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山風自林間傳來,簌簌聲四起。
風吹起了我的秀發,露出了我本來的樣子。
明華渾身一抖,「你……你個凡人怎會出現在這裡?」
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明華拼著最後一口氣,揮出一道薄弱的風刃,朝我衝來。
口中喊著:
「商玄神君當心,此人曾入過鬼蜮!」
「天兵聽我號令,速將此骯髒劣種打下天界……」
風刃接觸到我的剎那,我輕輕一點便煙消雲散。
在明華驚愕的眼神中,山崗間的清風陡然靜止,隨後天地間風起雲湧,遮天蔽日,巨大的風浪狠狠轟擊在明華脆弱的身軀上。
她倒飛三尺,撞在宴客臺正中的玉雕上,將玉雕砸得七零八碎。
撲哧吐出一口鮮血。
全場岑寂。
嶽瀾抽出長劍,橫在明華面前,痛心疾首地看向我:「阿姝,你哪來的妖術?」
明華眼神怨毒,「她偷了我的神髓!她偷了我的——」
我虛虛一握,明華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臉色瞬間青紫。
「放肆,」我輕慢有序地回道,「本君何曾偷過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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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君?」
眾人聽到我的自稱,齊齊一愣,頓時有人反應過來,指著我的衣著:「這……這莫非是雲三殿下?」
嶽瀾渾身一顫,在看到我手中幻化出的長鞭後,臉色瞬間慘白。
商玄平和溫柔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是對明華說的:
「我瞧你天資平平,是何種神髓,值得鳳三撇著上古神髓不要,去偷你的東西呢?」
眾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仙髓怎麼都剔不出來!」
「原來本就是雲三殿下的東西!」
「好一個鳩佔鵲巢……卑鄙……」
明華渾身一抖,眼底深處漸漸浮現出驚恐。
「不,這不可能——」
我朝著明華走去。
她怕得渾身發抖,一個勁往後縮。
直到我踩住了她的手指。
悽厲的慘叫貫徹長空。
我蹲下身,掐住她的下颌,笑著問道:
「跑什麼?用了我這麼多年的東西,怎麼?不跟本殿下說聲謝謝?」
嶽瀾有些怔然,「阿姝,你怎麼會是……」
明華神色驚慌。
「不可呢……我明明廢掉了你的雙腿……」
事已至此,我和明華之間的仇怨,眾人心知肚明。
華玉拍案而起,「好啊,簡直是賊喊捉賊!區區一個小仙,敢揣著雲姝殿下的神髓,招搖過市,自詡天資聰慧,哪來的臉?」
明華哭道:「天帝明察,許是雲三殿下心血來潮,將仙髓打入我身體……我隻是恰巧撿到它罷了,實在不知它的來歷啊……」
我撓撓耳朵,看熱鬧似的:「真是好熟悉的話。」
當日剔我仙骨時,明華說的是:不管你偷的還是撿的,錯了就要贖罪。
那盛氣凌人的姿態,我記憶猶新。
我拎起明華的後領,「當日你在聚仙臺,抽我七七四十九鞭,廢了我的雙腿,今日,我便賞還給你。」
嶽瀾低喝道:「雲姝,不要胡鬧……」
嶽瀾伸手要攔,被商玄輕飄飄擋下。
我化作流光,提著明華朝聚仙臺飛去。
……
當日,聚仙臺上傳來明華悽厲的慘叫。
血水順著天門流下了白玉天階。
最後一刻,明華滿眼怨毒:「雲姝,你恃強凌弱,不得好死——啊ťū́³——」
