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我才算稍稍寬心,想著就算到時候真有變數,以爸媽的為人,最多是斥責他幾句,該給的學費還會給的。
可我不知道的是,這個時期的方冬,已經被學校開除了,原因就是設計抄襲。
第20章
詢問室裡,民警仍在向林純了解情況。而這一次,傅明裕從位子上退了下來,改坐在林純的側後方。
林純沒有回頭看傅明裕,卻總能感覺到傅明裕觀察她的視線。除此之外,還有時不時傳來的翻閱紙張的聲音。
林純偶爾會走神,因她在想傅明裕手裡的東西,也是在心虛。
人一旦心裡有秘密不願被人知道,就等同心裡住了鬼。小鬼時不時跳出來敲打一下,提醒她秘密有可能被人知道,心思就亂了。
林純分神回答民警的問題:當她得知方許主導奢侈品造假之後,她是怎麼做的?
林純說,第一次知道的時候很震驚,也曾經勸阻方許。
方許雖然被學校開除了,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那界定的抄襲就是個模稜兩可的概念,沒有做實。隻不過是因為事情鬧得太大,學校要躲避鋒芒,才將他舍棄。等到風聲過去了,大家淡忘這件事,方許依然可以回來。可一旦方許真的參與奢侈品造假,那就永遠都無法回頭了。
林純還問方許,不是最痛恨這種行為嗎?
方許回答說,那是以前太無知,以為世界就是黑白分明的,然而經此一事他忽然就看透了、頓悟了:隻要有錢,有權,即便是黑,也可以洗成白。
現在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黑,隻有他自己堅持自己是白,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好,那他就徹底變成黑,等將來有了話語權去改變,再將自己洗成白,到時候所有人都會配合他睜著眼睛說瞎話。
方許還說,這個世界是有規則的。一個人想要變成另外一個人,或者從一個顏色變成另一個顏色,隻是一瞬間的事。
隻要敢想,就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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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差的就是一個念頭而已。
林純說:“其實我很明白方許的感受,他當時太絕望了,他被學校、老師背叛,背後還扎滿了暗箭,身邊沒有一個人幫他。我倒是有心幫,可是我的力量渺小,我父母也不同意我再和他來往,我隻能偶爾抽時間去看他和曉曉。方許為了不連累我,說讓我在學校也和大家一樣,偶爾表達一下對他的厭惡,口頭上踩兩腳。畢竟在那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我和方許關系很近,如果我還在維護他,一定會被孤立排擠。我還要完成學業,最好不要和大勢對著幹。可是方許越是這樣說,我越不想這樣做。這麼做了我和那些人還有什麼分別?結果就是我的沉默,換來的是同學們的疏遠。我的學位念下來非常艱難,連導師都說,叫我不要再提方許。”
……
……
林純一邊描述著過往,腦海中一邊浮現出當時的片段。
方許從F國的公寓搬了出來,但他依然在支付租金,營造出一種仍住在這裡的假象。
因為工廠需要加班加點趕工,需要他這個主導者隨時在場提出意見,他就和工匠們一同住在廠子裡。
不過方許的睡眠質量並不好,他總是做噩夢,夢到被學校開除、被非議,夢到被合伙人卷款跑路,被曾經接受他投資的人反咬一口,還夢到工匠們出賣了他,夢到警察突然闖入,將他們統統抓捕。
他總是睡到一半就驚醒。
這天,林純帶著方許指明要買的助眠藥和新入手的“樣品包”來到工廠。
方許正趴在設計臺上畫稿子。
專櫃買來的包需要完全拆散再復刻,而每一次拆包,他們都會發現新的改變,這都是工匠們過去的經驗,稱這些品牌為了防盜,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做點小改動。
消費者未必會注意到這些小改動,但第三方負責鑑定和品牌內部負責驗證真偽的人,就能憑著這些細節得出結果。
還有,借助一些高倍精密儀器,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從邊緣紋理分辨出機刻還是手刻。
手刻需要非常熟練,而機刻更省事,賺的錢也是一樣的,因此批量造假的人是不會手刻的。
方許和工匠們研究的重點就是刻印和工匠籤名。
他們要做的是一模一樣,要將差距縮小在千分之一之內,這就意味著要不斷推翻重來,意味著要在這個過程中損耗大量成本。
林純將帶來的東西放在一邊,又囑咐方許這種助眠藥的使用方法,特意提到絕對不能喝酒,白天也盡量少喝咖啡。
可此時方許手邊就擺著一個快要飲盡的馬克杯。
方許嘴裡答應著,一手就將杯子拿起來,將最後一口冷掉的咖啡液倒進嘴裡,又問林純:“看看後面的臺子上還有咖啡嗎?”
