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不是我對林蘇白的那種關注,我對顧澎的關注是一種間接式的——顧澎交往了一個女朋友,是青春派美女作家,媒體贊頌她才華橫溢,未來必定大放異彩。
我記得顧澎家裡是做醫藥的,他對文學沒什麼興趣。
按照方冬的評價是,喜歡顧澎的女生都是文藝範兒,有美術生也有舞蹈生,也許顧澎就吸引這類女生。
就是這看似無意的一句話,令我對顧澎多了幾分好奇。
不得不說,從審美角度來說,顧澎身上有一種對女生來講十分神秘的不羈,這種氣質很難用具體詞匯形容,那就是一種感覺,一種需要品味,懂就是懂,不懂說破大天也不會懂的感覺。
就好像有的人隨便套兩件衣服,就很好看,而有的人就算一比一去還原模仿,也不是那個味兒。
此時的顧澎正拿著我的手稿,一目十行地品評著。
我的臉已經可以燒水了,我努力地去搶,腦子裡卻忍不住代入顧澎那個文學女友的視角,一邊想著她愛他的過程,一邊想著或許顧澎看多了這類文字,真的能說出一二三四,興許還能看到林蘇白所說的,我那獨一無二的才華。
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直到顧澎主動將稿子還給我的那一刻,統統消散了。
顧澎仍在笑,還用一種我不理解的戲謔口吻說:“我看你還是好好念書吧,這條路更有前途。”
我拿回稿子,站在原地不動了。
我聽得出來他是在否定我:“寫得很糟嗎?”
顧澎的車就停在不遠處,可他沒有走,就手抄口袋地回答我:“要看和誰比了。”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令我問:“和你女朋友比呢?”
顧澎發出了一聲輕笑,這一聲包含了許多意思,包括笑我的“自不量力”,笑我的“異想天開”。
下一秒,顧澎說:“硬要這樣比,你的特色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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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話翻譯過來就是“平庸”。
我也知道,顧澎女友最大的特色就是獨具一格,令人眼前一亮,沒有代餐。
我接不上話,顧澎又道:“我聽她說,現在有好幾個模仿她的新人,出版公司也很願意籤,因為這個風格最賺錢。如果你也去模仿,應該會比這些稿子要好一點。”
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對於顧澎來說,這是他對我最良心、最實際的建議,因為他父母都是做醫藥的,他對於世界的了解就是一個“巨大的醫藥公司”。
貴的藥買不起,那就買便宜的,療效接近的——有的是高仿藥。
“仿制藥”不是假藥,它一樣可以治病,一樣可以養活藥廠和銷售,還能幫助經濟實力不允許的普通人。
可是對於當下這個時刻的我來說,他的話就是一種羞辱和諷刺。
我忍不住嗆了回去:“假的就是假的,模仿不成真的!文無定法,文學的風格是多元的,你什麼都不懂,憑什麼建議我!”
——這個顧澎,真是一身的銅臭味兒。
撂下這句話之後,我就頭也不回地衝進家門。
可是在我進門之後不到半小時,我就後悔了,不是後悔我表達了立場,而是後悔我對顧澎的態度。
後面數個小時十分難熬,我時時刻刻聽著家裡的動靜,觀察爸媽是否接了電話。
直到我終於等到方冬上線,我們連通了視頻。
方冬看出來我的面色如灰,我就和以往一樣,將苦水吐了個幹淨,最後還不放心地問他,顧澎會不會跟爸媽告狀。
方冬先是笑我敢嗆聲顧澎,又笑著說,顧澎不會做這種事,叫我安心。
我的心總算平靜下來,沒想到方冬又補了一句:“顧澎已經跟那個女孩分手了。”
我愣住了,很快就開始腦補,會不會是因為他剛分手心情不好,我又當著他的面提起“前女友”,還讓他進行比較,他才會那麼吐槽我?
片刻後,方冬說:“他跟我們說話一向隨便,是沒拿你當外人才那樣說。他沒別的意思。行了,我稍後會告訴他,叫他注意,回頭給你道歉。”
我連忙搖頭:“不用了。”
千萬不要,那樣我會尷尬死!
