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他。”蘇枝兒大膽而篤定。
鄭濂笑一聲,像是自嘲,又像是要找回場子一般的開了個不怎麼好笑的玩笑,“本公子縱橫花樓多年,那些花娘都沒你這般直白坦率。”
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子若是被比作花娘一定是要氣歪了鼻子,蘇枝兒卻沒有半點不適。
“愛就要說出來,不然別人怎麼會知道呢?對吧,縱橫花樓的二公子?”
這句話明顯就是在諷刺鄭濂了,也是在明目張膽的撒狗糧。
面對蘇枝兒半點都不虛的態度,鄭濂突然冷靜下來,他上下打量她,並告訴她,“馬上就要到姑蘇了,大哥估計都已經安排好了,你這麼有自信,就看看他會不會真的為了你,舍棄這份皇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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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是有自信的,可是這份自信也並非百分百。雖然她表現出來了百分百,但心中難免也會有一點動搖。
小花真的會出現嗎?他真的願意用這大周江山換一個女人嗎?
蘇枝兒懶在榻上,她“被暴君強迫的可憐美人”角色已經崩塌,現在想逃跑比之前更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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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上漂浮著普通的百姓小船,花船上是不歇的靡靡之音,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正常。
鄭峰立在船頭,在夜色中努力辨別河面上的深色漩渦。
突然,他伸手猛地一把攥緊欄杆。
被發現了。
船漂浮在湖面上,看似十分平靜,實則暗藏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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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峰轉身進入船艙,將還躺在榻上睡覺的蘇枝兒一把扯了起來。
蘇枝兒迷迷糊糊被鄭峰拉出屋子,然後一把按在欄杆上。
晚風吹來,蘇枝兒的頭腦清醒了一點。她低頭,看到自己腳上被綁了一塊她自己一個人絕對搬不起來的大石頭。
那塊石頭綁在她一隻腳上,蘇枝兒踉跄跌撞著抵到欄杆上,鄭峰的手掐著她的後脖子,使勁把她往下壓。
除了身上的石頭,鄭峰手裡的匕首還對準了她的心口。
“大哥?”鄭濂聽到動靜出來,正看到這副場面。
湖面上,不遠處緩緩駛來一艘船。
燈火漁光中,男人一身黑袍立於一葉扁舟之上。
他黑發未梳,凌亂松散,身上的黑袍松垮垮掛在身上,明顯能看出已然瘦了一大圈。臉依舊是好看的,隻是腮幫子上的奶膘又沒了。不止沒了,還長了很多胡須,雖然不是特別明顯,但已經成功從一名奶氣陰鬱美少年轉變成了陰鸷暴戾的中青年。
整整半個月沒見,男人在看到蘇枝兒的那一刻,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他看著她,原本就猩紅的眸色又更添幾分豔紅。
像是被生理性淚水糊了眼眶。
“我要的東西呢?”鄭峰朝周湛然吼叫。
風是暖的,水是熱的,鄭峰的聲音清晰的傳入周湛然耳中。
男人抬手,朝他拋出一樣東西。
站在鄭峰身邊的鄭濂抬手接過,打開,是一份退位詔書。
鄭峰的雙眸亮起來,他捏著蘇枝兒後頸的手又往下壓了三分,語氣中透著一股十分明顯的癲狂和興奮,“還有呢?我要玉璽!還要虎符!”
周湛然又朝他拋過來一樣東西,鄭濂將聖旨夾到腋下,接過那個沉甸甸的黑布。
黑布打開,裡面赫然就是一塊精美的玉璽和一塊虎符。
這樣貴重的東西,居然就用一塊黑布隨便包包。
雖然蘇枝兒被鄭峰壓著,但她還能轉頭。她盯著那塊漂亮的四方玉璽和髒兮兮的虎符,輕輕勾了勾唇,然後又紅了眼眶。
如果說之前蘇枝兒還有些不敢確定小花會不會為她做到這個地步,現在她可以肯定,小花是願意為了她舍棄這份皇位的。
眼淚蘊在眼眶裡,緩慢往下落。
“啪嗒,啪嗒……”炙熱的淚水落入湖面之中,消失無蹤。
“把她還給我。”從出現之後就沒有說過話的周湛然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嘶啞,雙眸通紅,目光一直落到蘇枝兒那副搖搖欲墜的身體上,沒有移開過半分。
那份壓抑著的暴戾之氣伴隨著邊緣化的崩潰凝聚在他周身,男人咬著牙,半隻腳已然踏出舟身。
鄭峰歪頭看一眼周湛然,再看一眼蘇枝兒,突然獰笑一聲,“好啊,我把她還給你。”
鄭峰猛地一下松開手。
蘇枝兒頭朝下,因為腳上綁著石頭,所以勉強穩住。
正當蘇枝兒慶幸的時候,鄭峰抵在她心口的匕首猛地往裡戳進來。匕首劃破皮肉,正要再往裡深入的時候,陡然停住。
鄭濂一把攥住匕首,不可思議地看向鄭峰,“大哥!”
