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撐在鬼蜮的一方天石已碎成千萬顆燃燒的石塊,砸向人界。
鬼蜮結界裂開了豁口。
惡鬼叫囂湧出,將四周的小仙撕成碎片。
商玄身著紅衣,立於鬼海上空。
霜九在他手中,發出磅礴奪目的劍氣,伴隨著神兵的嗡鳴聲,幾息之間,與鬼君交戰百十來回合,天地震動。
惡鬼們來勢洶洶,少有神仙能衝進去同商玄一樣,迎戰鬼君。
和他一起的幾位神君幾乎瞬間就淹沒在鬼海中,死得無聲無息。
我將一斷臂的小仙救下,拋上岸去。
反手召出神鞭,用力一揮,厲喝:「華玉!」
華玉拉弓如滿月,一松手,漫天流火箭散若流星,散入鬼海。
一時間轟鳴聲四起,死傷無數。
鬼潮帶來的壓力驟減。
眾神君有了喘息機會,紛紛祭出法器,抵擋鬼潮。
嶽瀾便是其中之一,他擦去額上的汗,說道:「阿姝,此處危險,別來湊熱鬧。」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腳尖一點,飛向鬼王。
神鞭劃破長空,剎那間絞斷了鬼王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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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力幹將被殺,鬼界的防線破潰出一個小口,加之華玉的火流箭,為天兵掃清了前進的道路。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悽厲的怒吼,罡風似刃,轉瞬又奪去了不少人性命。
隻見前方商玄早已逼得鬼君退去數十裡。
商玄似乎受了傷,血跡洇入大紅婚服中,看不真切。
鬼君傷痕累累,斷了一臂,發出不甘的嗥叫,「商玄莫要壞我好事!」
霜九劍被商玄操控,轉瞬劈出一道劍光,隨即在鬼王躲避的空隙接上一道橫劈。
寥寥兩劍,便廢了鬼王的一條腿。
商玄聲音淡淡:「我同你講過,踏出鬼蜮一步,便死。」
鬼王眼底閃過怨毒,喝道:「哪怕你的新娘在我手裡?」
眨眼間,鬼王身邊幻化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被牢牢掐住脖子,臉色泛著青紫。
我看見那張臉的剎那,顧不得眼前的敵人,猛地朝商玄奔去,厲聲喊道:「商玄,別回頭!」
然而為時已晚。
商玄對上那張與我相似的臉,有剎那的愣怔,旋即回頭確認我的方位。
就是這一瞬的走神,一柄利劍自商玄的前胸穿入,後背透出。
女人手握劍柄,親切地環Ṭū⁺住商玄,朝我投來怨毒的目光。
「商玄!」
我睚眦欲裂,揮鞭而出,直奔那個女人的命門。
她躲閃不及,被我抽掉了一半的胳膊,慘叫著躲回鬼君身邊。
易容術失效,露出了她的本臉——明華。
她聲音尖銳,「鬼君大人!殺了她!」
商玄吐出一口血,在確認我的方位後,緩緩抬手,握住了劍柄,似乎要拔出利劍。
鬼君哈哈大笑,「商玄,我知道你能殺了我。把劍拔出來,就能跟我同歸於盡,可是你的新娘,好像不舍得你拔劍。」
我飛到商玄身邊,慌忙握住他的手腕,「別拔……」
「回去,回去我救你……」
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來,我知道這劍刺穿了商玄的心脈,需得用我的歸魄丹吊住性命,再慢慢拔出,方有一線生機。
鬼君咧嘴一笑,突然朝我出手,短短一息,商玄拔出利劍,斬斷了鬼君的另一隻手。
鬼君大怒:「商玄!你不要命了!」
商玄咳出一口血,抬手捏出一道訣。
頃刻間蒼穹形成一股卷雲,天地色變,狂風四起。
鬼君變了臉色,「瘋子!瘋了,撤!快撤!他要把咱們都坑殺在這裡!」
說完,他化作流光,朝著破開的鬼蜮結界飛去。
