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坐這兒的人是遲騁。
陶淮南把亂糟糟的耳機線揣進兜裡,在書包裡摸來摸去,隻摸到了一包之前別人給的餅幹。他問遲騁:“你吃飯了嗎?小哥。”
“吃了。”遲騁說。
遲騁答完就閉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要睡了。
陶淮南又問了兩句別的,沒聽見遲騁回答。他默默地閉了嘴,眼睛一直一直看著那邊,這些年隻在他夢裡才會出現的人現在就坐在旁邊,陶淮南隻想一直感受著他。
曉東和湯哥早就知道遲騁這次要來,他們一直都知道的,可這倆哥誰也沒說。如果陶淮南提前知道了遲騁也會來,他肯定就不來了,不會過來惹人煩。
然而現在陶淮南卻真的感謝哥哥們沒告訴他,現在他才會和遲騁坐在一起,聽著遲騁睡著時安穩的呼吸。
陶曉東回頭看他一眼,問:“睡了?”
陶淮南輕輕點點頭。
後排冷氣不好使,這會兒車又開起來,後面座位還是熱。陶淮南額頭又出了汗,遲騁向來比他更不耐熱。
陶淮南從前面座位的掛兜裡摸出來兩張硬紙房產廣告,在中間折了一下,折成不大不小的一沓。他像是在給自己扇風,隻是角度稍微有點偏。風徐徐地吹在身上,把悶熱的空氣暫時吹走一些,涼風吹在身上帶來舒適的涼爽,每一次都很短暫,可又長久地持續著。
小風一直沒停,始終平穩,直到最後車停了下來。
他們車開得快了些,落了車隊一點距離。司機直接開去了縣裡給他們安排好的賓館,這兒早就有當地政府的人在等了,第一車到的人就是要最長時間接受盛情款待的那一車。雖說後面咋也免不了這個,可第一車這個盛情確實有點難接。
車上幾個人都沒動,陶曉東跟湯索言對視一眼,有默契地看著對方,都笑而不語。
隻有遲騁拎著書包要下車,被陶曉東一把薅住了,沒讓他開車門。
陶曉東跟司機說:“咱出去轉一圈兒。”
Advertisement
遲騁莫名其妙:“不下車?”
“現在下車你就蒙了,”陶曉東失笑,“那場面咱小遲接不住,哥都罩不住你。”
遲騁整不明白他們,也不多問,又回去坐下了。
陶淮南已經把剛才的廣告紙放了回去,抱著書包坐得板板正正,遲騁坐下之後他又下意識地挺了挺背。
這一天下來陶淮南其實都過得稀裡糊塗,幹什麼了也沒記住。
房間都是兩人一間,哥肯定和湯哥一間,那遲騁自然是跟陶淮南住一間。兩人都沒說別的,沒人鬧著說要換房,二十多歲的大人了,不至於那麼幼稚。
陶淮南拎著包進去,哥和湯哥還在樓下跟人說話,沒能上來。遲騁跟在他後面,包隨手放在一邊,往卡槽裡插了卡。
進門這會兒工夫兩人離得稍近了些,陶淮南能感受到身後人的溫度。他想說點什麼,又不忍心打破現在的氣氛。
何況遲騁也沒給他打破的機會,東西放下他就開門走了。這次他們一起來的一共三個人,另外兩個人住樓上,都是遲騁同學。
陶淮南收拾好自己就躺下了,遲騁很久沒回來。
他應該是快十一點才回來的,之前陶淮南特意去把門開了個縫,之後沒再關實。哥進來看過他之後替他關上了,陶淮南又起來打開了。遲騁走的時候沒拿房卡,估計他也不會想要敲門。
遲騁回來後陶淮南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了,聽見遲騁去洗了個澡,回來直接關燈睡了。
遲騁大學隻讀了三年,提前把學分都修完了,提交了提前畢業申請,現在研二已經讀完了。這次帶的設備是他跟學校幾個男生去年做的盲人導航項目,軟件賣給了科技公司,第一批產品剛測試完成,目前還沒上市。這樣的項目他們做了幾個了,但目前國內做盲人科技的公司不多,市場和技術都受限。
另外兩個男生陶淮南第二天才碰上面,遲騁一早就走了,天沒亮就洗漱出了門,再看見的時候就是和那兩個同學一起過來的。
遲騁穿著黑T恤運動褲,正邊走邊咬一個面包。陶淮南聽見他過來,主動打招呼,叫了聲“小哥”。這兩個字對現在的陶淮南來說是最輕松的。
遲騁“嗯”了聲。
“誰啊?”遲騁旁邊一個聽起來更年輕點的聲音,活潑地問著,“這小帥哥誰?”
