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也跟著走了進來,隻不過中間還隔著那二十幾個忠心耿耿的衛兵。定王根本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裡,像是在看著什麼垂死掙扎的東西,儼然一副勝券在握的架勢。他沒注意到皇帝和季和的小動作,一邊往延慶宮裡面走,一邊背著手打量這個最高統治者擁有的居所,眼中對於權力的渴望清楚明白的表現出來。
很快,這裡就將是他的了,他再也不用被這個日漸蒼老多疑的皇帝所掌控,唯一能主宰自己生死的,隻有他自己。
季和將皇帝攙扶到書案前,拿來了聖旨鋪到了皇帝面前,自己則在一旁磨墨。皇帝提著筆,青筋暴突的手顫抖的厲害,才落下一個字,黑色的墨團就暈染了紙張絹帛。
定王這時候又不急了,他站在不遠處,看著被衛兵包圍保護起來的皇帝,看著皇帝那不協調的動作,臉上竟然露出了可以稱為愉悅的笑容,他似乎是因為見到曾經高高在上的父皇露出這種弱態,感到有趣。
一轉眼,他又看到站在皇帝身前的季和,便開口說:“季司公,你說,仗人勢的那條狗,要是失去了主人,會是個什麼下場?”
定王自己說完呵呵呵的笑了起來,“所有讓本王不痛快的,本王最後都得清算,你區區一條閹狗,算不上什麼像樣的東西,本來也不能勞動本王親自動手,不過本王最討厭有人跟本王搶東西,所以本王會親自告訴你,敢跟本王搶東西的人,會是什麼下場。”
他又瞟了一眼被人撿起放在一邊的太子頭顱。眼裡滿是高傲和不屑。
季和卻是默默松了一口氣,聽定王的語氣,找他算賬那也得等到今夜過去,既然這樣,他就更不用擔心檀繡了,定王現在肯定是沒空去找檀繡麻煩。隻要不遇上定王把控宮中的叛軍,檀繡就沒事。
等到明天……定王也沒法再猖狂了,平王已經布置好,等到定王逼宮已成定局,讓皇帝寒了心,平王就會出現來坐收這漁翁之利。原本平王還想著要打算好讓皇帝徹底對定王失望,最後才好松口傳位給他,可現在,季和清楚皇帝已經不必要了,因為他已經留下了傳位平王的詔諭,這無疑為他們省了許多事。
見季和彎著腰站在那一句都說不出來,定王覺得他是被自己的話嚇成那樣,不由得嘲諷的嗤了一聲,隨即不再理會這麼一個小人物。
他站在那鎏金的瑞獸香爐前,瞧著皇帝磕磕絆絆差不多寫完了一張聖旨,忽然出聲故意為難道,“給父皇換一張重寫,這可是傳位詔書,必須好好寫才行,對吧父皇?”
皇帝忍無可忍,一把將手中的筆砸向定王,他這輩子還未曾被人這麼逼迫過。定王歪頭躲閃那砸過來的毛筆,隻是最終還是被兩點墨水灑在了臉上。他感覺臉上一涼,眼中兇光一盛,一把抽出腰間的劍就往身前的桌子上砍了下去,厚重的檀木書桌被他砍出了一個深深的痕跡。
“父皇,你最好現在別惹怒我。”定王的表情十分猙獰,連眼睛裡都是血絲。
他這個樣子怎麼看都不正常,季和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定王莫不是被人用藥物影響了神智?會做這種事,有理由這麼做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平王。
那無害闲人般的平王,遠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季和這幾年已經明白了這一點。雖然心中有猜測,但他準備將這猜測藏在心裡,藏到爛進土裡。許多事,他不清楚不明白,才是最好的。
皇帝被定王這模樣嚇得不輕,駭然的又吐出了一口血來。不過他到底是皇帝,很快心裡就出現了和季和一樣的懷疑,於是眼帶疑惑的問:“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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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王扯了扯嘴角,眼睛發紅的盯著他,語氣不耐煩,“別廢話,趕緊寫!”
皇帝吸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扶著顫抖的手,重寫了一張。這不過這回,還沒等他蓋上印,外頭忽然想起了震天的喊殺聲。
定王表情一變,怒聲對皇帝說:“快蓋上印!”
被二十幾個衛兵護衛在後的皇帝一聽外頭似乎出了什麼變故,哪裡還肯乖乖聽定王威脅,那手裡的印就是不蓋下去。
定王也不費話了,舉著劍刺死了攔在面前的一個衛兵,他這一下就仿佛一個訊號,跟隨他一同進來的叛軍和那二十幾個衛兵一時之間打在了一處。畢竟是人少,這二十幾個衛兵沒能支撐多久,眼看著他們步步後退,幾聲慘叫又死了幾個,皇帝被季和拖著往後退去。
鮮血的腥味彌漫在殿中,定王紅著眼睛舉著劍,不再管手下的叛軍和那十幾個拖延時間的衛兵,徑自朝著皇帝和季和追去。
除了皇帝和季和,與他們一起退的還有兩個衛兵,那兩個衛兵見到定王追了上來,互看一眼,舉刀迎了上去。
季和攙著皇帝從前殿跑向後殿,皇帝急促的喘息著,剛才已經吐了兩口血,這會兒臉色灰敗下去,腳步也越來越慢。
呼呼的冷風從猩紅的門窗縫隙吹進來,從一扇開著的窗戶,季和看到外頭下雪了。這場醞釀了許久的大雪,悄然的從鉛灰色厚重雲層中落了下來。前殿喊殺的嘈雜聲響漸漸散去,隻有追擊而來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季和心底不斷往下沉,定王追上來了。
皇帝已經跑不動了,他們也已經無處可逃,可這個快要死掉的皇帝是那麼畏懼著眼前的死亡,他忽然變得瘋狂起來,死死拉著季和,“季和,你快去攔住定王!攔住這要弑父的畜生,你快去!”