商玄神色不變,隻是結印的速度越來越快,風雲隨著他的手勢,飛快靠攏。
形成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蒼穹雷聲隆隆。
大陣將成。
明華慌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寸寸血絲自她的皮表破裂,連成恐怖的血線,很快她變成一塊破布一樣的屍體,掉落下去。
華玉早已率領大軍撤向後方,喊道:「雲姝!快出來!」
我感知到商玄的生氣正在飛速流逝,毅然決然地幻化出本體,懸於商玄上空,為他注入靈氣。
商玄眼睫微微一眨,仰起頭,看著我說道:「鳳三,回去。」
我發出一聲鳳鳴,表示拒絕。
我的靈氣汩汩灌入商玄的身體,可他的身體,卻像破篩子一般,全漏了出去。
下方烏泱泱的鬼潮亂了。
在大陣的作用下,紛紛爆裂成齑粉。
一時間萬鬼齊哭,悲慟駭人。
商玄的臉色越來越白,大陣閉合的那一刻,他說:「鳳三,我一直騙了你。」
「我並沒有恢復記憶,你與嶽青嵐的過往,我統統不知道。」
「在我眼中,你始終是個需要被照顧的小輩,你實在不必為我殉葬。」
我翅膀一抖,迎著風,失落地垂下了脖子。
我知道他在騙我。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商玄的血終於浸透了他的婚服,一點點滴下來。
他凝出最後一絲靈氣,化作白茫茫的光將我包裹住,強行朝著陣外飛去。
「嶽青嵐已死,鳳三,忘了吧。」
最後的一刻,商玄背對著我,無聲地跪了下去。
咚。
和著心脈的跳動,大陣出現了波動。
結界閉合的剎那,我陡然從光暈中掙扎而出,朝著大陣衝去。
華玉將我撲倒在地,死死壓住,吼道:「你清醒點!商玄出不來了!」
陣內瞬間掀起滔天血海,風刃瞬間絞碎了一切。
我痛哭出聲。
「不要……」
「不要丟下我……」
那年嶽青嵐死在漫天箭雨中的場景再次席卷而來,像一柄鈍刀,殘忍地切割著我的靈魂。
風漸漸散去,陣破了。
洶湧的鬼潮消失殆盡。
萬骨堆積的坑中,孤零零躺著一個穿紅衣的影子。
……
華玉松開了阻攔我的手。
我向著坑中衝去,落在商玄身邊,低頭輕輕貼近他的心脈。
很Ṭų⁾久很久之後,我聽見了微弱的搏動。
嶽瀾盯著我落在他身上的眼淚,渾身一顫,
「阿姝,你的眼淚並沒有變成歸魄丹……這並不是你第一次哭,你是為我哭的,對嗎?」
我沒有理他,而是靜靜等著華玉替我將歸魄丹取來。
誰知華玉跌跌撞撞地落在我身邊,說:「雲姝,你的歸魄丹不見了!我記得你放在新房的箱子裡。」
我豁然抬眼,看向不遠處躺在屍堆中的明華,甩出一柄匕首。
死去的明華豁然睜眼,狼狽地朝著遠處的鬼蜮逃去。
我揚起鞭子將她拽回,狠狠甩在地上。
明華被砸得口吐鮮血,徒勞地踢著腿,聲音嘶啞:「我早吃了!有本事你殺了我!」
說完,她又看向嶽瀾,留下一行清淚,「嶽瀾,我懷了你的孩子,你難道要眼睜睜看我去死嗎?」
嶽瀾閉了閉眼,攔在明華面前,語氣不容拒絕,「阿姝,將她交給我,我還你一個公道。」
「公道?」
我諷笑出聲,招來霜九,一劍刺入嶽瀾腹中。
身後傳來驚呼聲,眾神喝道:「雲三殿下!此乃天界!」
我橫推劍柄,借著慣性,猛地朝前方推去。
將明華一並穿了起來。
一聲悶響,霜九插進了後頭的巨石裡。
連同他二人一並釘死在石頭上。
明華的笑聲戛然而止,轉瞬開始悽厲的慘叫。
嶽瀾的神情出現一絲空茫,「阿姝……你……」
我擦去臉上的血,指尖燃起一蹙火苗,順著霜九的劍身,蜿蜒向前,最終燃起熊熊烈火。
歸魄丹遇火才融,若想達到生死人肉白骨之效,需得將活人獻祭於火中。
身後不少神君匆匆趕來,看那架勢,是想要我的命。
我站在火焰中,厲聲說道:「我夫君以命救六界眾生,今日你們敢阻我救他,我便與你們同歸於盡!」
話落,鋪天蓋地的業火席卷了屍山血海。
神君們神情惶恐,紛紛丟下嶽瀾向遠處逃去。
嶽瀾還想說些什麼,很快被霸烈的火焰吞噬。
