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勁將手抽出,捆我的人估計覺得我一個女人鬧不出大事,所以繩子不算緊,硬蹭著皮肉往外掙還是能掙脫的。
禹蘭昭還在「不知死活」地惹怒孫豹,「觀你所作所為,哪裡像個男人,被發現姦汙我姐姐就逃跑,害她被活生生打死,你若真的在乎她,怎麼不留著自己擔了罪,無恥!」
「我沒有!我逃跑是為了給她報仇!」「可笑,那你該自殺才對,你死了她的仇就報了。」
「禹蘭昭你該死!」
孫豹抬腳朝禹蘭昭腰間踩下去,隻是還沒落下,我就已經抓著鐵釘,從他身後偷襲,紮進了他的左眼。
孫豹劇痛之下捂著眼睛,我將綁住我的麻繩繞在他脖子上,踢他的腿彎讓他跪下,在他背後死死卡住,活生生絞死了他。
孫豹從拼死掙扎到漸漸失去氣息,差不多過了五分鐘。
我鬆開繩子將他的屍體踢到一邊,才去看禹蘭昭。
他倒在地上,因為疼痛昏迷過去了。
外面的守衛或許早就習慣了這間牢房的吵鬧,孫豹都死了也沒進來看看。
我將禹蘭昭扶起來,解開他的手腳,本想幫他擦擦臉上的血,卻發現自己一身上下也沒塊乾淨的地方。
我按了按他的小腿,還好,沒有骨折。於是將他平放在乾燥的地方,找了點乾草墊在他後腦,給他調整了一個還算舒服的休息姿勢。
然後我就坐在地上緩神,順便想想現在該怎麼辦。
看這個意思,我們現在都是椎名鷲的階下囚,生死都在他手上了,情況不容樂觀o
錢招娣說解蒼自殺了,這件事存疑,第一是他那種人不像會幹出這種事,第二就是,即便他想死,椎名鷲也不會讓他死。我更傾向於解蒼現在還活著,不過境況不會太好。
我得琢磨琢磨該怎麼打動椎名鷲,至少先回到我的勢力範圍。然而隨即我又想到孫豹剛才的話,上海會不會已經出事了,那我現在回上海也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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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姨媽和表姐,她們兩個現在怎麼樣了?沒了姨父,她們會不會也陷入了險境0
顧清我稍微放心一些,她畢竟是混血,雖然不想承認,但當下的中國,洋人的指甲蓋都是金貴的,沒人會不長眼去動她。
我陷入沉思的當口,牢房門忽然開了,守衛一眼看見孫豹的屍體,忙舉起槍對準我,卻被一隻嫩白的手壓了下去。
「放下,我要單獨跟她談談。」
「小姐,這太危險了!」
「將軍說過讓你們聽我吩咐,怎麼,我吩咐不動你們了?」
..是,小姐,但請讓我陪著您。」
「去外面守著,如果有需要,我會叫你。」
棕白相間的皮鞋踏進了髒亂不堪的牢房,禹若瑩用手帕捂著鼻子,似是承受不住這裏的味道,「還要我再說一遍嗎,關門,在外面守著。」
那人拗不過她,隻得關上了門。
禹若瑩打量著我,然後又看了看昏迷的禹蘭昭和死得徹底的孫豹,眼裏神色莫名o
我盤腿坐著,隻能仰視她,看見她下巴上有沒有塗勻的脂粉-一這種時候我還能注意到這點細節,隻能歸咎於禹若瑩太美了,一點點小瑕疵都顯得很明顯。
禹若瑩倒是也不跟我廢話,開門見山就問:「你殺了孫豹?」
「嗯。」
「這麼淡定,不是你第一次殺人?」我沒承認,也沒否認。
這的確不是我動手殺的第一個人,地下拳場暴動的時候,我也曾開槍打死過人,
不過跟這種親手絞死的感觸是不同的。
另外,當時殺的拳手是在逃的罪犯,多少有點他本就該死的心理,孫豹卻不是。
「也好,我早就想殺了孫豹。」
「我不明白,你明明去保了他。」
禹若瑩漸漸適應了這裏的味道,放下帕子,露出微微抿著的嘴唇,她注視著孫豹的屍體,眼神淡漠到像在看一塊石頭。
「他恨禹家,時不時會找些麻煩,我想,欣賞狗咬狗也挺有意思。」
「如果是我會一早殺了他的,他強姦了禹若清。」
禹若瑩低下頭笑了一下,她早已練習出了不論何時何地都恰到好處的完美笑容,但這時的笑配上她嘲諷的神情,莫名讓人發冷。
她說:「人人都以為是他強姦了大姐,其實真的不是。大姐給我寫的信裏說了,她是自願和孫豹在一起的。」
看著我驚訝的樣子,她繼續道:「不可思議是不是,大姐怎麼會看上這種東西….或許是被當禮物送來送去的那些年裏,遇到的男人都太虛情假意,偶爾遇上這麼個有幾分真心的東西,就貪戀了。不過我那三哥是不肯承認的,他們禹家隻願相信大姐是被姦汙後打死。」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不僅禹蘭昭,我也不願相信。
禹若瑩不想再跟我回憶舊事了,她直接說:「今天來找他,本想跟他商量,我放他走,條件是禹家必須接回姐姐的牌位,還有,承認我是禹家女兒。」
「禹若瑩…..