季和手無寸鐵,但他別無選擇,隻能攔在了皇帝面前。
定王大步走過來,劍尖朝下,新鮮的血液順著劍身滑下,滴落在地。
“反正就剩一個印沒蓋,本王自己蓋也沒什麼,父皇你說對吧。”定王面無表情舉起了劍,毫不猶豫的對著兩人刺下。
季和眼前看到的,是那閃動的雪亮劍光,隨即他胸口一涼,劍尖被拉扯出來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那撕裂的痛感。
倒在地上的時候,季和見到定王又是一劍,刺進了皇帝的胸口,隨後他拿出了皇帝懷中的印章,哈哈大笑起來。
“父親啊父親,我想要的你不肯給我,最後呢?還不是被我自己搶到了!”
平王姍姍來遲,帶著一群盔甲染血的護城衛趕到,將這裡重重包圍。定王手中還拿著皇帝的私印,見到來人是平王,他微微睜大了一下眼睛,然後突然又笑起來。
“沒想到啊沒想到,二哥你平時表現的那麼淡泊名利的,原來也想要父皇這位置,藏得可真是深,這麼多年,我與太子,竟然都被你騙過了。”他的目光緩緩掠過包圍住自己的士兵,“你早就知道我要逼宮?故意等到這個時候,你一定有個厲害的內應,是誰?”
他忽然看到兩個平王帶來的衛兵將倒在一邊的季和扶了起來,頓時明白了。
“原來你是馴服了季和這條狗。”
平王不見了平時的懶散,撥弄了一下腰間的劍,朗聲說:“定王逼宮弑兄弑父,我今日清君側,為父兄報仇。來人,將定王拿下。”
定王被重甲衛兵攔在中間,掙扎一刻,最終還是失手被擒。他被按在地上依舊掙扎不停,眼睛死死盯著平王那邊看著,口中嘶吼道:“你與我有什麼不同!一樣都是亂臣賊子,你殺了我,一樣名不正言不順!哈哈哈,那老東西已經被我殺了,你從哪裡再去找一道聖旨!”
平王這個時候走到皇帝面前,彎腰探了探他的鼻息,皇帝睜著眼睛已經沒有了聲息。平王臉上沒有半點哀慟的表情,收回手來到季和面前。
“如何?”
季和低聲將皇帝先前跟他說的話告知了平王,平王也不意外,隻笑:“我就猜他一定會做好各種準備。跟我一起來吧,去看看我那父皇,給我留下了什麼東西。”
季和被攙著,與平王一同來到皇帝寢宮,從床頭找到暗櫃打開,裡面有兩封詔令,一份是傳位於定王,一封是傳位於平王。
平王拿著兩封詔令,忽然摸了摸額頭笑著感嘆了一句:“果然是這樣。”
他拿著傳位給定王的那封詔令,來到殿中最大的那個燻爐前,讓人搬開蓋子,撥動裡面的炭火,將手中詔令扔了下去。“父皇的遺詔,隻需要一封就夠了。”
他看著那詔令燃燒起來,揮了揮手驅散面前的濃煙,“太嗆人了。”一轉頭見到季和面色慘白捂著傷口,便對他笑笑說:“這回辛苦季司公了。”
“你們把季司公好好送回去,找兩個太醫為他治傷。”
——
檀繡坐在廊下,心中無論如何都安定不下來,從剛才起,她心裡就惴惴不安,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可季慎知趕過來特地囑咐她不能跑出去,檀繡也想著上輩子那意外,不敢跑出去給季和添麻煩,隻能這麼煎熬的坐在這裡等待。
肥貓小禾趴在她膝上,喵喵的軟軟叫了兩聲,檀繡摸摸它的腦袋,“會沒事的。”
季嚴思頂著滿肩頭的雪匆匆穿過中庭來到檀繡面前,見她臉白的不像話,便勸道:“幹娘,這外頭風這樣大,您還是到屋裡去等著吧,要是被這風給吹病了,幹爹要責怪我們的。”
檀繡搖搖頭,問他:“外面情況怎麼樣?”
季嚴思見勸不動她,隻好回答,“咱們這裡還好,沒有什麼人來攔,就是前頭那裡,我偷偷去看了一眼,那兒來來往往的都是衛兵,已經打起來了,我不敢多看,就趕緊回來了。”
“那有沒有看到季和?”
“幹爹這會兒肯定是和聖上在一起呢,聖上肯定沒事,幹爹也不會有事的,幹娘您就放心吧。”季嚴思雖說這麼輕松的安慰檀繡,但他自己心裡清楚,現在延慶宮那邊那麼亂,幹爹會怎麼樣,還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