼:“還有半年才畢業。”
“啊?是麼?這麼說來,你比我們家嫻嫻也才大一歲呀!”瞿偉祥忍不住打量了一番戚嶼,他瞧這年輕人長得眉眼周正,行止談吐都是一等一得好,心中滿是欣賞之情,“不過我看戚總比我女兒穩重多了,不愧是大集團從小栽培的繼承人啊……”
戚嶼一愣,他今天是以山雨投資公司CEO的身份來的,按理說,瞿總不大可能知道自己的其它身份,難不成是以前聽許敬說過什麼?
瞿偉祥感嘆了幾句,這才發現楚夢正對著手哈氣,忙問:“楚經理你很冷麼?”
楚夢道:“啊,可能是剛剛吹風久了。”
瞿偉祥趕緊起身,快步走出去叫道:“小王!小王!……你一會兒泡完茶再給楚經理衝個熱水袋來!”
小王:“……好嘞!”
楚夢掃了一眼辦公室裡的立式空調,有點懷疑那玩意兒隻是個裝飾品
瞿偉祥回來後又歉疚道:“楚經理對不起啊,我剛沒留意到女同志不抗凍,等小王衝了熱水袋過來,你先暖和暖和。”
楚夢強顏歡笑:“沒事,我一會兒喝點熱茶就好了!”
瞿偉祥正要坐下,忽然想起一事,說了句“你們等等”,又急匆匆跑出去了。
聽見瞿偉祥遠去的腳步聲,楚夢才心情復雜地對戚嶼道:“戚總,這隴鮮食品上上下下這麼寒碜,我怎麼感覺有點不靠譜?”
戚嶼環視了一圈,心裡也有些忐忑,但爸爸從小就教他,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表面上看,那瞿偉祥是顯得有些小家子氣,有客遠來,待人接物都不周全,但這也能從側面反映出來,此人生活拮據簡樸。
由儉入奢易,一個堂堂上市公司董事長,家財萬貫還能維持這樣的吃穿用度,其實也讓戚嶼隱隱感到驚詫。比起那些把所有財富裝飾在門面上的商人來說,瞿總這種人反而更讓人覺得踏實務實。
“看看再說吧。”他道。
瞿偉祥很快就回來了,他身材微微有些發胖,這麼一來一回,頭上居然還出了一層細汗,跟瑟瑟發抖的楚夢形成鮮明對比。
他抹了把額頭,笑說:“隻顧著帶你們參觀公司,都忘了快到午飯時間了,我剛去通知食堂大廚給我們做點好吃的,等聊會兒,咱們就下去吃點東西。”
戚嶼客氣道:“我們隨便吃一些就好,瞿總不必太費心,今天來這裡,主要還是跟您談合作的。”
瞿偉祥打斷他道:“我知道,我知道,許總給我打過電話了!”
戚嶼:“許總?您是說許敬?”
瞿偉祥笑道:“是啊,就昨天才打的。”
戚嶼愕然,許敬怎麼會知道自己要來找瞿偉祥?
瞿偉祥的助理小王進來,把熱茶放在他們面前,又將熱水袋遞給楚夢。等對方出去後,戚嶼才抬眼問道:“許總跟您說了什麼?”
瞿偉祥:“他說,山雨上頭的司源集團最近遇到一些困難,你可能會來找我幫忙,許總是我們隴鮮的貴人,當初多虧山雨那筆投資,才讓我們擴大生產規模,盈利翻漲,也是他牽線讓我認識豫東證券的洪經理,幫我們隴鮮上市,既然現在你們有困難,我理應幫的,不過……”
見對方欲言又止,戚嶼追問道:“不過什麼?”
瞿偉祥笑道:“在這之前,許總希望你能給他打個電話。”
戚嶼眼神一凜——在什麼之前?瞿偉祥幫他們之前?
許敬什麼意思,難道他是想告訴自己,沒有他的人情,瞿偉祥也不會出手?
戚嶼隻覺得胸腔裡一股氣橫衝直撞,他沉聲道:“好,瞿總,能不能借個地方讓我打電話?”
瞿偉祥指了指邊上道:“隔壁有個空的會議室。”
第165章 逼他低頭
戚嶼起身走到會議室, 從手機裡翻出那個熟悉的號碼,遲疑兩秒,按下了撥打鍵。
電話很快接通了, 許敬的聲音在那頭響起:“喂?”