「他多半不會答應,所以你也幫我勸勸,畢竟螻蟻尚且偷生。至於你,恕我無能為力,你很重要,椎名不會放你走的。」
「你恨禹家,為什麼又要禹家的承認?」
「我就是想看看,沽名釣譽的禹家認下萬人唾罵的大姐和我,是怎樣有趣的場景。打一打他們的臉不行嗎?大姐為家裏這群人被打死了,我想拿她的骨灰臊一臊他們的臉皮,讓他們在祠堂給我大姐叩頭謝罪,不行嗎?」
「這正是你哥哥想避免的。」
禹若瑩怨恨地看著禹蘭昭,「那我就更要忤逆他了!」禹若瑩的想法,其實不難理解。
就像馬戲團裏用於表演的象,從小被用鐵鏈子拴著,不能隨意跑動,長大後即便沒有鐵鏈子,大象也會乖乖聽話。
禹蘭昭寧願被怨恨,也要斬斷禹家和禹若瑩的牽絆,隻希望妹妹能過得自由些,然而禹若瑩從未掙脫那無形的枷鎖。
她的目標是飛黃騰達,然後風風光光回到家族。
就像一個總被母親責罵的孩子,即便自己都垂垂老矣了,還是會為得不到母親的認可而難過。
禹若瑩不像我,有開明睿智的姨父,有正直熱忱的朋友,他們給我打開一片開闊的世界,讓我有信心自己去闖一闖。
她十八年的人生裏,隻有陰暗破敗的禹家和無數覬俞她的臉與身體的男人,她隻能經歷無數磕絆與陷阱,受盡傷害與譭謗,到最後也很難擁有自由的靈魂。
禹蘭昭的母親是如此,禹若清是如此,母親和姨媽同樣是如此,這個世上,有許許多多的女人都是如此的。
「禹若瑩,我算你名義上的嫂子,那我就直說了。蘭昭不讓若清的牌位進祠堂,是不想那些唾棄鄙夷她的人祭拜她。你母親趕你出家門,你哥哥寧願被你恨,也不要你再沾染禹家,是不願你做第二個禹若清。你怎麼不想想,以你今時今日的身份,如果重回禹家,多少叔伯兄弟會同你要錢要差事,他們會撲上來嚼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粉身碎骨的。」
「當我是小孩子嗎,冠冕堂皇的,無非嫌棄我是個風塵女子!」
「我和禹蘭昭認識這麼久,別的不敢說,但有一點我敢保證,他不會看不起任何一個為生活所迫的人。他為了小廝驚蟄,能忍下在眾人面前唱戲的羞辱,更何況你是他親妹妹。」
「不,我不信,上海誰不知道你姓榮的巧舌如簧…..」
我無奈地說:「如果禹蘭昭真的不在乎你,一開始把你送給哪個軍閥做姨太太不就好了,和若清一樣,拿一大筆嫁妝,還能攀上一門好親事。」
禹若瑩用手撐著牆,神情恍惚地有些站不穩。
「我問過孟管家,你母親讓你離開禹家的時候,禹蘭昭給過你一筆錢,本來想圓了你去北平念書的夢。後來呢,為什麼沒去念書?」
禹若瑩猛地看了我一眼,眼裏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待不下去了,踉蹌著離開了這裏。
禹若瑩離開後,沒人管我們,我和昏迷的禹蘭昭以及孫豹的屍體湊合著睡了一晚上,夜裏的風很冷,我怕禹蘭昭病情加重,把孫豹屍體上的衣裳脫下來都蓋在他身上。
除了我自己,我可能再也不會對一個人這麼好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用人來,他們說,椎名鷲昨晚向禹小姐求婚,現在我們是未來椎名夫人的親眷,可不能再這麼受委屈了。
於是,該換客房換客房,該請醫生請醫生,當然,依舊是被關押的狀態,也依舊不能與外界聯絡。
