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死了一個鄰居,跟過去的小陳出去買東西逃過一劫,秦先生重傷。」
我的情緒在那一剎那被全部抽離,並不驚惶,也不悲傷。隻是剎那間,與世界相隔了一層膜,有點恍惚。
然後手機響了,秦潭給我發了一張照片,那是我小時候的日記:「我好喜歡我們班長,他特別帥,叫程然。」
下一條信息來了:「你看,你小時候腦子裡盡想著什麼玩意兒。」
我回撥電話,但是被掐斷,再撥,再掐。最後又是一條微信:「我沒事兒,別擔心。」
我抓起手機套上鞋,對著程然咆哮:「出事了!還不走嗎!」
「對,是出事了。你冷靜點,他粉飾太平,應該就是不希望你去!」
「他不是粉飾太平的人!他隻要還有力氣發微信,拒接電話,就一定會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拿著他手機的人,不是他!」
26.
我們到達 A 城,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運氣爆棚的陳警官接應了我們,表示秦潭大難不死,正在 ICU 裡躺著,他的父母已經到場交錢籤字,讓我們不用著急,著急也沒用。
而後把整件事復盤了一遍:「秦潭和我一起去他原先住的別墅。那兒應該空置很久,沒什麼生活痕跡,灰塵蜘蛛網很多。院子裡的草長得很高,水電煤都停了。」
「出過事兒後,他們家覺得很晦氣,都搬家了。除了必需品,很多東西都沒收拾。我們找到了秦海出獄的行李,還有他入獄前買的碟片、小說漫畫、作業等。這些我已經封存好了。」
程然問:「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嗎?」
「目前我沒看出什麼特別。秦海是個有點迷信的人,上學時老師給他的評語,大多也提到鑽牛角尖,信了邪教不奇怪。行李裡有個很老的翻蓋手機,不知道技術人員能不能打開。」
「你們是怎麼出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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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晚上七點,我們差不多把東西打包好,往車上搬。有個鄰居來看熱鬧,問秦潭是不是要搬回來住。他們倆原先認識,所以我們三人一起出去吃了飯。」
「當時的氣氛……」
「一開始還好。」陳警官說,「這倆人敘敘舊,聊了近況。然後他問起了顧妤,說孩子不好帶,秦潭這麼盡力,她還是傻得不行,那麼秦潭應該能體會到父母不易,得多孝順孝順自己爸媽。他就問鄰居是怎麼知道顧妤現在和自己還有聯系。鄰居說,是秦家老爺子說的,他有時候會回來看看,拿點東西,順便去鄰居家訴訴苦。從這個時候開始,秦潭的臉色就掩飾不住地難看了。
「之後我倆隨便找了個附近的賓館住著。他躲在樓梯間裡和父母打電話。大概十點多,鄰居又打電話來,說他父母回去了,讓他也回去看看。
「那沒辦法,隻能回去看看啊。我倆商量了一下,我去他們小區對面的超市等他,免得真有什麼事兒。」
「他沒要你陪著一起回去?」
「對,他說他父母不講理,鬧起來他很沒面子,但他自己這麼長時間沒管爸媽也確實理虧。本來家務事,我不方便摻和。但是然哥你不是讓我一直跟著嗎,我就隻好遠距離跟著。他進去了半個小時,炸了。