“松手!”鄭峰已近癲狂,他瞪著鄭濂,歇斯底裡。
論武藝,鄭濂不是鄭峰的對手,他的手掌幾乎要被匕首割斷。突然,他注意到蘇枝兒腳下的石頭。
心口被劃破的刺痛感還沒消失,蘇枝兒突然感覺自己腳下一輕。
鄭峰手裡的匕首被鄭濂撥開,綁著石頭的腳又被鄭濂猛地往上一抬,蘇枝兒頭朝下地墜入湖水之中。
按照電視劇情節,現在應該有個男人來接住她,可現實卻是她墜落的速度太大,小花又離她太遠,所以等蘇枝兒“撲通”一聲連人帶石頭摔進水裡,小花才正巧剛剛跳進水中。
蘇枝兒會遊泳,可就算她會,身上綁著石頭也遊不動。
石頭很沉,帶著她不停的往下墜。
月光斑駁,男人身上的黑衣像一張鋪開的網。他飛魚似得遊曳而來,一把拽住她,然後帶著她一起往下沉。
蘇枝兒:……你不會遊泳你早說啊?你跳進來幹什麼呢?殉情嗎?她還不想死啊!
幸好,不知從哪裡又遊出幾個黑衣人,其中一個黑衣人替她割斷繩索,另外幾個黑衣人抬著她和周湛然往上去。
蘇枝兒拽著周湛然的手,終於輕松地吐出一口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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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峰一把搶過鄭濂手裡的東西,惡狠狠瞪他一眼。
蘇枝兒一脫困,四周便突兀漂浮出來許多小舟,他們上面各站了一個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衣人。
花船上的人都是鄭峰的人,除了那些裝模作樣的花娘。
花娘都被扔了下去,鄭峰的人也跟著下手去阻擋那些黑衣人。
花船開始急速前進,鄭峰抱著懷裡的東西失心瘋般的大笑。
“大哥!”
鄭濂突然急喊一聲,隻見花船欄杆周圍不知何時爬上來一群黑衣人。
黑衣人很多,鄭峰的人隻能抵擋一時。他左右四顧,一狠心,一咬牙,躍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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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了好一段路,鄭峰從水面浮出,他伸手扒上一艘小船。
那小船上正坐著一個老頭和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不知害怕,睜著眼睛看向鄭峰。老頭緊張地摟住小女孩,想用杆子把鄭峰打下去,不想鄭峰直接順著杆子往上爬進了船。
“鄭濂,上來。”鄭峰朝鄭濂喊一句。
鄭濂狼狽的跟在鄭峰後面,剛剛伸手摸到船隻,就見鄭峰伸手把瑟縮在一旁的老頭推進了河裡。
“大哥!”鄭濂睜大了眼。
鄭峰不耐煩道:“如果是周湛然的人怎麼辦?”
月色下,鄭峰手裡的劍滴著血。
鄭濂再轉頭去看那老頭,那裡暈開一層薄薄的血漬,老頭的身體漂浮上來,沒有任何動靜。
“爺爺!爺爺!”小女孩驚慌失措的大喊著。
鄭峰雙眸微眯,一臉的不耐煩。
“大哥,住手!”鄭濂急匆匆爬上船,一把拽住鄭峰的胳膊,“她隻是個孩子。”說著話,鄭濂腳下的船使勁晃了晃。
鄭峰冷笑一聲,“我們現在這樣,還要帶個拖油瓶嗎?”
