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方米在他家裡發現了竹馬和前男友的遺物。】
在書中前三分之一的部分,有這樣一句話:“我有過三段愛情,他們三個都很優秀,足以滿足我身為女性對愛情和男人的所有幻想。要是他們三個能合在一起就好了,那我就不用痛苦了。”
而這三個男人對應的就是林蘇白、顧澎和蕭婓。
許垚正盯著白板上的人名沉思著,虛掩的房門外響起敲門聲,門板被推開,張原和覃柊一前一後走進來。
張原先走向水吧,將壺裡餘下的咖啡倒出來兩杯。
覃柊則來到白板前,說:“剛接到消息,已經找到林蘇白的原型了。”
第07章
林蘇白,這是小說裡的名字。
他的原型叫李雋,一個和“林蘇白”相比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也沒有“林蘇白”自帶的蘇感。
小說名字都是有“臉”的,有的聽上去就很帥,有的聽上去很會念書,還有的聽上去氣質卓然。
覃柊將李雋的資料遞給許垚,許垚翻看了兩分鍾,臉上劃過懷疑、荒謬,最後沉澱下來,問:“確定沒搞錯人?”
覃柊隻是笑。
當然沒有搞錯,現實中的李雋竟然這麼的……
站在另一邊的張原說:“看來這本書一個字都不能信,憑這些文字也不一定能找到方米。咱們得換條思路。”
許垚沒吭聲,隻是抽出資料裡的抓拍照片,貼到白板上“林蘇白”的名字旁邊,並在括號裡寫上李雋二字。
照片裡的男人三十來歲,戴著黑框眼鏡,衣服穿著尚算整潔,心情卻不佳,不僅眉頭皺著,而且看著遠方,明明坐在咖啡館裡,四周都是人,他卻顯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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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三天,林純的手機被收走了。
許垚的意思是,讓她先將注意力從外界抽回來,多關注內心,多關注自身,多關注當下身處的清幽環境,找回遺忘許久的平和。
林純雖然有點抵觸,但最終還是將手機交出去。她知道自己有問題,也知道焦慮症這東西不是能自我管控的。她知道不該去看網上的負面消息,卻總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點開。她也知道於大千世界而言,這些非議根本不值得一提,卻還是將它們無限放大,直至覆蓋整個人生。
現實就是,知道歸知道,知道但做不到。
大道理人人會說,有幾個真能領悟的?若能頓悟,人人皆可立地成佛。
在許垚的安排下,林純度過了作息健康的七十二小時。
許垚扔給她三本書,一本工具書,一本言情小說,還有一本傳統文學,並要求她每天看兩個小時,看哪本都可以,不看就坐著。
林純隨意翻開,發現三本她都沒有看過,而且很輕易就看進去了——她到底是藝術生,自己寫過書,對文學頗為熱愛。
讀書之外,覃柊搬來一套畫具,是非常高檔的牌子。
林純在F國學的是油畫,而且那邊以印象派為主,摻雜著少數抽象派,林純更喜歡後者。
畫畫這件事別人插不上嘴,林純拿起畫筆自由發揮,三天時間呈現一副抽象畫的第一稿。
讀書和畫畫都會令人心虛寧靜,進入忘我的境界,在短時間內達到治愈心靈的效果。
沒了手機,林純很少再去想象手機裡會刷到什麼樣的內容,偶爾想起也無法證實,就將當下波動的心情記錄在畫布上。
覃柊和張原幾乎沒有和林純講過話,見面了也不會主動打招呼,他們時常待在一起,或喝咖啡聊天,或在戶外抽煙,有時候還會打撲克。
和林純交流最多的就是許垚。
不過根據林純觀察,許垚就像是個機器人,凡事都制定好計劃,再準確地按照計劃執行,對周圍的一切都表現得虛偽、冷漠。
許垚每天都會抽出一小時跟林純聊天,她會提前擬定題目和大綱,就像是老師上課前備課一樣。
林純有些不適應,直到第三天才摸清楚許垚的節奏。
至於聊天內容,要麼就是林純自己的過去,要麼就是小說裡的內容。
林純對於聊自己有很強的防備心理,這部分話題往往三言兩語帶過,便隻好將話題的重心落在最近看的三本書上。
許垚對此沒有異議,仿佛林純說什麼她都無所謂,一個接一個問題層出不窮。
直到第三天,當林純的興致被挑起,對書裡的一個角色侃侃而談時,許垚卻笑著問了這麼一句:“要構成一個有血有肉,像是真實存在的人物,需要幾個要素?”