我打探解蒼的消息,用人也不遮掩,說解家小將軍自殺未遂,現在在養傷。
與此同時,禹蘭昭也醒了,他環顧四周,看見富麗堂皇的床帳,似乎明白了什麼0
「是若瑩嗎?」
我不忍回答他。禹蘭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若瑩明白禹蘭昭為她承受的痛苦後,一定會不惜代價維護他一-禹蘭昭很久以前就料到了,所以與她殘忍決絕地分割,但我,出於我的私心,還是讓若瑩明白了這一切。
從這一點來說,我真是自私到了極點。
很久以後,我聽驚蟄說,當年若瑩離開禹家,拿禹蘭昭給她的錢定了一條旗袍去參加酒會,一舉成為揚州城炙手可熱的交際花。
無論是他們母親的願望、禹蘭昭的願望,還是她自己的願望,其實都落空了。即便已經過了很久,我還是為她一時意氣下的選擇難過。
47
我又見到了錢招娣。
她穿著一套絳色和服,梳著日式婦人的髮髻,櫻花流蘇發簪垂在額角,她垂首斂眉,合手而行,露出脆弱的頸部,像是叢林裏無知懵懂的野兔,誰都可以獵取。
她對我說,山本一郎的堂弟是一位軍官,願意為死去的堂兄照顧她,納她做自己的妾室。
她不再是錢招娣,也不再是凱瑟琳,山本家為他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山本順子。
「先生的中文很好,但他比較忙,沒時間教我,我跟著翻譯小姐學日語。山本家送了我這套和服,還有許多首飾……
我抓住她的手,強行掀開和服的袖擺,手臂上赫然幾道鞭打的痕跡,上了藥,但依舊在滲血,隱隱有化膿的趨勢。
錢招娣嚇壞了,無助地後退。
她壓制著聲音尖叫,「榮念祖!」
「我不知道你住的哪間屋子,但是這幾個晚上你的哭聲吵得我睡不著!」
「對不起…..對不起…
「你道什麼歉,這該你道歉嗎?!」
我的手因過於氣憤而發抖,「為什麼要跟日本人,他們有把你當人看嗎?山本順子……順他媽的子!」
錢招娣掙脫不開我,情急之下跌坐在地上,眼淚和著脂粉落下,眼底被打得烏青的地方再也遮掩不住。
「我不做日本人,還能做什麼?是我把山本搜集到的密報帶給椎名鷲的,我是賣國賊啊!」
錢招娣用手擦幹淚水,又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袖擺,將手臂的傷痕遮住,她依舊坐在地上,用說不清是渴望還是絕望的神情看著我,「你那麼厲害,你教我啊。」
用人們走過這裏,見我和她的模樣以為我們爭執了,急忙過來扶起錢招娣。
「順子小姐,榮小姐,太太還在等你們。」
錢招娣站起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榮小姐,我們進去吧。」
眼前的女人變成枯萎了的花、死了的樹,讓人無法將她與那個跟我搶袖扣的俗氣卻豔麗的交際花聯繫到一起。
錢招娣死在了鄉下的土牆枯井,而凱瑟琳死在了上海的花花世界。
我們跟著用人到了二樓,三個紅木衣架上分別掛著白色蕾絲婚紗、日式無垢衣,以及一條正紅色的旗袍。
禹若瑩的頭髮沒有打理,鬆散著用發帶挽了個纂兒,她穿一條吊帶睡裙,赤腳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