鄭濂轉頭看向那小女孩,她哭得滿臉都是淚水,身上穿著粗木麻衣,腳上也沒穿鞋,聲嘶力竭的模樣可憐極了。
“大哥,你怎麼,變成了這樣。”鄭濂喃喃自語一聲。
風聲微漾,鄭峰聽到了,“這樣?我哪樣了?剛才還不是我把你從那個瘋子手裡救出來的?”
是的,鄭峰救了他。
可救他的代價是殺死蘇枝兒,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她的生死。
“煩死了。”鄭峰脾氣暴躁至極,一把拽住那小女孩就要扔進河裡。
小女孩猛地低頭朝他虎口咬上一口,鄭峰大怒,直接就把她給摔了下去。
小女孩的腦袋磕到小船,然後軟著身子跌進河裡,沒有半分生息。
“大哥!”鄭濂急切地伸手去撈那小女孩,鄭峰卻去拿船杆子,“走!”
鄭峰撐著船杆,小船開始滑行。
鄭濂看著河面上冒出一層淺薄的泡泡,小女孩的身影若隱若現,她艱難的遊動,可因為身上沒有力氣,所以根本就動不了,隻能不停的往下墜。
鄭濂想起那小女孩的一雙眼,澄澈幹淨,跟蘇枝兒的很像。
太像了。
鄭濂咬牙,“撲通”一聲躍進河裡。
鄭峰聽到聲音轉頭,隻見鄭濂已潛入水中去救那小女孩。
身後不遠處有幾葉小舟飄來,鄭峰看一眼鄭濂,再看一眼那些站在小舟上的黑衣人,咬牙撐船往前。
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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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濂艱難地潛入水下,將小女孩撈起來,然後等他再冒出頭的時候,他的大哥已經撐著竹竿子隻給他留下一個背影。
再看他眼前,黑衣人們踩在小舟上,那小舟又輕又薄又高級,透出一股隨風翩翩然的感覺。
其中一個黑衣人朝下往他看了一眼。
鄭濂抱著懷裡的小女孩,渾身湿漉,滿臉狼狽。
黑衣人們奉命而來,根本沒有搭理他,徑直朝鄭峰追去。
鄭濂呆愣愣地窩在水裡,有點懵。
他以為這些黑衣人會殺他。
可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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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峰腳下的船又破又小,手裡的杆子入了前方湖面就撐不到底了。小舟開始隨風四處搖擺,根本無法前行。
鄭峰捏著手裡的撐杆轉頭朝身後看去,一排黑衣人呈現彎曲的月牙形朝他圍攏過來。
他們原本負在身後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握起尖刀,那尖刀又利又長,從水面輕輕滑過,漾開波浪細紋。
湖面的水在夜色中呈現出濃黑的色澤,散發出濃鬱的血腥氣。
望著眼前的黑衣人,鄭峰的面色一瞬凝重起來,他握著手裡的竹竿,湿漉的身體抱緊懷裡的東西。
他大聲叫嚷道:“我才是皇帝,我才應該是這個大周的皇帝!”
第80章
濃稠的湖面上光影交錯,鄭峰抱著懷裡的東西亮出了自己的劍。
有了這些東西,他就能東山再起。
黑衣人們立在那裡,他們腳下的舟在飄動,身形卻紋絲不動。細長的劍尖撫過湖面,漾開一圈又一圈的細波紋。
“這是退位詔書,怎麼,你們準備殺大周的皇帝嗎?”鄭峰朝黑衣人們亮出了自己手裡的退位詔書。
黑衣人們身形未動,依舊站在那裡看著鄭峰,眼神鋒利,猶如沒有靈魂的空殼。
“他們是暗兵。”一道聲音突然從鄭峰身後傳來。
鄭峰的小舟輕微晃動,他猛地轉頭,一身湿漉黑袍的周湛然就站在他身後。
周湛然雖然比鄭峰瘦削不少,但他的身量比鄭峰高。兩人各站一艘船,中間距離大概十米。
湖面漣漪層層,鄭峰臉上瘋狂之色未褪,警惕地盯著周湛然看。
周湛然神色淡漠地看著他,繼續道:“是定遠侯養的。”
鄭峰自然聽說過暗兵之名,外界傳聞,定遠侯在曾經能成為大周第一猛將的原因就是養了一群暗兵。
“呵,”鄭峰猛地嗤笑一聲,“我就知道那老東西沒死,變著法的诓我。真是沒腦子,到頭來還是選了你這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