林純隻是一頓,已經習慣了許垚像是老師一樣發問:“你問的是書本上的概念,還是我的看法?”
許垚說:“問的是你,當然是你的看法。”
林純沉澱了兩秒,方才因為談論角色而流露出的熱切正逐漸褪去:“我的看法是,真實的人物都是充滿謊言的,騙別人、騙自己,被人騙、被自己騙,根本沒有絕對正確的認知,也沒有‘非黑即白’。同樣的事,自己認為自己沒錯,他人卻認為錯了,這樣的例子在生活裡數不勝數。站在不同的角度、立場,就會得出不同的看法。”
許垚接道:“就好比網絡上方米的塑造,她和真實生活中的方米很不一樣。”
林純點頭:“網上的方米是給大眾看的,當然要塑造一個大眾願意相信的‘虛假的真實’,而生活裡真實的方米就要隱藏在背後,不要輕易去打破網上的濾鏡。”
許垚又問:“還有呢?”
林純想了想說:“還有,精彩的人物需要一些離奇的、傳奇的色彩,要似真似假。但不能離譜。”
許垚說:“生活裡的方米陽光、熱情、外向,網絡上的‘方米’則被你們‘賦予’了抗抑鬱的人設。方米從沒有在視頻裡路過臉,拍攝全身大多是背影,能看出來她很瘦很高,頭發濃密蓬松,很有穿衣品味,聲音也很好聽。哦對了,雖然方米沒有透露過自己的經濟狀況,小說裡的描寫和她在視頻裡用的奢侈品,卻足夠粉絲們腦補她應該來自一個富裕家庭。第一次寫書就榮登暢銷榜,有三段感情,三個男人都很優秀。這幾項加起來基本符合‘美強慘’人設。”
林純難得笑了一下:“放在生活裡,隨便拎出其中一項都是可以炒作的‘談資’,而我們將三項粘在一起,就成了粉絲們最希望看到的‘方米’。”
許垚接道:“所以就更不能讓她露臉了,以防人肉。”
“不隻是這個原因。”林純說,“不露臉就更方便去代入。小說找個真人來演就失去想象空間了。最好是永遠停留在紙片人階段,讓讀者去幻想自己就是女主角,去想象如果自己處在這樣的情況該如何做,會不會比女主角更出色?女主角可以漂亮,但不能具象。她的臉是模糊的,就像是乙女遊戲裡的‘我’。在‘美強慘’設定裡,美一定是、也永遠是第一位的。一旦女主角隻剩下強和慘,就會流失大量讀者。類似的寫法我試過,開頭第一段就提到女主角的平庸——我還以為這樣會令讀者感到親切,好像女主角就是生活裡的人。事實上,雖然讀者嘴上吐槽‘怎麼女主都是大美女,一點都不貼近生活’,可當他們看到一個過於普通的女主角,很大一部分人會選擇離開。因為這些人追求的就是脫離現實、逃避現實。”
不知不覺林純又說了許多,直到最後,她又補充道:“所以當謊言被拆穿,虛偽的假面脫落,當初粉絲們有多麼追捧,如今回踩得就有多激烈。其實我想過,有一天玩脫了,後果我們是否能承受。隻是我沒想到,如今承受這一切的是我一個人。”
許垚笑了,笑得意味非常。
林純卻笑不出來,也不明白許垚為什麼要笑:“你是在幸災樂禍嗎?”
“我是在笑,如果情況不是這樣嚴重,你也不會遇到我。”許垚說,“言歸正傳,你知道翻盤的重點是什麼嗎?”
