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曉東沒有過多指責, 也沒問他和遲騁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心裡有事兒要跟哥說,哥幫你拿主意。”陶曉東坐在陶淮南身後, 幫他撐著後背,平和地和他說話,“哥知道你懂事兒,你心裡放著很多事,哥都想聽聽。”
“不管哥忙不忙,有沒有跟湯醫生在一塊兒,都不耽誤咱倆之間的親近。哥做很多事都是為了你能好好的,不然也就什麼都沒意義了。”
陶曉東一隻手環著陶淮南,虛攥著陶淮南的一邊手腕,像小時候玩他手和胳膊一樣摩挲著他的手背。
“沒有什麼事兒是過不去的,再過幾年回頭看,都不算什麼。”陶曉東抱著他弟弟,少年瘦瘦單薄的後背靠著他,陶曉東揉揉他頭發,捏捏耳朵,說,“別鑽牛角尖,寶貝兒,別傷害自己。”
陶曉東話沒說完,可陶淮南聽懂了他沒說出口的最後半句話。他向來敏感又聰明,他知道哥想說“也別傷害親近的人”。
然而傷害不可避免,也無法挽回。
陶淮南轉過身抱著哥哥,把臉埋在哥肩膀上,他輕得像個小孩兒。
“哥對不起……”陶淮南貼著哥哥的肩膀,痛苦又誠懇地啞聲道,“我不想……傷害你們。”
“哥知道,”陶曉東揉揉他後腦勺,“你比誰都愛我們。”
陶淮南用力閉上他那雙什麼都看不到的眼睛,久久說不出話。
家裡徹底失去了遲騁的氣息,不再有人冷漠地不說話,視線卻又一直停在陶淮南身上。陶淮南也不像之前那麼緊張了,他不再刻意控制著自己不睡覺,可又無法正常睡著。
湯索言輕聲問他要不要找個哥哥聊聊。
陶淮南知道他說的是醫生,可他還是搖了頭。
他還是偶爾拒絕交流,不說話。
可又在某一次封閉自己之後,主動過來找湯索言,背著陶曉東,聲音壓得很低,說:“湯哥你能不能……幫我找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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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索言立刻回答他:“當然可以。”
陶淮南抿著唇,低聲說:“謝謝湯哥。對不起……讓你們操心了。”
湯索言笑了笑,拍拍他說:“不用緊張,隻是聊聊。”
他被湯索言牽著手帶去醫生那裡,陶曉東是知道的,但是陶曉東願意不跟著。陶淮南不想哥知道,陶曉東就假裝不知道。
醫生姓齊,比湯索言要年長一些,是當時的一位不同專業的學長。
上次陶淮南來的時候很不配合,眼睛和嘴巴都閉得很緊,一個字也不說。這次見面醫生在他的耳邊輕打了個響指,聲音不太響,陶淮南沒預料到,反應過來後往旁邊挪了一小步。
醫生溫和地朝陶淮南說:“進去坐會兒?緊張嗎?”
陶淮南搖搖頭,說:“不會。”
醫生把他帶了進去,衝湯索言示意先坐。
醫生的手寬厚暖和,搭在肩膀上不會讓人覺得壓迫。他半搭半推著陶淮南走到個沙發前,說:“坐吧。”
陶淮南搭了個沙發邊坐下,手放在自己腿上。
“隨意點兒,這兒就咱們倆。”醫生給他倒了杯水放在陶淮南手裡,這在一定程度上讓陶淮南的手有了點東西拿著,緩解了他的無措。
醫生坐在他對面,說了點無關的話,視線不時落在陶淮南身上。
然而陶淮南除了在最初單獨跟陌生人相處在一個空間內的無措之外,並沒有表現出更多的緊張。
醫生繞了那麼會兒圈子,終於說到了正題。
他靠在沙發上,看著陶淮南說:“很辛苦,對吧?”
陶淮南眨眨眼,沒出聲。
醫生像是很懂他,安撫著他的緊張,提前說了句:“我會暫時替你保守秘密。”
陶淮南還有點猶豫,然而他那點從未言明的掙扎在上一次就被醫生看了個透。他笑了笑,跟陶淮南說:“嚇壞了吧?”