「現場救援時,隻有那個鄰居和秦潭,他父母並不在。後續了解,秦家老爺子老太太壓根兒沒打算大半夜地回去見兒子。但是鄰居死了,他也沒個家屬什麼的,也說不清了。現場還有個先前沒有的煤氣罐,應該就是這玩意兒出事兒。問了煤氣公司,是那個鄰居打電話讓人送的。」
程然邊聽邊給我發了一條微信:「煤氣跟你全家八字不合嗎?」
我看看他,他低下頭,撤回重發:「我們先去看看你叔叔吧。」
其他警察去申請聯合辦案,程然和我一起去了醫院。路上的風景依然很熟悉,A 城的發展似乎停滯在了歲月裡。它曾經有多麼新,如今就有多麼舊。
「阿然,」我盯著窗外的風景,「煤氣……是涅槃的復仇。」
「放心,沒打算當意外事件處理。」
「這不是向秦潭復仇,是向我復仇。」
程然驚詫地看著我。
「他們可以不這麼高調的,」我說,「他們都把秦叔叔騙出來了,按教義,復仇應該斬首。即使不斬首,綁架他可以威脅我單獨出現,而不是和這麼多警察一起出現。」
「你想說什麼?」
「高三那年的煤氣泄漏,我幹的。」
程然迅速地打斷了我說的話:「我看過案卷,你就是無辜的。被成年男性在狹小封閉空間攻擊Ŧù₊,危及生命,開煤氣是正當防衛。小妤,你這算是比較機智的反殺案例。」
我看到了一片很藍很藍的天空,上面飄過去了一朵雲。
「可是,是我告訴他,喝了我的血就能獲得永生。秦海一個瘋子,是我給瘋子遞了一把刀,引誘他殺我。
「他們為什麼要用煤氣呢?也許是為了向秦潭復刻那天的真相。他們希望秦潭覺得我是個怪物,是個壞人,後悔養大了我,然後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會非常非常傷心。」
程然說:「不要瞎想,你們涅槃教就不是個重感情的邪教。傷心又能怎樣?何況……」
「傷心到一定程度,我就能死了。」
「那他們直接幹掉你叔叔不是更快?」
「那我必須把他們全部弄死,我才有空傷心。」
程然幹笑了一聲:「那你可真是個神奇寶貝——合著咱倆當年分手,你沒感覺唄。」
我當即停止悲傷:「您可真會抓重點,你不打算匡扶正義,拿著我的口供舉報我嗎?」
「第一,那會兒你是個未成年,中二一點也正常;第二,他改造這麼久,還信邪教那一套,死就死吧——你既然對分手沒感覺,那你鬧什麼自殺?」
我:「分手當然也是難過的,隻是我們倆分分合合那麼多次,早習慣了。我沒想自殺,就是想嚇唬你一下,沒想到腳滑。」
程然:「你這麼會搞事情,你家秦叔叔就該時不時地和你斷絕一下叔侄關系,涅槃教就束手無策。」
「程然,跟對象分手,和被撫養自己的父母拋棄,是一個級別的難過嗎!」
「秦潭,不就和他父母幾乎斷絕往來了嗎?」
27.
我們出現在醫院時,秦潭的父母並不在。接待我們的是護士,告知我們病人家屬一個負責繳費,一個趕去買飯,還順便安慰:「他沒有生命危險,已經從 ICU 裡轉出來了。」
「我能看看他嗎?」
「再過五分鍾到探視時間,一次隻能一個人看,你跟那個警察決定一下誰去。就看看,別多說話。」
這個問題無需多想,程然更願意和老人家套近乎。
我進去時,秦潭正好清醒過來。他向我點點頭,很用力地牽動了一下嘴角。
「叔叔,你還好嗎?」
他向我點點頭,咳嗽起來。我拿出手機,打開鍵盤,手指在每一個字母上點過去:「叔叔,你要是覺得是這個字母,你就點個頭。」
我費了好大的勁兒,終於從他嘴裡討了一句罵:「胡鬧,為什麼不聽話?」
「什麼話?」我莫名其妙,網上翻一翻微信,又看到了昨天他的叮囑。
「出這麼大事兒,我怎麼可能不來?」
秦潭嘆一口氣,我想繼續打字,可是他又勉強地笑一笑,便默然地看著我。他沉默得太久了,沉默得我非常慌亂。
「秦叔叔,你是有很多話想說,還是沒什麼話想說?
「你還好嗎?你多久能出院?我在這裡陪你好不好?
