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啊!”
她聽到許若彤絕望的哭喊和懺悔:“是我錯了,我錯了!謝老師沒有對我做任何事,因為他當眾點名批評我,讓我沒有面子,我才會用那種方式,想讓他被開除,永遠都當不成老師!我告訴警察,說他把我一個人留在辦公室,還想解我的扣子...這些都是我胡說的,我不知道他會死,我也很害怕!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
殷之遙一顆心猛地縮緊了。
許若彤的哭聲漸漸遠了,謝淵開口道:“現在你聽到真相了。”
“哥,你把這些事告訴警察,叔叔可以沉冤,你現在自首好不好!不要一錯再錯了!”
“真相大白又怎樣,死去的人能活過來嗎?”謝淵沉沉地笑了,嗓音很蒼涼:“我爸活不過來了,你爸也是...”
“跟我爸有什麼關系?”
“怎麼會沒有關系,知道殷晉澤為什麼會死嗎,不是意外
“什麼!”
“那晚,殷晉澤來酒吧找我,對他動手的人是我哥們,也是我爸曾經教過、後來輟學的學生,他對我爸一直心懷感激,覺得是殷晉澤導致了我爸的跳樓,見他過來,動了手。這家伙下手沒個輕重。”
他的語調裡似乎帶了嘲諷:“所以,殷之遙,你才是最蠢的那一個,竟然還真把我當你親哥哥了。”
殷之遙的手顫抖著,如墜冰窖――
“你胡說...”
“沒關系,今晚之後,這件事會徹底終結,我也不再是你哥哥。”
嘟嘟嘟嘟...謝淵掛斷了電話。
殷之遙坐在床邊,腦子整整空白了十秒,然後果斷聯系了劉警官,告訴他許若彤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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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遙,你先別激動,好好地回憶一下,你哥可能會把人帶到哪裡?”
“我...我不知道。會不會是他以前的家?”
“那裡我們已經派人去找過了。”
殷之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道:“剛剛電話裡,我好像聽到了水流的聲音,很急...以前賤哥經常帶我去南江的橋洞下面寫生,那裡荒無人煙,特別僻靜。”
“南江的橋洞?南江沿河有很多橋洞,是哪一個?”
“我...我不知道那座橋叫什麼,但是他說他爸爸以前總喜歡去那裡釣魚,河對面能看到白塔的倒影。”
“我知道了,我現在馬上聯系警力前去救援,你繼續給他打電話,盡可能拖住他!”
掛斷電話之後,殷之遙繼續給謝淵打電話,然而電話已經不能夠再接通了。
她全身無力地坐在桌前,回想著剛剛謝淵的話。
她一直以為父親的死是一個意外。
謝淵初來家裡的那段時間,就跟一隻暴躁的狼崽似的,渾身是刺,殷之遙都不敢靠近他。
那時候,他經常跑出去,殷晉澤也總是半夜出去找人。
那一晚,月亮很圓。爸爸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叔叔阿姨們沒讓殷之遙看到父親的屍體,說是遇到混混鬥毆,父親出手制止結果被人用刀子捅向腹部,造成了父親的致命傷。
自那以後,謝淵再也不會半夜跑出去了。
殷晉澤的離開,卻將這個沉默的男人留在了她身邊,他開始悉心地照顧小學剛畢業的殷之遙。
殷之遙一直以為,謝淵留下來照顧她是出於對殷晉澤的感恩。她絕對想不到,父親的死竟與他有關。
殷之遙的手緊緊地攥起了拳頭。
......