我跪倒在商玄身邊,穩穩抱住他的身軀,很久以後,火都燒幹淨了。
霜九劍發出一絲嗡鳴。
我回頭,看到躺在地上的歸魄丹,招來喂商玄服下。
然後化作本體,叼著商玄,向丹穴山飛去。
15
幾百年後,青山鎮的春杏開了。
我在姻緣廟旁開了間香火鋪。
近來求姻緣的才子佳人絡繹不絕,來請香時,勢必會同我聊上幾句。
「聽說這姻緣廟也不太靈驗,去年來求姻緣的一對,昨日鬧到了公堂上。」
我接過銀子,還他三炷香,「各有緣法,不必強求。」
殿中塑著我和嶽青嵐的金身,兩側壁畫上亦是雕刻著當年我拔劍殉情的場景。
幾百年前,一鄉紳建造此廟,是為了祈求風調雨順,遠離戰亂。
後來不知怎麼的,來求姻緣的人越來越多。
戰神殿的那幫人不得已,去月老那走了一趟,求著月老把這座廟接管過去。
月老又千方百計尋到了我,讓我在此幫他照看一陣子。
一陣風吹過,杏花雨紛紛。
姑娘瞧著滿牆的壁畫,瑟縮一下,「她那時,一定很疼吧?」
公子說道:「青梅竹馬,結發夫妻,看著自己的夫君死在眼前,一定不好受。」
姑娘紅了眼睛,「倘若有一天我們要死,我情願死在你前面。」
公子搖搖頭,「阿瑤,我會同嶽青嵐一樣,為你想好所有的後路。」
「後路?」
公子接過香,說:「史書記載,雲姝自刎後,不過半炷香,嶽青嵐的親兵就到了。這些人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帶雲姝走。」
姑娘恍然大悟,「難怪嶽青嵐將雲姝死死護在懷裡,哪怕萬箭穿心,都不肯松手。」
公子微微一下,「是啊,真愛一個人,哪舍得看她去死。阿瑤, 我不要你殉情, 我舍不得。」
他們二人漸漸遠去。
圖留我, 守著涼了的茶盞出神。
嶽青嵐曾替我留下過後路。
商玄也為我留下過。
這幾百年來,霜九劍成了陪伴我最久的神兵。
好像隻要他一日不在我身邊,霜九劍便會陪著我一日。
司命此時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雲三殿下,該走了,再晚一刻, 投胎就不準了。」
他們都說, 商玄遲遲未醒, 是因為他一半神魂還分散在人間。
需得至親之人經歷人間八苦, 才能尋回。
今日, 正是我下凡歷劫的日子。
我最後望了眼佇立幾百年的廟宇,起身經過一道士身邊。
他將我拉住, 細細瞅過後, 搖頭, 「姑娘被怪東西纏上了。」
「什麼怪東西?」
道士神情古怪, 「似鬼, 卻又不像鬼,它因神魂不全, 經歷百世輪回,每世皆以慘死告終, 隻為湊出半片殘魂, 附身於姑娘的劍上……此劍,乃不祥之物。」
我心頭一跳, 忙問:「半片殘魂可都湊齊了?」
道士掐指一算, 指著不遠處的一條白狐, 說道:「它死了, 便湊齊了。」
說完,那隻通體雪白地狐狸望向我。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 那雙眼睛格外熟悉。
我不自覺向前走了一步,便瞧著白狐掉轉頭,狠狠撞在青石磚上。
瞬間鮮血迸濺。
我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 「商玄……」
霜九劍突然劍光大盛,瘋狂振動著, 吹起的風穿林打葉,帶起陣陣紛飛的杏花雨。
漫山遍野。
前來求姻緣的愛侶們紛紛駐足, 仰頭觀賞。
司命搖頭, 嘆了口氣, 「殿下, 您不用去了,商玄神君先您一步做到了。」
說完,兀自隱身歸去。
想當年, 嶽青嵐曾在一片紛紛揚揚的杏花雨裡,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幾百年後,在同一場杏花雨裡, 我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商玄語氣很輕,「阿姝,我找到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