陶淮南朝說話人的方向轉了下,眨了眨眼。
遲騁腳步沒停,把面包紙扔進垃圾箱,最後一口都塞進了嘴裡,說:“我弟。”
“啊這就是你弟啊?”男生跟陶淮南說了聲“嗨”。
陶淮南也禮貌地笑笑,和他說了個“你好”。
另外一個同學跟陶淮南打了聲招呼之後,跟著遲騁一起進去了,隻剩下這個還站在面前和他說話。
“一直聽遲哥說有個哥有個弟,見著真人了,”男生手在陶淮南眼前晃了晃,陶淮南稍微往後退了一步,男生說,“你倆長得不像。”
陶淮南不知道怎麼接他的話,他倆本來也長得不像。
“我先進去了,晚上找你玩兒,我是凡果,你就跟著遲哥叫我果兒就行。”
男生說完就跑進去了,估計平時不常運動,跑起來呼哧呼哧的。
陶淮南覺得他很活潑,也有點可愛。這樣的人讓人不累,會變得高興。
別人都忙起來的時候,陶淮南做不了什麼事,隻能站在一個不礙事的地方,有什麼他能幫上忙的就伸把手。但他能幫的太少了,作用實在不大。
湯醫生那邊忙得連喝水的空都沒有,哥去那邊轉了幾圈,給送過去一箱水。陶淮南也往遲騁他們那邊送了一箱。
剛一進門就聽見有小孩在哭,哭得聲嘶力竭。
“大姐!你別讓孩子在我們這兒哭啊,要不你領著出去哭?”凡果的聲音跟蹦豆兒似的,“我們腦袋都要炸了,再不你給整醫院那裡頭去?那裡頭都是大夫,我們這兒不是!”
家長估計也拿孩子沒辦法,小孩眼睛生病了大人是最糟心的,這會兒也舍不得吼他。小朋友在他們這兒打滾哭半天了,嘴裡連聲說著什麼也聽不清楚。
遲騁背對著門口蹲那兒找東西,跟凡果說:“你給送出去。”
“我送不出去!”凡果被吵得快崩潰了,“大姐!救救我們,給你孩子整走吧,小朋友別哭了!”
這位媽媽聽他這話也有點不高興了,最心疼孩子的永遠是爸媽,皺著眉說:“你拿孩子當大人呢?他不是害怕嘛,小孩子不都這樣麼?”
“喲那咋可能呢?”凡果疑惑地問,“乖小孩不有的是麼?”
“他檢查還沒做完呢,眼睛不知道有什麼問題呢,誰家孩子不哭啊?”年輕的媽媽嫌他們沒愛心,對生病的小孩不同情。
遲騁本來一直沒怎麼說話,這會兒邊從箱子裡往外拿東西邊搭了句話:“有的小孩兒看不見也不哭。”
“站著說話不腰疼……”家長翻了個白眼,接著哄孩子去了。
最後那小孩兒是被陶淮南領出去的。他進來沒人知道,出了聲的時候遲騁回頭看了一眼,陶淮南半哄半抱地把一個好幾歲的大孩子給弄走了。
那小孩兒手一撲稜往陶淮南臉上打了一巴掌,陶淮南一仰頭躲過去了,挨著邊打在他鎖骨上。
“您家這孩子可真是得管管了,”凡果在後面嚷嚷著說,“慣完了都!”