最後一鞭落下,她的臉也毀了。
我神色淡淡說道:「你對我做過什麼,我就對你做什麼,因果報應罷了。」
09
明華的骨頭被我抽斷了四十九根,兩條腿也廢了。
我以為嶽瀾會來攔我,誰知我離開時他拽住了我的手腕,
「可出過氣了?氣消了,便同我回去。」
若在以前,我還會同他掰扯,此刻,我隻有一件事要問。
「你到底是不是嶽青嵐?」
嶽瀾神色一緊,「我的記憶不是假的。」
也就是說,他不是嶽青嵐,卻有著嶽青嵐的記憶。
可憐我做凡人的時候,被他騙得團團轉。
「放手。」
嶽瀾蹙眉道:「阿姝,多年前我下凡之時,不慎吞納了嶽青嵐的記憶。我同他,早已沒什麼分別了,你與其貪戀一個不知所蹤的凡人,為何不能跟我走?」
「滾開!」
我的聲音又尖又利,馬上就要跟嶽瀾大打出手。
眾人見事情不對,紛紛過來攔下我。
華玉小聲說:「雲姝,鬼蜮如今還是嶽瀾鎮守,萬不能動手,傷了丹穴山和天界的和氣。」
我被華玉勸走的時候,嶽瀾還望著我,說:「阿姝,或早或晚,你總要回到我身邊的。」
「呸!厚顏無恥!」
華玉離開後氣得怒罵,「他怎麼好意思同你說這種話?還不是瞧上你的身份了。」
我步履急促,遠遠地朝著司命殿去了。
司命星君正要出門,被我攔在門口。
「司命,二十年前商玄仙君可有下凡的記錄?」
司命想都不想就答:「有的。商玄仙君出關前,曾在凡間歷過一劫。」
我又問:「他凡間的記憶,為何沒有了呢?有沒有可能是被別人偷了?」
司命一怔,若有所思道:「神仙歷劫之後,記憶需得在人間留滯三日後,方能回到本體,若如殿下所言,想偷走,也不是不可能。」
華玉聽出了貓膩,「偷記憶有什麼用處呢?能漲修為?」
司命解釋道:「殿下還是不要嘗試了,強行融合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輕則移情他人,重則分裂神格。尤其像商玄神君的記憶,萬不可起貪念。」
說完,司命兀自忙去了。
留下我與華玉面面相覷。
華玉說:「你心心念念的嶽青嵐,其實是商玄?」
「正是。」
「嶽瀾偷了商玄的記憶,對你情根深種,對吧?」
「是。」
華玉一臉憤懑,「他甚至都不知道記憶是商玄的,就敢大言不慚……有什麼辦法讓他把記憶還回來?」
我轉身朝著商玄的仙宮走去。
「這事,得讓商玄知道。」
華玉的表情十分精彩,「按理來說,他與你阿娘同歲。別人都喊你雲三殿下,他跟你阿娘一樣喊你鳳三,算你長輩。你怎麼開口?」
我半隻腳踏進了商玄仙宮,滿身鬱氣重重:「就當我大逆不道,我喜歡他,他不從我也得從。」
他化名嶽青嵐娶我的時候,也沒說,他是我叔叔啊……
突然,一陣清幽的竹香隨風飄來。
華玉驚愕地捂住了嘴。
我扭頭,隻見一角天水青色的袍角消失在殿門口。
商玄回來了……
他,好像還聽見了。
10
昨日我阿娘就捎信過來,讓我安心住在商玄這兒。
等玩夠了再回去。
棲雲殿中香氣嫋嫋。
半日光影投落在桌前,我端坐在軟墊上,心不在焉地打著香篆。
昨日的事,我們誰都沒提。
商玄正坐在書案前看書。
他半身白袍染了窗外的樹影,神情淡雅平和。
芝蘭之姿,當真是叫人賞心悅目。
隻是他手中的書,好一會兒沒翻頁了。
我將打好的香篆捧到商玄面前,「你瞧瞧,這樣打好不好?」
從前嶽青嵐最喜歡看我打香篆。
商玄手指一緊,淡淡抬眼,「殿下手藝精妙。」
我正想以此引出他下凡的事,不料商玄突然起身,朝著殿外走去。
情急之下,我打翻了香爐。
香灰灑了一手,很快燙紅了皮。
商玄聽見動靜,一頓,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復又折回。
