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曉東另隻手折回來在他頭上拍拍,說:“好了,別鬧小脾氣了。”
陶淮南趴在那兒嘟囔著說:“他壓我眼睛。”
“不是故意的。”陶曉東隨口回了句。
“是故意的,”陶淮南抿抿嘴,還是接了一句,“……因為我眼睛動。”
陶曉東一聽這個,往後挺了下肩膀:“我看看?”
陶淮南直起身衝哥哥,眨了眨眼睛讓他看,還小聲問:“現在動不動了?”
大眼睛好好地朝著一個方向,陶曉東揉揉他後背:“沒動,沒事兒。”
陶淮南見著哥哥就有點委屈,低聲告狀:“他用手指壓我眼珠,好疼。”
遲苦回頭看了一眼,又轉了回去。
陶曉東笑了幾聲,胸腔一下下震著,說:“告狀精。”
晚上電視隨便放在一個少兒頻道,裡面動畫片哇啦哇啦地播著,陶淮南靠在沙發上,一邊摸著十爺爺,一邊聽聲兒。
陶曉東洗完水果端過來,見遲苦又自己去陽臺了,喊了他一聲。
遲苦沒過來。
陶曉東拿了個蘋果放在陶淮南手裡,讓他自己啃著吃。陶曉東剛要轉身走,看見陶淮南的臉,又停下轉了回來。
“仰頭。”
陶淮南笑著仰起來:“幹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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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曉東託著他的頭,輕輕把拇指按在他眼睛上,陶淮南被遲苦按習慣了,手一搭上來就不動了。
陶曉東問他:“眼睛難受?”
“不難受。”陶淮南低低地回。
哥哥手上還帶著剛才洗水果的水,潮乎乎的。陶淮南被他按著不疼,甚至還有點舒服。
“動的時候自己知道嗎?”
陶淮南想了想說:“不太知道,手按著知道在動,平時不知道。”
陶曉東松開了他,陶淮南眼珠又轉了下,陶曉東問他:“剛才動的知道嗎?”
陶淮南說:“這次知道。”
“平時的你也知道,你隻是沒注意。”陶曉東又按上他眼睛,和他說,“不要亂動,很醜。”
哥哥很少跟他說重話,陶淮南愣了下,陶曉東又說:“眼睛亂動像個小傻子。”
這話說得不溫柔,陶淮南下意識點了頭。哥哥嚴肅起來陶淮南也是害怕的,誰嚴肅起來他都害怕。
陶曉東說的這兩句話,陶淮南很多天一想起來心裡都咯噔咯噔的。
他時不時會抬起手,用手指隔著眼皮摸眼珠,想看看自己動了沒有。他害怕自己醜,也怕像小傻子。
遲苦也不管他了,不知道是他真的沒動還是遲苦不想管他了。
眼睛看不見會讓很多小事都變得麻煩,就這麼一個眼睛別亂動的小事兒對陶淮南來說都很難。
眼睛的事兒還沒過,最近又添了個總摸眼睛的習慣。
老師上課的時候說了陶淮南幾次。
陶淮南臉皮薄,每次挨說了要好半天都緩不過勁兒。
所有這些老師裡面,英語老師是最厲害的,脾氣也最大。這學期新換的英語老師,還沒記住陶淮南的名字。陶淮南再次摸上眼睛的時候,英語老師丟了個粉筆頭過去,說了句:“怎麼那麼沒記性。”
陶淮南的臉刷的一下就燙了起來。
粉筆頭從陶淮南肩膀上彈到遲苦桌上,又彈到地上。
遲苦一腳踢開了。
陶淮南一直臉熱到下課也沒好。
這下眼睛也不敢摸了,想知道眼珠轉沒轉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瞎子的眼球沒那麼敏感,沒法靠視線感知,有時候真不是他要動,他是真不知道。
陶淮南僵著肩膀坐在座位上,乖孩子被批評了總是失落。
他最近挨的批評太多了。
放學的時候遲苦站他旁邊等,陶淮南站起來碰到他,伸手摸摸。遲苦拉著他手腕,陶淮南想叫“遲苦”,還是閉了嘴。
過會兒沒忍住,還是叫了聲“遲苦”。
下午那顆粉筆頭被遲苦踢到過道上,走到那兒的時候遲苦又踢了一腳。
“我可咋辦……”陶淮南很失落地問。
遲苦說:“不咋辦。”
陶淮南朝著他的方向,小心地問:“我現在動了嗎?”
遲苦看看他:“沒有。”
陶淮南低低地“哦”了聲。
周五放學前,陶淮南回頭趴在遲苦桌子上,跟遲苦說:“你別告訴哥老師說我了吧……”
遲苦說“嗯”。
陶淮南說:“我怕哥生氣。”
“生誰氣?”
