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可算是有驚無險。
我做賊心虛般自己收拾起房間。
房間裏一塌糊塗,我自己動手將地上,桌邊,浴桶旁的水漬都擦了個乾乾淨淨。
回眸間看見桌面上躺著一件藕色小衣。
我不禁失笑,原來他猶豫再三,他最後還是將這衣服撿起來了,不光撿起來了,還給擺的分外規整。
我想著他的反應,越來越覺得傻氣,誰料正想著,腳下直接一滑,差點摔倒。
原是踩到了一塊硬物。
撿起來看,發現是一塊上好的玉佩,色澤瑩潤,上書一個沐字。是喬沐言的玉佩。
恐怕是方才拽他出來的時候不小心弄掉的。
我的心又一次砰砰跳的飛快,幸虧我自己收拾房間,這要是被別人發現還得了?輕則自己私吞,重則認為我不檢點,在外面偷了人,還帶了個定情信物在身邊。
我將那塊玉佩小心藏好,腦海裏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他時他講的話:我叫喬沐言,家住上章街。
我得找個時間把玉佩還給他。
我心想著隻要去那條街打聽一下,應該就能找見他了吧。
第二日午後,我揣著那塊玉佩去找他,昨夜本還擔心這條街這麼長,我應該怎麼問,怎麼找,才能少費些氣力。
誰知來到街上時,才發覺根本不需要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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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條街最顯眼的便是一個大宅院,上面掛著黑色牌匾,金字書寫:喬府。
模樣氣派,光佔地就用去了半條街,原是個大戶人家。
我站在牌匾下,正苦惱著要不要進去。
就聽見背後有人叫我,聲音清朗:「姑娘是來找我麼?」
我回頭,正望見喬沐言站在我身後,一身錦繡華服,桃花眼一笑就彎成了一雙月牙。
他懷裏還緊緊抱著一隻黑白相間的狸奴。我沖他緩緩點了點頭。
十五
「這小狸奴是你養的?」
為了方便與我說話,他將身上的狸奴換了個位置:「不是,正要帶它找主人呢。」
他爽朗一笑:「隨我一起吧。」
我便跟上他的步伐。
他帶我拐到了另一條街,這條街相對窄小,也有些破落,街上零零星星散落幾家商戶。
我們沒走幾步,就聞見了胡餅的味道。
味道十分香甜,就是聞久了覺得有些膩人。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就坐在胡餅鋪子裏,喬沐言還未等走上前去,人就笑了起來,看來是這老婦的熟人了。
那老婦見了喬沐言也是笑,再見了喬沐言懷中的狸奴更是激動萬分,雙手都在顫抖。
喬沐言上前,將那狸奴放入老婦懷中:「把這個磨人精給你帶回來了。」
老婦撫摸著狸奴身上的毛髮,心疼萬分:「讓你亂跑,要不是喬公子幫忙,又不知道去哪找你了。」
這老婦身體顫顫巍巍半天,也沒見她站起來,我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坐著輪椅,八成身體已經殘廢了。
年老體衰,卻還要守著這麼間鋪子,想來也是不容易。
那老婦笑意盈盈地向喬沐言道謝,沒成想手正沿著狸奴的毛髮撫著,瞬間變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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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狸奴腿上多了個錢袋子。
是喬沐言方才系上去的。
老婦又激動起來:「喬公子,不能要你的錢哪!不能…」
我正愣神,手上卻被喬沐言一拽:「快走。」
他拉著我快步而行,時不時回頭看那老婦是否還安坐在輪椅上。
身後不斷傳來老婦的歎息:「喬公子的錢不能要啊,不能要…..
我們兩一路小跑,最後走到了老遠的一處石橋上。
石橋底下是一處蓮花蕩,荷葉如碧綠圓盤鋪滿,襯著蓮花的粉白,一條船從石橋下緩緩駛過,激起柔波蕩漾。
我看著底下的荷花,一時間忘了喬沐言還拽著我的手腕。他慌忙將手撒開,白皙的俊臉上又攀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我歪頭看他:「你怎麼總是臉紅?」他眼神躲閃,輕輕一笑掩飾尷尬。
我這人也是壞的很,一見他這副模樣,便想要作弄。於是故意湊近問:「牽手會臉紅?」
他將臉一偏,不看我。
「那這樣呢?」
我又湊上去一步,偏偏還點著腳,與他臉對著臉。他垂著一雙長睫,嘴唇抿緊。
一張臉居然比底下的荷花還要粉上幾分。
他這副模樣好笑地緊,是我在秦暮身上從未見過的。
秦暮在床上不遺餘力,在別的事情上卻總會給自己留退路。
喬沐言不一樣,他若是有十分的喜歡,便想要藏起來幾分,但奈何技藝太差,越藏就越會露了底,越藏就越將自己暴露無遺。
有的時候,笨拙反而比靈巧更討人喜歡。
我逗他:「牽手也要臉紅,這樣也要臉紅,若是以後娶了媳婦,豈不是要天天臉紅?」
他似乎有些懊惱於自己被看穿,有些心煩意亂,於是丟了一顆石子進蓮花蕩裏:「我見你才會臉紅。」