第09章
再次見到顧澎的時候,很意外,竟然是在他那個青春小說暢銷作家前女友的籤售會上。
具體來講,是在籤售會後臺。
籤售會辦在春城最大的圖書大廈一樓,人流不息,一年下來從沒有淡季。
我是和同學一起去的,沒想到顧澎也來了。
像是我這樣的戀愛腦,第一個念頭就是:他是來挽回這段感情的。
誰知幾分鍾以後,竟然看到顧澎和小說家前女友在後臺爭吵。
後臺是臨時搭建的,並不隔音,幸而周圍人聲鼎沸,環境音此起彼伏,而且兩人在吵架的時候都很克制,刻意壓低了嗓音。
顧澎甚至都沒有大開大合的嘴型,他隻是動動嘴皮子,冷著臉,就說得前女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不過他前女友到底是搞文學的,吵起架來十分犀利,用詞更是刀刀入骨。
我忍不住聽了兩耳朵,真恨不得用小本子記下來。
直到顧澎發現了我。
大概是我的注目禮太過直接,他先是無意間往我這邊瞥了一眼,看到是我之後眼睛裡劃過一絲驚訝,於是側了下身體,快速和前女友結束“戰鬥”。
顧澎和前女友變臉的速度也是令人瞠目結舌的。
顧澎很快走向我,並且注意到我抱著兩本他前女友剛出版的青春疼痛文學,問我是不是要籤名?
我點頭,卻來不及說話,顧澎已經將我引薦給前女友。
前女友也很主動,往前走了幾步,瞬間就顯露出來遠超過她實際年齡的成熟度和幹練,儼然就是個社會人。
她不止給我籤了名,還做了特籤,問了我的名字,寫了祝福語。
這已經令我受寵若驚了,沒想到接下來她還為顧澎上次的話對我表示歉意,還鼓勵我要繼續寫作,要持之以恆。
其實我和他前女友隻差了一兩歲,我卻覺得自己白活了一般,好似浪費了許多時間。
因機會難得,我便鼓足勇氣追問她成功的秘訣。
她微笑著說寫作沒有捷徑,普通人和天才之間相差著天塹,但是要通過努力去走過這條天塹,並非沒有可能。
她還說,隻要堅持,從三十分努力到八十分不是夢想,當然許多天才一出道就有八十分了,但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
市場是多元的,真正繁榮的市場應當“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它會包容三十分到一百分的所有人,會允許天才、奇才、鬼才、將才和庸才的同時存在,隻是大家定位和面向的受眾群體不同。
我聽得非常認真,這時候忍不住說了一句:“應該還有‘蠢材’和‘奴才’吧?”
“噗嗤”一聲,前女友笑了。
顧澎也有些忍俊不禁。
我“嘿嘿”一樂,膽子大了起來,又追著前女友問了幾個寫作方面的問題。
直到我抱著那兩本書和一小袋子籤售會贈品,心滿意足地離開後臺,沒走多遠顧澎追了上來。
“上次的話是我說重了。”顧澎說,“我沒有考慮你的想法。我說話是從經濟角度考慮,但我忘記了,有些搞文學的人有自己的堅持,不願做模仿者。”
我很意外,顧澎和前幾年很不一樣,他好像成熟多了,雖然神色間依然有些狂放。
我說:“也不是,你想得沒錯。聽說這個圈子有很多抄襲的。”
顧澎接道:“那不一樣。主動抄襲者絕不希望被人指出來。而沒有抄襲者,也絕對不願意被人分類到那邊。”
我品了品顧澎的話:“你好像也不是毫不知情啊,你很懂。”
顧澎隻是笑了下,沒接話。
臨走之前,顧澎又跟我聊了幾句。
他說,有人是可樂配炸雞,有人是芝士配紅酒,不存在誰更高貴,它們都有自己的市場和喜歡的食客。即便某個人最喜歡芝士配紅酒,他也不可能吃一輩子,也會有吃可樂配炸雞的時候。
他還說,再舉個極端點的例子,當然不是“鼓勵”我去抄襲。隻說事實,這世界上真的有一些人,抄襲比被抄襲者更有市場,更符合受眾口味。你說公平嗎?對於被抄襲者來說,這非常不公平。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這種現象會一直存在。但如果是用來治病救人的高仿藥,人們就會更容易原諒,因為結果是讓更多人受益。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顧澎的話啟發了,回到家裡再次和方冬視頻時,我將這段插曲講給他聽,又跟著說:“我覺得他描述的寫作世界就像是做人一樣復雜。我們班裡有個女生就很喜歡學別人,不過一開始太過明顯了,大家會指出來。後來她越來越收斂,會讓一些人看不出來她在學誰。也許她學了很多人,都是這些人身上最吸引她的地方。這些模仿越來越真,融合在一起就變成了現在的她,可能連她自己都分不出來這是不是真實的她了。啊,這就像是我在書裡看到的那種面具人,面具一層又一層,戴得太多了太久了,粘在臉上,摘不下來……”
“小姑娘長大了。”這是方冬聽後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