“我。”陶淮南低著頭,說話是下巴支著腦袋一動一動的,“我沒用,什麼都不會。你生我氣,我怕哥也生氣。”
遲苦看著他,張了張嘴,愣了下說:“我沒生氣。”
“你生氣了。”陶淮南說,“我知道。”
遲苦不等說話,陶淮南又說:“我還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呢。”
第13章
遲苦面對著陶淮南的一句“你一直不喜歡我”,過了幾秒突然皺眉說了一句:“你別淨事兒。”
陶淮南對他的態度已經預計個差不多了,無波無瀾地又說了個“哦”。
“哦”完見遲苦沒理他,又加了個“好”。
陶淮南一身敏感的小心思他哥偶爾能懂,遲苦跟他可徹底不在一條線上。他能長到這麼大是純粹的野蠻生長,陶淮南那些彎彎繞繞在遲苦看來簡直就是一團麻煩。
農村孩子沒這樣的,遲苦是個例外,除了跑和挨打沒別的事兒,可別人家正常的農村孩子也沒闲功夫在那兒喜歡不喜歡,上房揭瓦下河溜冰時間都不夠用呢。陶淮南一身小敏感和自尊心都是因為眼瞎在家憋出來的,世界太封閉了。
遲苦有時候也是真的煩他。
比如陶淮南告狀的時候,遲苦就是真煩。
再比如像現在這樣說些肉麻的話,讓人不知道咋回他,這樣的時候遲苦也是真覺得煩。
可煩歸煩的,再煩那是自己的事兒。放學一起下樓的時候,陶淮南被三年級的小朋友推了下,胳膊磕在樓梯扶手上磕得“啊”了一聲,遲苦還是一伸手就把那小孩兒推了個跟頭。
熊孩子到哪兒都有,正常學校裡討人厭的熊孩子多了去了,盲校裡也不是就徹底沒有了。而且因為眼睛不好家裡慣得更厲害,所以盲校裡孩子皮起來要比外面更難管。
推陶淮南這個就是三年級裡面最皮的一個,欠,平時橫慣了,走路誰擋著他了就推。都是小瞎子,誰架得住他推,經常有被他推倒摔哭了的。
陶淮南倒是沒哭,他隻是伸手去摸遲苦,眨巴眨巴眼睛,謹慎得很。
班主任在前面領著他們,自然看見遲苦推人了,遙遙衝遲苦丟了個眼神過來,卻沒吭聲。
三年級那個自己從樓梯上爬起來,嗷地喊了聲:“誰推我了!”
遲苦連頭都沒回,他們班都快下一層樓了。
班主任跟隊尾的助教說:“給他送下樓,別摔著。”
“誰推的我!”那小孩兒還在喊,不是個全盲的,還有殘存視力,他趴在樓梯上朝下指:“你們班誰推我了!你等著點兒!”
陶淮南攥著遲苦的手緊了緊,遲苦沒點反應,在陶淮南最後一個臺階還在邁腿差點摔了的時候說他:“查臺階。”
陶淮南握著他手,這才回過神,一節一節查著臺階數。
因為這個事,在大門口老師跟陶曉東說了半天話。
陶曉東一手搭著個孩子,聽老師小聲跟他說倆孩子在學校的情況。遲苦除了剛才推人的事之外沒什麼好說的,他家這倆都省心,弟弟膽小但是有哥哥帶著,也就還好。
老師也是個挺年輕的姑娘,對學生挺嚴,但是跟家長態度一直挺好的。
陶曉東笑著跟老師說:“你費心了。”
“應該的。”老師看了眼遲苦,跟他說,“下次不行了啊。”
遲苦沒吭聲,陶曉東搓搓他腦袋:“脾氣那麼大呢?”
陶淮南在旁邊馬上接了話:“他先推我的……遲苦才推他。”
老師和陶曉東都笑了,陶曉東扯扯他耳朵,說:“那也不行。”
跟老師又客套著聊了幾句,陶曉東帶著他倆去車上,陶淮南擔心遲苦挨說,小心思一拐,跟他哥說:“我胳膊可疼,就是剛才磕的,磕出響兒了都。”
陶曉東往上撸起他袖子掃了一眼,還真有點紅。
倒也不是撒謊,真挺疼。陶淮南細皮嫩肉的,估計晚上就得青。
陶曉東彈了下遲苦的腦袋,和他說:“在樓梯上推人太危險了,尤其他們眼睛看不見,下次別這樣了。”
遲苦沒說話,陶淮南又說:“那別人推我就幹挺著呀?”
陶曉東突然壞壞地一樂,小聲說:“等他走到平地了再推,給他推個大跟頭,推完趕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