「以後我都聽話,我會乖乖的……」
「小妤,」他聲音很沙啞,「我沒事兒,逗你玩兒呢。給你發微信,就是怕你瞎想,擔心。」
我長舒一口氣,放下了心,然後他說:「你和程然怎麼樣?」
「喂,」我哭笑不得,「什麼時候了,你……」
「再處處,這孩子嘴硬心軟,挺好的。等這陣子風頭過了,我好了,你改個名字,我見見他父母,早點定下來。
「我那邊的房子給你。你的賣掉,錢存著,別亂投資。公司不會有人說你闲話,好好上班。」
我感覺到身體在一點一點僵硬:「叔叔,你什麼意思,你不要我了嗎?」
「是那個鄰居,是他跟你說了什麼嗎?是涅槃教的人嗎?」
他垂下眼簾:「別怕,都處理好了。」
「你都不願意聽我解釋,就不要我了嗎?」
「小妤,不是不要你,是你長大了。」
「你又要拋下我嗎?又要拋棄我第三次嗎?」我半跪在他床前,感覺有一團火燃燒起來,燒得我幾近神志不清,「他們說了什麼?說我殺了……」
秦潭抬起手:「小妤,別這樣。
「是我這次差點死了,有點後怕,想早點把你安頓下來。你要好好的,不然叔叔就不喜歡你了。」
我從醫院裡出來時,程然往我腦袋上澆了一瓶冰鎮礦泉水:「冷靜了嗎?」
我爬到他車後座,拿了絨毛玩偶,蹭幹了臉:「冷靜了。」
他盯著玩偶,臉色風雲變幻,到底一咬牙,說起正事兒:「我問了秦潭爸媽,和我們的猜想一樣,秦潭帶你離開後,和父母保持電話聯絡,偶爾回去,也叮囑他們不要透露行蹤。但他老爹有時會回到老房子看看,鄰居對他很熱情,又是老熟人,漸漸地就放下警惕,和鄰居聊開了。
「鄰居叫王建程,早年喪偶,沒有續娶也沒有孩子。兩家人關系一直很好,早年他很喜歡秦海,出事之前一直帶著他玩。我猜這就是介紹秦海加入邪教的人。秦海入獄後,據說他出國工作了一段時間,我懷疑是聽到風聲逃跑了。近期才回來。
「這次爆炸沒別的,姓王的應該是真心想弄死你叔叔,但不小心自己先死了。
「所以,你叔叔大難不死,有感而發,可能也是真的。」
28.
程然很擅長讓人冷靜,我很快接受了這一說法,重新振作:「你有沒有覺得,我們一直很被動?
「我被殺了三次,最後一次兇手自殺;我叔叔被炸傷,兇手又不巧被炸死。我們都知道涅槃教是幕後黑手,可是什麼也做不了,因為案犯總是第一時間死掉了。」
程然問:「你想怎麼主動出擊?」
「開直播。」我說,「就以道歉的名義開直播,說我之前一時糊塗,竟然以為邪教是個可以蹭熱度的酷炫玩意兒。通過教育,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現在成為義務講解員,跟大家說一說邪教的愚蠢,以及如何鑑別。」
「然後呢?」
「最不濟,這也算是個公益活動,好的話,也許會有人被冒犯到而坐不住。」
程然沉吟了一下:「也行,我打個報告,再增加點人手。」
話音未落,有人拿著噴壺和布,突然擦起了前擋風玻璃。糊弄了兩下,敲窗要錢:「帥哥,我幫你擦了玻璃,二十塊。」
程然搖下車窗,展示了一下警官證,來人「哈」的一聲笑:「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跟著看過去,突然愣了一下,覺得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對我而言絕不是一個好詞兒。
程然瞟了一眼我的臉色,心有靈犀,當下一把抓住來人的手:「強買強賣是吧,跟我去派出所說話。」
他來不及掙扎,程然一把把他摁倒銬住搜身。
「你是誰?」
他抬起了頭,皺紋橫生,露出充滿惡意的笑:「聖女,不記得我了嗎?你怎麼和你那個叔叔,一個樣?」
我趕緊幫忙摁住瘋子,程然掏出手銬一把銬住,然後把他往車裡塞。
他兀自得意:「要不要我告訴你,你叔叔是怎麼殺人的?」
29.
程然一路往警局開,沉聲道:「小妤,邪教殺人犯的話,一句都不要信。」
瘋子在笑:「你以為你殺了秦海,全身而退了,是不是?他帶了攝像機拍你浴火涅槃,果然拍到了最真實的你。」
「就是這段視頻,讓你叔叔的父母站到我這一邊,讓他把王建程當成了我。」他吃吃地笑,「他隻要回來,就一定會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