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五十歲那一年裡。
我看到了原本發誓與我攜手一生的男人,與他的妻女在商場散步。
原來我以「男小三」的身份,被蒙在鼓裡二十八年。
他每周一次的出差,就是為了陪他的妻女。
他皺著眉說:「是你當初掰彎了我,毀了我的前途。」
「我沒有結婚,但要傳宗接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重活一次,我親手策劃了與他的每一次錯過。
當他焦急地握住我的手臂,說我是他愛人的時候,我困惑地笑了笑:「我從未見過你,你是哪位?」
01
我重生了,大二的時候。
耳邊似乎還有尖銳的爆破聲,以及路人的尖叫聲。
我在神情恍惚中出了車禍,就這麼死掉了。可是隻是一瞬,我又恢復了意識,在鏡中看到了年輕時的面龐。
「霍景,你沒事吧?」
舍友擔心的聲音隔著衛生間的門傳了過來。
我用涼水潑了一把臉,才冷靜下來:「沒事。」
「你快點啊,等會兒球賽就開始了,不然佔不到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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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友催促道。
我突然想起來了,這是我和司止遠的初遇。
那是一切悲劇的開始。
心在那一刻迸發出劇烈的疼痛,我咬著牙,調整好了心情才說:「我肚子不舒服,今天就不去了,你快去吧。」
舍友雖然還有些不放心,但是很明顯籃球比賽對他的吸引度更大。
當聽到門關上的聲音,我才有些脫力地滑坐在了地上。
望著潔白的天花板,腦子裡面如走馬燈般播放著司止遠的臉。
看著四十八歲的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眉心微蹙:「霍景,你越來越無理取鬧了。我們已經是中年人了,我就直說了。和她沒有結婚,但我需要傳宗接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誰讓你不會生呢?」
直白到殘忍的話讓我眼眶酸紅。
我喃喃道:「你當初不是說……」
「那是以前,我們總要生活在社會之中的,我四五十歲沒個孩子,別人怎麼看我?我還在公司幹不幹了?而且……」
他深吸了一口氣,眉宇中流露出幾分不耐煩,「當初你掰彎了我,害我丟失了多少機會,怎麼,現在連孩子都不讓我要了嗎?霍景,你怎麼這麼自私?」
分明當初,是你說喜歡我,是你說願意和我一起克服萬難,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有好多話想說,但到嘴邊卻隻剩下蒼白無力的辯詞:「你可以和我說,我們可以分手,我不會阻止你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但你這樣……」
「好了,別天真了霍景,就當這一切沒有發生吧,我還養著你。」
目送他摔門而去的背影,我還有一瞬的恍惚。
曾經滿眼真摯愛意的少年已經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裡。
在漫長的歲月裡,他的皮囊老去,內裡的骨肉也逐漸潰爛腐化。
成了現在的樣子。
「滴答。」
水滴的聲音讓我從回憶中得以掙脫。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片刻後苦澀一笑。
司止遠。
你不是說是我掰彎了你嗎?
上天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次,我會讓我們不再遇見。
我們相互放過。
02
重生的第二天,我才感覺到了一點實感。
重新回到大學的課堂裡,整個人都年輕了起來。
上完大課之後,宿舍四個人一起走著回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霍景你比前幾天看上去從容了好多,有一種——」舍友小胖思考片刻,終於給出了一個形容詞,「有一種老幹部的感覺!」
另外一個舍友十分誇張地補充:「看我們的眼神都帶著慈父的光芒。」
「那可不是嗎,霍景可是天天給我們帶飯,這就是整個宿舍的大爹!」
我笑了笑,餘光中卻見一個人匆匆走過,給我撞了一個踉跄。
他低聲和我說了一句抱歉,埋頭就往前走。
「哎你這人走路怎麼不長眼睛!」小胖氣不打一處來,「霍景,你沒事吧?」
「沒事。」
我搖了搖頭,望著已經走遠的高大筆直的背影,皺起眉頭。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我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霍景,還看呢?」小胖拍了拍我的肩膀,也順著我看的地方望去,「怎麼,想把他打一頓?那咱們追上去。」
我連忙笑著說:「不是,隻是覺得這個身影有些眼熟。」
「嘿,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覺得,這獨來獨往的性格,是不是——」
小胖接了話茬:「物理系那個跳級天才?」
「對對對!」
跳級天才?