「急什麼?」
他端起我的手,說話時語氣溫和了一些。
我鼻子一酸:「怕你走。」
商玄垂著頭,淡淡說道:「鳳三,我與你阿娘同歲……」
「我知道,可是——」
「鳳三殿下,」商玄這次的聲音了帶了意味深長的警告,「你阿娘問起你,不回丹穴山看看嗎?」
這分明是下逐客令了。
對上他有些嚴肅的目光,我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瞬間吞回了肚子裡。
許是見我太過可憐,商玄說道:「我給你備了桂花酒,你帶回去一些。」
我心中酸澀更甚,怕留在這裡徒招他煩,便抽回手,「不必了,我走就是。」
當夜,我收拾好行囊,把華玉喊出來喝酒。
喝醉了鼻頭一酸,倒在華玉懷裡。
「嶽瀾就不能……額……就不能把記憶還給他嗎?」
華玉半個字沒聽進去,隻是嶽瀾兩個字就把她氣炸了。
她一把拉起我,「還!必須讓他還!走走走,我領你上門去要!」
我倆直奔嶽瀾的仙宮。
一進門便搬起院子裡的水翁砸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聲傳來。
嶽瀾出現在我眼前,衣衫有些散亂,頸下還有吻痕。
「阿姝,你怎麼來了?」
我真是厭惡極了他此刻的樣子。
提起長鞭朝他揮去,「把記憶交出來!」
嶽瀾握住我的鞭子,「阿姝,那人已經死了,我有他的記憶,你把我當嶽青嵐不好?」
下一瞬,他閃身落在我身後,強勢地捧住我的臉。
語氣低柔:「阿姝,我好想你。」
他身上的脂粉氣讓我作嘔。
我正準備施展法力掙脫,身後傳來淡淡的聲音。
「鳳三姑娘?」
商玄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
月輝傾灑,商玄如那幹淨的松柏,靜靜觀察著庭院中的鬧劇。
嶽瀾被撞破,頓時松了手上力道,有些尷尬道,「商玄君。」
商玄閃身出現在我身側,將我輕輕護在身後。
清風順著竹葉兒香鑽進我的鼻腔。
「嶽瀾帝君如此做,恐怕不妥。」
嶽瀾不置可否,「我與雲姝曾是夫妻,她同我鬧些矛盾,與您無關。」
商玄語氣淡淡:「我不曉得你同雲姝在凡間的過往,但丹穴山的鳳三殿下婚配,你怕是要不起。」
「我要不起,何人要得起?難不成是您?」
商玄沉著臉拉著我離開了。
一路上,我跟在商玄身後,默默不語。
商玄說:「我與你阿娘是故交,作為你長輩,這些事我必須插手——」
我憋了一夜的委屈此刻終於爆發,甩開商玄的手。
「你算什麼長輩?」
商玄微微蹙眉,有些訝然地望著我。
「為長輩,你下凡娶我時怎麼不說?」
「為長輩,你與我紅燭張暖,許下生生世世諾言的時候怎麼不說?」
「如今,你連記憶都被嶽瀾偷去,留我一個人熱臉貼冷屁股,商玄,你好意思做我長輩!」
清風明月般的神君,此刻像是僵在原地的泥人,語氣很輕,「你說什麼?」
我拽起匆匆趕來的玉華,連夜離開了天界。
11
自我回到丹穴山已經好一段日子了。
外面風平浪靜。
華玉常常來陪我說話,提起商玄時她說:
「想來人年紀大了,不跟我們年輕人一樣熱情似火。沒準……」
看到她絞盡腦汁安慰我的樣子,我失落地搖了搖頭,
「罷了,他自己都說,凡間數十載,不過一瞬,便是他拿回記憶,也未必喜歡我。」
這樣平靜的日子一連過了十日。
第十一日,華玉砰的一腳踹開房門,「阿姝,你家商玄君對嶽瀾帝君出手了。」
我有些回不過神,「什麼?」
華玉喝了口茶水,「據說商玄君病了幾日,今日剛上殿,碰見嶽瀾就動手了,連劍都沒拔,抽得嶽瀾直吐血。」
「為什麼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