“我在隴鮮食品的瞿總這兒, ”戚嶼已在短短幾秒內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他眸中暗潮洶湧,語氣卻是波瀾不驚, “你讓我打電話給你,是想跟我說什麼?”
許敬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平靜,沉默片刻, 才緩聲道:“新鳥的CEO楊總告訴我, 你昨天約見了她。”
戚嶼:“她傳話傳得還挺快。”
“司源集團目前的情況, 我大概知道一些, 也聽說了王臻棟打算撤資,我猜你會去找瞿總,昨天提前給他打電話, 跟他說了說司源集團的情況,但我不確定他是否能幫忙,”許敬一頓, 道,“你還記不記得, 當初你要我收回山雨投資的時候, 我跟你說過什麼?”
聽到這話,戚嶼算是確認了,許敬還真是來給自己下馬威的!
——“戚嶼,我為你苦心經營這麼多年,這些不僅僅是投資項目, 每一個項目背後都有你今後可能用到的利益網、人脈網,你說一句收回來就收回來?”
那句話還言猶在耳,但之後司家事發,戚嶼不信許敬沒反應過來自己當初要他那麼做的意義!
覆巢之下無完卵,倘若司源集團在司家撤資後股價暴跌,瀕臨退市,山雨再有人脈又有何用?
“記得,我還記得,你說我少年心性,沒見識過社會的險惡,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想象中那樣重情重義……”戚嶼眼皮微垂,復又掀起,眸中閃過一抹寒光,“我知道這是現實,隻是沒想到,會是你親自來給我上這一課。”
許敬:“如果這樣能讓你認清……”
戚嶼攥緊電話打斷他:“敬哥,如果你讓我打這通電話,隻是想讓我認同你當時說的話,你恐怕要失望了。雖然當初是你給楊曉雪和瞿偉祥投資,但別忘了,你用的是山雨的錢,我今天來找瞿偉祥,並不是一味來求他幫忙,而是來談合作,合作是有來有往,互利互惠!如果瞿總和你一樣分不清主次,那我隻能說我們有緣無分,我絕不會因為這點挫折就低聲下氣看別人的臉色!”
電話那頭一瞬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戚嶼等了兩秒沒等到回應,便道:“你若是沒有別的話想說,我就說再見了。”
許敬還是沒有應聲,戚嶼一咬牙,直接按下了掛斷鍵。
戚嶼收起電話,忽然感覺到一陣無力,他靠在會議室的門上站了十餘秒,望著頭頂陳舊的日光燈、排風扇……
他沒想過許敬會離開自己,也從沒想過許敬有朝一日與自己對立,但這些事卻在一件件發生。
剛剛與許敬對峙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有在害怕。
畢竟他深知自己還能底氣十足地說出“不看別人臉色”,是因為他從小錦衣玉食、前擁後簇,自他有意識以來,父親的事業就在逐步壯大,是他周身的環境讓他形成這種觀念。
可如媽媽所言,這世上沒有恆定不變的財富,萬物盛極必衰,倘若司源集團境況越來越糟,他面臨的困境也越來越多,他還能不能做到堅守自己的本心?
……
戚嶼趕緊搖搖頭,打起精神返回瞿總的辦公室。
瞿偉祥抱著個沾滿茶垢的玻璃保溫杯,正坐在沙發上和楚夢聊天,笑得像個慈祥的老父親。
戚嶼喚了聲“瞿總”。
“打完了?”瞿偉祥伸長脖子,趕緊招呼他過來坐。
戚嶼落座後,看著瞿偉祥正色道:“瞿總,許敬隻是跟我交代了一下他跟你打電話提過司源集團,我猜您也是從他那兒知道我的其它身份的。不瞞您說,司源集團最近確實遇到一些問題,有股東想臨時撤資,我們不希望這事影響集團的股價,所以正在尋找新的合伙人來接手那位股東的股份。司源集團自十年前在nsdk上市,市值一直穩中有進,集團旗下的服裝品牌美薇享譽海內外,在包含中、日、美、澳在內的十一個國家都有辦事處以及完整的銷售鏈,我今天來找您,也是在山雨的過往投資對象中經過了一番篩選,發現貴公司這兩年發展極佳,資金實力豐厚,如果您願意在這時候雪中送炭,等我們一起度過這次危機,之後司源集團也一定會為隴鮮食品的遠期發展保駕護航。但說實話,司源集團並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如果瞿總覺得這忙幫得勉強,我們不會強求。”