第二天早上,警方那邊傳來消息,謝淵已經被緝拿。
謝淵因綁架和殺人未遂等諸多罪名,被捕入獄,等待法院的判決。而許若彤也因為受到驚嚇,暫時休學,在醫院裡休養。
殷之遙沒有再見過謝淵,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謝同襄的死與殷晉澤的冒失判斷又脫不開的聯系,而殷晉澤的死,又和謝淵有脫不開的聯系。
對對錯錯,殷之遙無力評判,也無法諒解。
她隻能夠把自己埋進書本裡,在每天繁重的課業當中,忘記這些可怕的事情。
就像把頭蜷縮起來的鴕鳥,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
大概,謝淵向她坦白父親的死,也是為了讓她置身事外。
這起綁架案在網絡上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許家出於保護女兒的目的,故意地想要把這件事壓下去。
而殷之遙從劉警官那裡,得知許家咬死了謝淵,謝淵會面臨最重的量刑,很可能十年以上。
而他在入獄之後,無數次地提及當年那起案子,希望有人能替他父親申冤。
“能翻案嗎?”殷之遙詢問劉警官:“他說的是真的,許若彤真的承認了,他父親謝老師也是冤枉的。”
劉警官道:“沒那麼容易,我去醫院找過許若彤,無論是許家,還是她自己,都一律否決,就像當年一樣,咬死了謝同襄的罪名。”
“可是我親耳聽到她承認了!”
“有證據嗎?”
“證據...”
一般的通話記錄,是不會有錄音的,但是殷之遙的手機卻設置過自動錄音全部通話的功能。
因為以前和程妄打過電話之後,她會把通話錄音點出來反復聽,所以就下了一個記錄通話的app。
“如果有錄音,這件事能翻案嗎?”
“你有錄音?”
“我…”
殷之遙猶豫了。
想起他剛剛說許家會追究這件事,以最重的量刑來懲罰謝淵。
殷之遙心裡隱隱有了計較,並沒有對劉警官說實話:“我是說假如,假如有錄音,能翻案嗎?”
劉警官卻搖了搖頭:“這種證據,法官是不會採納的,因為不排除受害者為了保命而信口胡言,就像刑訊逼供一樣。”
殷之遙的心涼了涼:“所以,許若彤當年誣陷一位清白的好老師,害得他以死明志,這件事不僅不會被翻案。謝淵還要面臨最嚴重的懲罰。”
劉警官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按了按殷之遙的肩膀:“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你今年就高三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你爸爸如果九泉有知,也不會希望你再追究過去的事情。”
殷之遙知道,劉警官說得對,這件事再追究下去,也是個無解的死結。
她上網搜索了關於謝淵父親謝同襄的信息,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一條優秀人民教師評選的網站裡,看到了他的照片。
他戴著黑框眼鏡,五官很文秀英俊,透著一股子儒雅的氣質,一看就是讀書人的長相,和謝淵的粗礪截然不同。
然而倆人眉眼間的那種坦蕩之氣,卻一脈相承。
他是清清白白的好老師,讀書人不忍受辱,才會以那樣決絕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想要把清白留在人間。
然而,他最終什麼卻也沒有留下。
夜裡,殷之遙反復傾聽著那段語音通話,並且下載了截取錄音的軟件,掐頭去尾,隻保留了許若彤坦白的那一段。
她知道那一段屬於非法取證,不能夠作為呈堂證供。但是,即便不能判許若彤汙蔑,證明謝同襄的清白,卻綽綽有餘了。
但殷之遙並沒有離開公開這段錄音。
而是將這段錄音發給了許若彤的父親許立輝,打算以它作為量刑的籌碼。
隻要許家不那麼咄咄逼人咬死了他,能少判幾年是幾年。
許立輝是個要面子的男人,聽到錄音之後,立刻聯系了殷之遙,答應隻要她銷毀錄音,謝淵的事情他可以不再追究。
為父母者,總是為著自己的子女考慮打算的。
這段錄音,絕對是許若彤光明前途的汙點,哪怕不能作為證供,但網絡輿論又豈是好惹的,如果東窗事發,肯定會影響她的未來。
跟許立輝談好條件之後,殷之遙去探視了謝淵。
自那次不歡而散之後,倆人便沒有見過面。
謝淵瘦了很多,甚至有種形銷骨立的感覺,下颌尖了很多,唇上有些起皮,眼神很深,卻也很蒼白,再也找不到當年那種少年戾氣之感。
看到殷之遙,謝淵平靜無瀾的眼中才算稍稍有了點光澤,卻冷笑著說:“不是斷絕關系了?來幹什麼,看我笑話?”