看著我困惑的樣子,小胖攬著我的肩膀,一邊往前走一邊說:「少年班來的,聽說是本碩連讀,現在是大二,和咱們一級,但是比咱們小三歲吧?我記得叫……謝洵吧?」
這個名字仿佛耳邊炸響的一道驚雷,我猛地回頭望去,已經沒有那個人的背影了。
「嗯哼,怎麼了,你認識?」
「不、不認識。」
但是我上一世聽說過這個人。
他最後,自殺了。
03
我做夢了。
我夢到了上一輩子的我死後的事情。
我的屍體放在醫院了三天,沒人來收屍。
警察給司止遠打過電話了,但是都是剛說兩句,就被人不耐煩地掛斷。
「告訴霍景,都多少歲的人了,別玩這種無聊的遊戲,沒錢了就滾回來。」
警察又查到了我父母的電話。
但是因為當初我出櫃的事情,早就和家裡斷了聯系,而且他們早已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警察剛說到我的名字,他們就幹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她有點茫然地看著檔案上我的照片,低聲說:「看起來是一個挺好的人啊,為什麼沒有人願意給他收屍?」
我漂浮在警察的身邊,也看著我的照片。
那是我三十四歲拍的身份證照片,眉眼間帶著盈盈笑意,和剛剛沉浸於幸福中的青年人沒有什麼不同。
我知道警察聽不見我說的話,但是我還是回答:「因為死掉的這個人,眼盲心瞎。」
「再找找看,還有別的聯系人沒。」
另外一個人湊過來,隨後說。
我看著他們忙活了好一陣子,才終於聯系上我的一個大學同學。
胖子來替我收屍了。
胖子已經從小胖變成了老胖。
他凝視著蓋著白布的我,狠狠地抽了兩口煙。
「您要見他最後一面嗎?」
「不了,直接火化了吧,我掏錢。」老胖說,他嘆息著搖了搖頭,「他這輩子都沒去過海邊,正好他嫂子要去威海玩,我也帶他去逛逛。」
說完,他一轉身,出了殯儀館。
坐在臺階上抽完了三根煙,才看到了急匆匆趕來的司ţů₉止遠。
「霍景他人呢?」權勢與年歲滋養的男人眉眼間蘊著鬱氣,但司止遠一開口,就劈頭蓋臉蠻橫到極致的問話,「用得著嗎?把你喊過來替他演這一出戲,真是吃飽了沒事幹……」
老胖慢慢把腳下的煙頭碾滅,才抬頭看他。
「我和你說,老子有保險!」
說完,他抡圓了一拳上去,把司止遠打得有些懵。
「你他媽瘋了嗎?」
男人啐了口帶血的痰,才說。
「看清楚這上面寫的三個大字,我還沒闲到跑到這裡來騙你玩。」
老胖冷笑一聲。
「霍景呢,霍景……」
司止遠這才意識到我真的死了,他的一半臉已經開始發腫,語無倫次地說,「他、他沒事吧?」
「沒事啊,就是燒成骨灰了,不過有一點挺幸運,他最後沒能見到你,髒了他的眼睛。」
我的夢定格在司止遠衝入殯儀館的時刻。
04
「今天的球賽你真的不去?」
小胖又一Ŧü⁾次確認。
我剛從紛亂的夢境中擺脫,困倦地揉了揉眼睛,點點頭:「今天西校區有個公開課,我挺感興趣的,去聽聽。」
自從重生之後,我就竭力避開一切和司止遠有交集的事情。
其一就是籃球賽。
少了這個活動,我的時間空餘出來了很多。
我就四處找公開課聽。
當我來到階梯教室的時候,正好在角落裡看到了一朵黑色的蘑菇。
是謝洵。
在那次小胖說完之後,我在論壇裡查了查這個人。
天才少年,樣貌俊朗,隻是性格古怪孤僻,獨來獨往。
這樣的人,有屬於他的世界。按道理來說,他的內心應該十分強大,隻要他的世界不崩塌,不會做出那麼出格的舉動。
我眨眨眼睛,還是坐了過去:「這裡有人嗎?」
他正低頭,認真地在紙上演算著什麼,直到我坐到了他的身邊,他才抬頭看我。
細碎黑發下,是一雙清冽的鳳眼,高挺的鼻梁側翼,還有一點小小的痣。濃眉星目,帶有幾分攻擊性的帥氣。