陶淮南把那小孩兒給送診區去了,比比劃劃地打了陶淮南好幾次。後來陶曉東說:“來,給我。”
陶曉東拉著個臉一瞪眼,他那模樣可夠嚇小孩的,小孩在他那連哭都不敢使勁哭,抽抽嗒嗒地消停了不少。
陶淮南離開之前摸了摸他的頭,說:“別害怕。”
這是陶淮南見到遲騁的第二天,他們一整天下來,隻說了早上那一句“小哥”。倒是凡果和陶淮南說了不少,他有點話痨,得著誰都嘮個沒完。
凡果一口一個“我遲哥”,聽起來可親近了。陶淮南挺喜歡聽他說話的,也喜歡聽他說“遲哥”。
“你跟我遲哥性格也不像,你好像脾氣很好,我遲哥不愛理人。”凡果屁股底下坐了個海綿墊,跟陶淮南一起坐在馬路牙子上。
陶淮南插不上話,也對這幾年的遲騁不了解,所以隻安靜地聽。
“你們是不是關系不好啊?”凡果碰碰陶淮南的胳膊,“你偷著跟我說說。”
陶淮南想了想,回答說:“挺好的吧。”
“哦,我還以為你們不好。”話多是多,可也是個挺精明的男生,也沒接著往下說。
凡果問陶淮南是學什麼的,陶淮南說心理。
“難怪呢,覺得你這麼溫柔。”凡果哈哈笑起來,遲騁出來了,凡果在地上拄了一把,跳起來跑了過去。
第84章
凡果才二十二, 都已經讀到研二了,這是個小天才,從小一路跳級讀上來的。他和遲騁是同門, 同一個老師帶出來的倆親學生。
另外一個話少的同學是遲騁室友, 凡果叫他“郭哥”。
他們仨說的話題別人聽不懂, 陶淮南沒事能幫忙的時候,會去他們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做的,通常也不會離得太近。
晚上陶淮南先回了賓館,趁遲騁沒回來把自己都收拾完, 浴室也都歸位恢復原樣。遲騁回來直接去洗了個澡,這次洗完沒走, 邊擦著頭發和耳朵邊出來坐在床邊看手機, 後來把他電腦打開了,一直在敲鍵盤。
陶淮南背對著他側躺著,腦子裡飛速轉著, 想著自己得說點什麼才能不打破現在的氣氛,又不顯得唐突。
門被敲響,陶淮南坐了起來要去開門,遲騁已經站起來出去了。
來的人是陶曉東,湯哥還在醫院沒回來, 陶曉東自己先回來了。
“過來嘮會兒。”陶曉東手上拿的不知道什麼吃的,放在一邊說, “患者給的,你倆吃吧。”
“吃飯沒?”遲騁搭著陶曉東肩膀推他進來, 回手關了門。
“隨便吃了口, ”陶曉東走進來看見在床上坐著的陶淮南,過去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 “你這是準備睡了?”
陶淮南說:“沒呢。”
遲騁回來還是坐在自己床上,兩邊床一邊坐了一個弟弟,陶曉東看著這畫面,笑著扯了把椅子坐在中間。
陶淮南拍拍自己的床,示意他過來坐。
陶曉東擺手說:“褲子髒。”
他幹起活從來不太講究,挨哪兒坐哪兒,褲子上都是灰。
“忙著呢?”陶曉東又問遲騁,“耽誤你不?”
遲騁又敲了幾下,把電腦扣下了,說:“完事兒了。”
哥仨這麼坐在一起的場面,已經好多年沒有過了。從前每天都這麼過,有時候陶曉東坐沙發那兒,遲騁坐旁邊,陶淮南不一定枕著哪個哥的腿躺著,哪個都行,摸著哪個枕哪個。那會兒很平常的事兒,放現在看卻難免帶著股時隔多年的生分和不自在。
陶曉東當哥的大大咧咧,沒什麼不自在的,可也知道這倆小的現在有點費勁,所以把湯哥自己往醫院一扔,看看時間就先跑回來了。
“你倆挺多年沒見了,我還一直沒倒出空問你們,”陶曉東兩腿自然分開坐得挺隨意,“怎麼著?感覺小哥小弟都變了沒有?”
他上來就直奔主題去了,這次出來陶曉東有意帶著陶淮南,沒提前跟他說遲騁也來,也是想借著這次出來把他倆這關系緩緩。小哥倆鬧了這麼多年,陶曉東中間有幾次想把他倆湊一起嘮嘮,但是兩頭都死犟,誰他也整不動。
這次好容易都出來了,陶曉東總不可能讓他倆再這麼稀裡糊塗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