我又歪頭看他:「你怕我?」
我自顧自說起來:「我能吃了你不成,這也怕,那也怕,膽子比我一個女子還小,我可什麼都不怕……」
話沒說完,我覺著自己臉上一熱。
我的臉突然被人捧了起來,唇上蜻蜓點水般地挨了一下。
轉瞬即逝的一個吻。
但就是這一瞬間,我腦子裏卻覺得一片空白,周圍的聲音都被放大。
我聽見船尾劃過蓮葉的聲音,我聽見水波碰撞的聲音,我聽見湖水裏的魚蹦出水面,又跳回去的聲音。
接下來,是他胸膛裏的心跳聲,砰砰砰地如戰鼓雷雷。
我眨巴著眼睛,無措的望著眼前的人。
他的臉更紅了,卻沒有再害怕。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我的臉頰:「你看,你也會怕。」
我看著霧氣在他眼睫上凝結成水珠,隨著扇子一般的睫毛上下顫動。
此時,天上落下了小雨,雨滴落在石橋上,摔成了八瓣。
我定定看著喬沐言:「喬公子,你唐突了。」
他也回望著我:「蘭生姑娘,我想唐突一次。」
十六
細雨霏霏,落在我身上。
天氣帶著一點涼,但我的臉卻有些發燙。
他目光赤誠:「蘭生姑娘,我會去王府求娶你。」
他用手將我的手裹住,我的指尖傳來他掌心的溫度:「日後,我隻會對你一人這樣唐突。」
我心裏突然湧上一種奇異的感覺,我覺著自己已經化身成橋下的蓮花蕩,有無數的魚兒在我心裏上下衝撞。
我...並不討厭這樣。
但在大腦空白後的一瞬間,我面前浮現出了秦暮的臉。秦暮說過我是最冷的,捂不熱。
但是我的指尖因為喬沐言而變得溫暖,我的臉頰因為喬沐言而變得滾燙。你看呀,面前的人,他給我捂熱了。
我默默地將手從他手中抽出,因為害怕被看出蛛絲馬跡,所以轉過頭去。身後的人聲音溫潤如玉:「我令蘭生姑娘討厭了麼?」
不是。
我隻是……配不上。我苦笑:「喬公子此舉,我們以後都沒辦法再見了。」
他恐怕一直以為我是個千金小姐,但其實我隻是個活在暗處的蛆蟲,無論是我這個人,還是我的身份,都是見不得光的。
我這麼一個靠出賣自己過活的下賤人,配不上面前的人。
若是他知道了我真實的身份,他會厭棄我的。
況且若是秦暮知道了喬沐言的存在,他肯定會勃然大怒,我又該何去何從?
我面前隻有一條路:快刀斬亂麻。
我咬咬牙:「喬公子,你僭越了。」
他緊張道:「你不喜歡?」
我故意將聲音放冷:「以後我們不要再見了。」
我聽見他急急湊近:「蘭生姑娘不喜歡的事,我以後不會做了。」我不想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我希望在他心裏我一直是個美妙的人兒,這是我的一點私心。
我閉上眼睛,在心裏醞雲釀了好久,最後轉身,惡狠狠望著他:「喬公子,你先是看了我的身子,又對我做出這種事,你這樣一個色膽包天的小人,我為什麼要和你再見?」
他眼神突然慌亂起來:「蘭生姑娘...」
我憤然而走,他卻拽住我的手腕:「蘭生姑娘為何突然如此?可是有什麼苦衷?」
我心中一沉,他說中了。
我有苦衷。
但這苦衷,我不想要他知道。
我狠了狠心,拂袖而去。
身後有聲音清朗:「我叫喬沐言,家住上章街,還什麼時候能見到姑娘?」十七
青石板路上濕漉漉的,我也濕漉漉的。我望著眼前的煙雨濛濛,一時間有些恍惚。
兒時的我最喜歡這樣的天氣,每當陰雨綿綿,我就會自己脫掉鞋襪,追著庭院裏的青蛙亂跑。
我在庭院裏蹦蹦跳跳,我爹就舉著傘,一臉無奈地跟著我,我走到哪裡,傘就跟著舉到哪裡。
彼時我的頭上還會時不時傳來幾句歎息:「小蘭生這樣嬌縱,將來誰家的郎君肯娶?」
我抓起青蛙的脊背,站了起來:「那就不嫁了。」
我爹故作嗔怒狀:「又說胡話。」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要嫁也要嫁一個爹這樣的,不然不嫁。」
我娘嫁給我爹十幾年,一直都沒能生下男丁,但不論別人怎樣說三道四,旁人怎樣花天酒地,三妻四妾,他們二人都恩愛如初。
從前我一直以為,我也可以這樣,要是不能這樣,大不了一輩子不嫁。
但是世事難料。
我回到府上的時候,身上已經淋濕了。
秦暮正坐在床上,手中正擺弄著喬沐言送我的面具。
他將面具罩在臉上,沖遠處的我歪頭:「去哪了?」
我有些心虛,再加上身上冷,所以說話有些抖:「去街上買了些東西。」
他將面具放下,向我緩步走來:「東西呢?」
對啊,東西呢?
我明明什麼都沒買。
他步步緊逼,向我伸出手:「給我看看。」
我隻能從頭上拽下來一個簪子:「新買的,你看好看麼?」
秦暮將那簪子放在手中把玩,長睫一抬,正對上我的眼睛:「精巧雅致,襯你。」
我見他嘴角漾起笑容,便也跟著笑了笑。
他讓我坐在銅鏡前,伸手將簪子緩緩插進了我的頭髮,隨後他的嘴唇沿著我的臉頰摩梭,一路輾轉到我耳邊。
「他是誰?」
我渾身一抖,慌站起身,轉過頭的時候,對上了他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
他冷笑一聲:「這樣慌張?」
他的胳膊好似烙鐵一般,狠狠箍在我腰上:「他到底什麼人,能讓你這般在意?」
我轉念一想,我方才已經斷絕了與喬沐言的來往,更何況我們之間本來就沒什麼,我怕什麼?
我便穩了穩心神,與他對視:「你說的他是誰?我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