林純下意識看過去,咖啡壺裡還留了半杯,林純說:“吃這種藥最好不喝咖啡,你晚上還會失眠的。”
“我不是失眠。”方許說,“這是創傷後遺症。”
林純嘆了口氣:“我是找地下醫生拿的藥,按理說不該賣給我的,好在我買得不多。他說,有條件的話最好還是去看看。心病還要心藥醫,方許……”
方許終於抬起頭,不耐煩地將林純打斷:“我的心病是因為被冤枉、被騙錢導致的。你能讓那個冤枉我的小人站出來為我澄清嗎,能讓那些騙我錢的人把錢還給我嗎?不能,就不要再說了。”
林純欲言又止。
她知道這種感受是來自方許內心的傷痛,他給了他人信任,而他人還給他的是災難。
這時,一位工匠從裡面出來,叫了一聲方許的名字。
方許將馬克杯續上,拿著杯子進了裡面。
林純拿起“樣品包”也跟了進去,不過裡面東西雜亂,到處都堆著機器設備和材料,她隻能站在門口。
方許和幾位工匠快速交流著,說到一半又將林純手裡的包拿走,幾人傳看了一圈,又開始一番唇槍舌戰。
而討論的重心就是復刻的方式。
其中一人說,這裡面比較有難度的就是這位工匠的籤名。
籤名籤在紙上和刻在皮革、金屬上是完全不一樣的質感,呈現出來的形態也會有差別,要模仿出包上的籤名,首先就要知道它籤在紙上是什麼樣。
另一個人說,他和這個工匠有點交情,可以找個由頭去他家裡,帶兩瓶好酒,趁他不注意,順走一張帶著他籤名的信件。對了,聖誕節就要到了,對方會送他卡片。
這裡面方許是模仿字跡的高手,任何籤名到他手裡,都能寫出一模一樣的。
說到這裡,方許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另一個包。
林純看過去,發現和她剛拿來的“樣品包”根本看不出任何區別。
方許將兩個包擺在一起,他和工匠們卻說,這個復刻版還是有缺陷,不夠真,還差了那麼一點。
隻要補足這一點,價格還能翻倍。
有工匠說,之前說好的供貨商現在有點推辭,據說是風聲緊了,品牌已經發現他們定的材料和供貨商報的材料對不上,懷疑溢出的那部分被供貨商那去幹別的。至於這股風什麼時候過去,還不知道,總之未來一段時間大家隻能省著用了。
方許聽了卻是一笑,說:“我來解決。”
如何解決?他要做什麼?
這是林純的疑問。
林純不知道方許為何胸有成竹,她隻知道幾天後,她就看到方許和品牌內部的主管之一往來。
林純提醒方許不要太張揚,難道就不怕這次再被人出賣嗎?
這個主管拿了他的錢,替他想辦法搞貨源,也有可能會拿了錢再反手舉報他啊!
這原本是好意提醒,可方許聽了卻當場變臉,還用非常重的語氣對林純說:“我絕對不會再讓人出賣我,我不會再給任何人機會。他真敢這麼做,就要付出代價!那些對不起我的人,也要十倍還給我!”
……
……
林純走神時,傅明裕的視線也從資料上抽離,再次看向林純的背影。
從上一場詢問開始他就發現了,林純說話是有點文绉绉的,就像是書面用語。當然這可以解釋成為,她和文學專業的方曉曉是閨蜜,因此受到影響。
與此同時,傅明裕在腦海中梳理著疑問和時間線。
方許被學校開除後,就開始涉及奢侈品造假。這一點林純的供述、F國傳來的資料,連同《戀愛腦的終極反殺》裡都提到了。
可這並不能說明,《戀愛腦的終極反殺》的其他內容也是和現實嚴絲合縫的。
小說可以通過生活裡的故事收集而來,也可以藝術加工,幾分真,幾分假。
而現在他們面臨的難題是:詐騙案、奢侈品造假案和那兩位留學生遇害的地點都不在國內,而F國當時負責處理的警察已經查實受賄,其中有部分資料“丟失”,還有被刪改的痕跡。資料前後矛盾,漏洞太多,而現在唯一與案件有關的林純隻能提供口供。
不管是嫌疑人還是證人,口供都會美化加工,更有利於自己的形象塑造。
重證據,不輕信口供,一項是中國司法機關遵循的原則。
可現在證據不可信,林純更不可信,還有一本充滿藝術加工痕跡的小說混淆視聽。
其實這個案子本身並不難,難的是如何將包裹在外面的迷霧一層層撥開,並準確分辨其中的成分,真與假完全擇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