語氣很輕松,他把話說得也很放松,像是這並不是什麼大事,仿佛他見過很多,他對陶淮南說:“沒事兒,別害怕。”
從這時開始,陶淮南要定期來醫生這裡做心理幹預。
醫生說話算話,他答應了陶淮南替他保守秘密,就真的沒跟湯索言說關於治療內容的事。或許他有出於醫生的考量,這讓陶淮南真的很信任他。
陶曉東問過幾次,不是非要窺探陶淮南的秘密,隻是想知道用不用特殊注意什麼。陶曉東畢竟不懂心理,怕不當心說了什麼話刺激著他。
還特意問了一次,在陶淮南面前能不能提起他小哥。
醫生擺手笑道:“他沒你想得那麼脆弱,想哪兒去了。相反他心理很強大,比常人堅強很多。平時不用這不敢說那不敢說,用不著避諱什麼。”
醫生說的話不太明了,陶曉東說:“他有時候不愛說話,就像之前那樣,把自己封閉起來。”
“可以記一下他……”醫生話頓在這兒,原本要說的詞換了種說法,“記一下出現這種情況的周期。他自己一直都記著,反正你們也算個觀察吧。”
陶曉東答應著,醫生跟湯索言很熟,陶曉東來過幾次自然也熟了,聊起來沒那麼生分。陶淮南睡著了,陶曉東也沒急著叫他,坐在外間和醫生聊了會兒。
醫生挺愛聊天,還約了下周叫上湯索言和陳凜一塊吃飯。陳凜是湯索言室友,上學時關系都挺好的。
陶淮南醒了,自己摸索著走出來,陶曉東開口給他提示:“這兒。”
陶淮南自己走過來,陶曉東說,“放心走吧,沒東西。”
“他需要一根盲杖,這樣太危險了。”醫生和陶曉東說。
陶曉東看著緩慢走路的陶淮南,沒立刻回話。陶淮南向來不喜歡盲杖,自己用盲杖指指點點著走路他會覺得沒有安全感。
“你總不可能永遠跟著他,以後他自己的時候有很多,眼看著上大學了,你也跟著?”醫生笑笑,“該撒手的時候得撒手,別不舍得。”
陶曉東也笑了笑,看著陶淮南說:“沒不舍得。”
陶淮南主動拿起了盲杖,隻是還不太適應,總是磕磕絆絆的。
沒有人一直牽著他了,小時候在盲校學的盲杖用法早忘光了,他得一點點重新學。
從前走在路上都看不出來他是個盲人,總是很體面的男孩兒,現在也終於貼上了盲人的標籤。走起路來不熟練,有時候用盲杖沒探出障礙,可能會在地上摔個跟頭。
他知道哥哥陪在他後面,於是會馬上回頭安撫地笑笑說:“沒事兒,沒事兒。”
胳膊上曾經那些淺淺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是傷口在他身上的印子向來難消,平時壞個小口子都要很久才能看不出,這次估計也還要過兩個月才能消幹淨。
學著用盲杖走路,胳膊腿上又重新摔出了一身破皮傷,手碗也在摔倒的時候硌壞了。陶淮南被湯哥處理好傷處,習慣性地在手腕處吹了吹。
湯索言笑他:“像個小孩兒。”
陶淮南也笑笑,摸了摸湯哥給他準備的護膝,輕聲說:“吹吹就不疼。”
湯索言知道他想到什麼了,握著他手腕給吹了一下,問:“這麼管用麼?”
“啊,”陶淮南點頭,“管用的。”
在不說話的時候,陶淮南會坐在遲騁學習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一天。
有時候是板板正正地坐直,有時候是蹲坐在椅子上抱膝。
他不那麼恐懼睡覺了,隻是仍然睡不著。睡不著的時候也會來這把椅子上坐著,偶爾會背對著桌子跨坐,用後背抵著桌沿,臉朝著椅背的方向。
他從來不避諱在家裡提起遲騁,哥哥也不避著他。
哥和遲騁有聯系,陶淮南有時候能聽到哥給他打電話。他不會刻意湊上去聽,也不會故意躲開。
哥說遲騁被錄取了,說了個學校,陶淮南輕輕地“哇”了一聲,笑著說:“太好啦。”
陶曉東摸摸他的頭和臉,什麼都沒說。
陶淮南去了他們本地的一所一本學校學心理。
醫學院的分他遠遠不夠,陶曉東沒有讓他去特教學院,一道道申請交上去,加上齊醫生託熟人遞的話,最後陶淮南被允許去上學。
齊醫生甚至答應他:“讀研的時候來醫學院我親自帶你。”
陶淮南吃驚地朝著他的方向,失笑著搖頭。
“別搖頭,”齊醫生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別灰心,咱倆那點小秘密你不能忘。”
“我沒忘,都記著呢。”陶淮南認真說道。
“那就行,我說話算數你也得算數,要不我就完了。”醫生說。
陶淮南牽了牽嘴角,點頭道:“我會的。”
第79章
陶淮南很積極地配合醫生, 也在很努力地適應生活。
可一切並不那麼隨人意,不是陶淮南樂觀和積極就能得到好的結果。他的狀況依然沒有改善,他沉默的周期間隔甚至越縮越短, 時間也越來越長。
有一次陶淮南連續四天沒有說話, 第五天上午, 他單膝點地蹲在哥哥腿前,慢慢地把臉貼在哥哥的腿上,失神著說:“……哥我好愛你。”
陶曉東眼睛紅了,託著陶淮南的側臉, 拇指輕輕刮著,聽得心都碎了。
陶曉東是親哥, 湯索言是醫生, 陶淮南的秘密被發現隻是時間問題。
有幾個月的時間,陶曉東所有工作都推了,每天隻陪著弟弟。
陶淮南一邊手上拿著盲杖, 一邊被哥哥牽著。哥哥會落在他後面一步,讓他自己試探著走路,有障礙和危險也能及時把他拉過來。哥哥帶他散步,帶他去給湯哥送午飯,甚至就這麼牽著他去上課。把他送到位置上, 再去門口或者教室哪個角落坐著等,下課了再把他帶走。
哥是個很有型的哥哥, 班裡很多同學總是偷看他。
在不沉默的時間裡,陶淮南會說很多話。對哥哥表達愛, 也和湯醫生聊天。和他們說話的時候陶淮南都是高高興興的, 哥哥們就也會跟著覺得放松下來。他偶爾也用手機給自己錄音,錄完戴著耳機聽一聽, 然後再刪掉。
高中的小同桌潘小卓經常會給他發消息,陶淮南有時候隔兩天才回。
潘小卓在本省很好的學校裡學圖書管理,可憐的小孩當時報考失誤了,報的第一志願的經濟學專業沒去上,調劑到了圖書管理專業。在家糾結了一個月,最後還是沒復讀。
潘小卓在微信上問他:“你還好嗎?”
陶淮南當天沒回,第二天潘小卓又問:“還好嗎?”
第三天陶淮南才回復他:“我還好呢。”
潘小卓問:“好點了嗎?”
陶淮南說:“沒有,不過沒事兒,不用擔心。你室友理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