林純搖頭:“我很希望你能做到,但我實在想象不出來。”
許垚停頓了一秒,說:“就是拿出更離譜的證據去解釋前面的漏洞,讓大眾相信,這麼離譜的故事居然都是真的。數學可以計算,人設需要講究套路,但是人心無法計算,更沒有套路。做人大多時候講的就是一種感覺,就像做菜一樣,適量、少許,不夠就再加一點,要圓滑、變通。所以接下來大眾看到的‘方米’,將會是一個比以往都更有感覺、更有味道,更具備人性的真實的人。”
“可人性是醜陋的。”林純似乎並不認同,“真實的‘方米’一定要有很多缺點才行。粉絲們之所以攻擊我,就是因為發現一向完美的‘方米’被我鳩佔鵲巢,真方米下落不明。如果再繼續暴露下去,豈不是破罐子破摔了?”
“你還有別的選擇嗎?”許垚邊說邊拿出林純的手機,點了幾下遞給她,“自己看吧。”
林純心裡一緊,有點不敢去碰,但下一秒她就接了過來,眼睛盯著屏幕好一會兒,腦子轟的一下就空了。
【根本沒有方米,‘方米’就是一個代號,一個稱呼,小說裡的‘我’的人生都是幻想出來的,是作者希望自己擁有的人生。】
【這個作者有嚴重的情緒病,焦慮、妄想,還有點精分。她很聰明,也很不幸,她隻能用網絡上的假身份來逃避現實,因為現實實在太殘忍了。】
【聽說這個“冒牌貨”曾經報警說被強|奸啊?我去,強|奸受害者,高額負債,為了重新開始而整容,buff已經疊滿了!】
林純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可置信地盯著微笑的許垚:“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幹什麼?”
“隻要所有人都‘相信’方米是假的,方米的原型就是你。事情就容易解決了。”許垚說。
“可你這是在泄露我的隱私!”林純一把拍在桌子上,氣得指尖發抖。
許垚卻平靜道:“別忘了,情緒病一直是方米的人設,這可不是我捏造的,而且你到現在還在吃藥。至於強|奸……我承認曝光這件事對你很殘忍。但就算我不爆,那個爆料者也會說。一旦他掌握先機,咱們就被動了。倒不如先一步貼上‘受害者’標籤,再引發一波‘受害者有罪論’‘完美受害人’的爭議。無需煽動,隻要達到虐粉效果,不隻會贏來粉絲死守,還會有一批‘自來水’‘純路人’為你聲討。還有高額負債,這是整個故事邏輯裡必不可少的一環。如果你不是這麼缺錢,就不會生著病,還要扛著輿論對你的人身攻擊經營賬號,這都是為了生存啊!而且整容也不是一次性的,是長期投資,因為你每年都需要高額的維護費,你沒辦法,必須迎難而上。看,這每一條都符合你所說的‘美強慘’定律。”
林純接不上話,她耳邊嗡嗡的,不斷徘徊著許多雜亂的聲音。
許垚隻看了她一眼,就從手邊的包裡拿出一張模糊的舊照片、一本護照和幾張診療記錄。
林純看過去,擱在桌面的手逐漸握緊,方才的憤怒瞬間偃旗息鼓:“你一直在查我?”
許垚笑著說:“你不是林純,這個照片上的女人才是。你留給黑市醫院的資料是假的,可我沒有興趣知道你為什麼要買‘林純’的身份,為什麼要整容。還有你報警說被人強|奸,我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接下來都會當做是事實來操作。真相你自己守好了,不要告訴任何人,更不要告訴我。我能幫你處理所有爛攤子,除了堵上這些漏洞,再重新塑造一個更為真實的‘方米’之外,就是替你進一步收買林純的家人。”
說到這裡,許垚拿出打火機點了一支煙,同時說:“好消息是,林純已經精神失常住院了,這幾年肯定是出不來了。她父母需要錢,也願意繼續將‘林純’的身份‘租’給你用。協議方面公司正在處理。”
真林純不在國內,她是F國華人。
公司處理的意思就是,這件事已經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事,公司會替她善後,卻也直接掌握了她的把柄。
“我現在好奇的是……”許垚打斷了林純的思路,話鋒一轉,“方米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嗎?”
“她知道。”林純有些失魂落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陪伴她,她也是一樣,一直支持我的決定,支持我做自己……”
說到這裡,林純又問:“你是不是懷疑我殺了方米,因為她知道我買了假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