戚嶼這一番話說得洋洋灑灑、不卑不亢,把瞿偉祥都有些說懵了,他望著戚嶼,臉上起初還有些希冀,聽到最後卻是一愣,忙道:“诶?不是,我剛剛不也說了要幫麼,許總他、他也沒讓我不幫呀。”
戚嶼皺眉:“坦白說,我不大清楚許總讓我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他跟您傳達了什麼意思,您不妨直接跟我說。”
瞿偉祥放下水杯,比劃著解釋道:“他跟我說,那山雨原本就是你的,因為你還在念書,他隻是幫你代管一陣子,可能是怕我不認你吧,他還說,看著他之前的幾分薄面,如果你有什麼需要,讓我多照顧照顧你。”
戚嶼沉默了一瞬,道:“其實許敬半年前就離開了山雨投資,已經不算是我們司源集團的人了,我不會否定他當年給您的幫助,但如果您是要看他的人情,才決定是否要跟我們談合作,其實大可不必。”
“哪裡哪裡,”瞿偉祥擺手道,“我記許總的人情,也記山雨的,畢竟當年那筆錢是山雨出的嘛,沒有那筆錢就沒有我們隴鮮的今天。說實話,你來之前,我就考慮過這件事了,昨晚我還跟我女兒打過電話,我女兒也是你剛剛那個想法,她說,司源這種上市多年的大集團,一般不會這麼輕易倒閉,你們家股市現在波動,是因為司家出事了,等過了這陣子就會好,但如果我們能趁這個機會跟你們深度綁定,以後肯定不愁發展……”
楚夢有些意外地跟戚嶼對視了一眼,又看向瞿偉祥。
那瞿偉祥拿起水杯,看起來仍有些緊張:“但我也不知道你們要多少,我這邊最多隻能拿出六個億。”
楚夢一聽“六億”,簡直驚呆了,她來之前也聽戚嶼說過司源集團大概有多大的資金缺口,沒想到這個看著摳摳嗦嗦的老大爺居然一出手就能拿出六個億!這壕氣的程度幾乎能甩他們豐貿整棟樓裡穿金戴銀的白領精英幾條街!
瞿偉祥見他們沉默,以為他們嫌錢少,又看向戚嶼,搓著杯子解釋道:“這六個億,我們本來是想拿來做全國線下連鎖店投資的,再多就沒有了。”
戚嶼忙用拳頭抵著唇輕咳了一聲,道:“剛剛正好,不過您是真打算出六個億麼?”
瞿偉祥:“當然,這麼多錢呢,我能拿來開玩笑麼!?”
戚嶼感激道:“那我先謝過瞿總了。”
瞿偉祥聞言也松了口氣:“謝什麼,我出這錢不是買你們集團的股份嘛,又不是白送。”他看了一眼時間道,“都十二點了,咱們先下去吃飯吧,再不下去大廚做的飯菜都快涼了!”
戚嶼下樓時給爸爸打了個電話,把事情的進展告訴戚源誠。戚源誠聽說他談下了瞿偉祥,頗感意外,話裡也滿是喜意,說立即派集團的人過去跟戚嶼他們會合,詳聊股份交接方面的事項。
幾人跟著瞿偉祥去了食堂,裡頭還不少工人在吃飯,那些人見了瞿偉祥也不害怕,你一聲我一聲地喊“瞿老板”,可見這瞿總在這公司裡有多得人心。
瞿偉祥帶著戚嶼他們進了一個包間,笑道:“我一般都是坐在外面跟他們一起吃,熱鬧,不過我怕你們覺得吵,今天就讓他們特地開了包間。”
落座後,廚房的師傅就親自給他們端了菜上來,連王猛一起,才四個人,菜卻擺了滿滿一桌子,那瞿偉祥還道:“咱們這地方窮鄉僻壤的,條件簡陋了些,就一些農家菜,你們別嫌棄。”
“哪裡哪裡!”楚夢此時哪還敢小瞧人家,從瞿偉祥說要出六個億開始,她就覺得這老爹像是尊渾身都在散發金光的彌勒佛。
席間,戚嶼找話題問瞿偉祥:“瞿總,您女兒是念什麼專業?”
瞿偉祥一聽他提起自己的女兒,整個人又容光煥發:“她學市場營銷,也是跟做生意有關的吧?”
“差不多……”戚嶼笑笑,“我剛聽您轉述您女兒那些話,感覺她大局觀不錯,還以為她也是學公司金融這一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