殷之遙是恨他對父親做的事情,但是這幾年相依為命的患難之情,無法讓她對他徹底狠下心來,不聞不問。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已經把謝淵當成了如父如兄一樣的人。
殷之遙錄音的事情告訴了謝淵,聽到她有錄音,謝淵眼神裡忽然有了光亮,手緊緊趴著玻璃窗,因為用力,指腹按出了白色。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當殷之遙說出,準備用錄音跟許家換取他減刑的時候,謝淵終於坐不住,猛地站起身,銬住的雙手用力地拍打著隔離窗,眼神狠烈地望著她――
“你不能這樣做!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殷之遙被他嚇得後退兩步,然後看著預警按住了他,用力將他制服。
“我可以這樣做,也必須這樣做。”
殷之遙眼睛有些紅,卻仍舊保持著平靜:“錄音不能作為翻案的證據,但是可以讓許家不再追究你做的事。”
說完,她轉身離開。
“你他媽算什麼東西!你有什麼權利這樣做!”
“想讓我減刑是吧!老子出來第一個找你!你等著!老子弄死你!”
“殷之遙,你回來!你給老子回來!”
......
殷之遙忍著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沒有轉身。
晚上,殷之遙給程妄發了一條短信,問他在應該做的事和想做的事中,他會選擇哪一個。
因為許家下了血本,在網絡上全面封鎖信息,程妄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很快,他回了信息――
“我會選應該做的事。”
殷之遙並不意外他會這樣選,一直以來,他都在做應該做的事。
不過很快,屏幕再度亮了起來,程妄發來了一段語音消息,殷之遙點開傾聽。
他的聲音帶了慵懶的調子,她甚至能想象出此刻他上揚的嘴角:“如果問我這句話的人,是我的女朋友。我大概會建議她聽聽自己的聲音,選她想做的事。”
殷之遙想了想,也按下說話鍵:“為什麼是女朋友?”
“因為我不能保證其他人的人生,所以不會隨便給出意見。但如果是女朋友,我會幫她承擔任何選擇的代價。”
她的心驀然空了一下,笑著打下幾個字:“哥哥,你的女朋友,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吧...”
第39章 塵埃(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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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 殷之遙夢到了父親。
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夢到殷晉澤了,夢境是小時候,殷晉澤嚴厲地管教犯了錯誤的她。
在殷之遙的印象中, 父親一直是一個特別嚴厲的男人, 凡事對就是對, 錯就是錯,分得特別清楚。
因此對她的教育也格外嚴苛。
殷之遙從小就很畏懼殷晉澤, 很少和他親昵,更沒有在他而前撒過嬌。
盡管如此,殷之遙卻知道, 父親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在處理許若彤的案件上會帶有那麼大的主觀情緒。
因為許若彤和他的女兒年紀一樣, 殷晉澤不敢想象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的女兒身上,他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來。
所以對待還是嫌疑人的謝同襄,他難免會表現出一些偏激的情緒。
這是他犯的最大的錯誤。
從夢中醒來的殷之遙, 看著晨曦的天際一抹半明半昧的紅梢。
她覺得, 今晚的夢境, 也許是冥冥之中父親給她的回答。
也許,父親更希望她應該做的事情。
那段有許若彤坦白的錄音, 以及當初謝同襄的案情經過,被她原原本本地放在了網絡上。
她的微博號隻有幾十個粉絲,也都是一些僵屍號, 殷之遙沒有想過這會產生多少影響力。
但是不管有沒有人看到,她都想把這件事說出來。
而不是隨著當事人的逝世、真相永埋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