我一時有些晃神。
他隻是沉默地搖了搖頭,便垂下眼睑,繼續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裡。
演草紙上每一個數字都整整齊齊,雖然我不太能看得懂,但是也能感覺出來,這就是他的世界。
那他,是為什麼最後一步步走向死亡呢?
「你,為什麼看我?」
冷淡帶點沙啞質地的聲音響起。
他又一次抬頭,漆黑的眼睛盯著我。
像一隻對一切都疑慮的小獸一樣,他的話簡短而直白。
我笑了笑,說:「隻是對你很有好感,想和你做朋友。」
他微微皺起眉心,清冽的眼眸緊緊地凝視著我,讓我恍然間有一種被野獸盯著的感覺。
少年喉結滾動,眼中有驚訝、猶疑。
最後,他垂下眼眸,如壯士斷腕一般,說:「好。」
我有點遺憾地說:「不行就算了……嗯?」
「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我叫謝洵,你呢?」
他左手按住了我放在桌子上的手,一字一頓。
幹燥溫熱的觸感從手背傳來,不知為何,讓我臉上有一點點的熱意:「霍景。」
這怎麼和論壇裡說的不一樣?
正當我要開口繼續和謝洵聊天的時候,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今天怎麼沒去打球啊?」
「想來聽聽課。」
即便我不回頭看,我都能認出這個聲音。
司止遠。
他……怎麼來這裡了?!
05
全世界仿佛都安靜下來。
我聽到他和同學說笑,坐在了我後排的位置上。
即便在重生之後,我沒有再見過司止遠。
但是他的樣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裡。
高達,英俊,笑容明媚。
在沒有經歷過風霜的司止遠身上,能感受到少年人炙熱真摯的愛意。
當初,我去看球賽,他一眼看到了,愣了神,被籃球砸中,十分戲劇性地受了傷。
後來他和我說,他以前不喜歡男人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直男。但是看到我之後,怦然心動。
是我掰彎了他。
這本來是一句情話。
卻在之後一遍遍的重復之中變成了指責。
「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就可以去愛一個女人,過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跟見不了光一樣!」
「你為什麼不是一個女人!我想要個孩子有什麼問題?!」
我不懷疑大學的時候,他熱烈的愛意。
他抱著我,說愛能克服萬難。
但是真心瞬息萬變。
尤其是步入社會後,誘惑太多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保持初心的。
剛進社會的時候,我們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在昏暗潮湿的出租屋裡,我們擠在一張床上,緊緊擁抱著。他在我的耳邊,低聲說著一個又一個美好的暢想,可惜後來如願以償,卻已經變了味道。
太好了,司止遠。
這一輩子,我們就不用相互折磨了。
06
「咦,我忘帶筆了,你有多餘的一根嗎?」
我聽到司止遠問。
「沒有啊。」
我感覺到溫熱的觸感劃過脊背,就像一隻蝴蝶落下又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