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穗和姚總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地看著陳姨,陳姨則道:“一天到晚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別人說話都不聽,做了飯也沒人吃……我不累的嗎?我從下午四點就開始忙著買菜洗菜,又說要吃姜母鴨,做好了又沒有人吃,那你們叫我幹什麼?我從明天起不來了!”
說著說著她居然哭了起來,顧西穗愣了一下,也不確定是應該先道歉好,還是先笑好。
姚總則笑著說:“哎呦,你哭什麼嘛,這不是女朋友來了,大家高興嘛……”
“噢,你還好意思說女朋友來了啊?那你說說人家是幾點來的?進來幾個小時了,連飯都沒吃過,好不容易才來一次……”
“哎呀你消消氣,消消氣……”眾人全都勸了起來,說:“我們不打了,不打了。”
所有人都笑著哄著陳姨,顧西穗也跟著笑,長達一個月的疲倦一掃而空,老老實實扮演著飢餓的女朋友,哪怕胃裡的麥當勞還沒消化幹淨,也埋頭苦吃,邊吃邊誇,陳姨這才滿意了。
最後等眾人都散去了,姚總和顧西穗才在餐桌前坐下,開了瓶葡萄酒問:“你去寧夏了?”
“對……”顧西穗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因為老劉?”
“嗯。”
“那權西森還好嗎?”
“我覺得還行。”顧西穗說。
她喜歡姚總連名帶姓地稱呼權西森,自帶著平等的氛圍,沒有寵,也沒有親情捆綁。
姚總點了點頭,也沒說別的,隻是問:“錢閃閃呢?”
顧西穗有點意外,沒想到她會問起錢閃閃。
奇妙的是,上一輩人對錢閃閃的接受程度是多過於年輕人的,好比李月娥,在短視頻上看到錢閃閃的那些八卦後,也隻是打了個電話來跟顧西穗說:“那些網友罵的好難聽啊……閃閃真可憐……”之後又問:“她真的好多男朋友啊?……我就一直覺得她肯定有好多男朋友的,跟你爸說他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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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又說:“不過閃閃可愛呀,會打扮,嘴巴又甜,不像你……”
“停!”
顧西穗知道她要說什麼,不外就是沒有女人味之類的,但真要有“女人味”,她又比誰都慌張,唯恐顧西穗招惹上什麼不三不四的男人。
一想到李月娥,顧西穗就又泛起了一陣微笑,她可真愛她老媽。
顧西穗也不確定姚總是怎麼看錢閃閃的,於是隻是簡要地講了一下,姚總笑著道:“還真會折騰。”
她似乎沒有特別贊成的意思,顧西穗就忍不住問:“你怎麼看呢?”
姚總卻點了根煙,道:“我哪兒知道啊?你們這些小姑娘總覺得一個人成功了,就什麼都懂,但我們那代人的經驗已經過時了,你們這代人的經驗,是要由你們自己總結的。我們這代人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也該退居歷史舞臺了。”
她語氣裡的沮喪讓顧西穗徒然一怔。
姚總則拿起酒杯,碰了碰顧西穗的杯子,繼續說:“人活久了,就不覺得有什麼事算是大事了,什麼戰爭和經濟下行之類的,差不多每十年就來一次,社會新聞更是層出不窮……相比之下,被全網罵還真不是事兒,反正又少不了一塊肉。”
這話跟張文華如出一轍。
那一年的4-6月,張文華也是最淡定的人之一。她朋友圈雖然會轉發一些上海的新聞,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在給公司裡的人打氣。
自從她提出想看搞笑貼和電視劇之後,顧西穗就定期整理她覺得有趣的帖子給她。她最喜歡的是豆瓣的炸廚房小組,因為她也不太會做飯,時不時轉發一下給顧西穗,道:我做出來的也是這樣的。
講給姚總,姚總笑著道:“女人就是這樣,要事業就不可能有生活了,尤其是做飯,一頓飯要做兩三個鍾頭,洗洗切切再洗個碗,兩頓飯,一天就沒了。中餐好吃,但又最麻煩——我當初就是因為不想做飯才創辦的夢玲。”
顧西穗隻在網上看到過她創辦夢玲的原因,說的是,覺得雙職工家庭越來越多,小家電將解放勞動婦女的雙手。後來問權西森,權西森的說法是,有一天她在廚房發了很久的呆,第二天就跑去注冊公司了。
總算有機會聊起這個話題,顧西穗問:“當時你就不怕失敗嗎?”
“怕啊,怎麼不怕?不過我才三十出頭,覺得再失敗也不過是帶著權西森繼續打工而已,不可能更差了。”她回憶了一陣,說:“權西森剛出生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連飯都吃不飽,那時候流行一句話,東西南北中,發財去廣東……為了權西森,我們就跑過來了……你知道以前去深圳還要邊防證的嗎?”
顧西穗點點頭:“聽我爸講過。”
“那時候去深圳可比出國什麼的難多了,關外全都是鐵絲網,我跟權成飛帶著權西森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個破洞的地方,本來還害怕權西森會哭,結果還好,他一直都很安靜……”
她忽然就講起了往事來,怎麼到的深圳,又怎麼跟著工廠的老板從深圳到了東莞,怎麼存的錢、怎麼注冊的公司、怎麼跟銀行貸款……
這樣的故事顧西穗不止聽過一次,能在廣東省留下來的外地人,幾乎都是這麼過來的。
但由女人講起,又是第一次。
姚總的視角都不一樣,講起TVB,說:“第一次看到香港的電視劇,看到那些女人又能幹又瀟灑,在街頭哭半天,第二天還漂漂亮亮地去上班,心裡覺得厲害得不得了,覺得人家能行,我有什麼不行的?”
顧西穗莞爾,人跟人真是不一樣,李月娥也愛看TVB,卻總是跟著感情戲抹眼淚。
“所以說什麼人生經驗之類的,哪裡談得上啊,不過就是咬著牙硬撐而已,有一天是一天。”她說:“權西森小時候都分不清他在哪個城市,因為搬來搬去都是工業區,廣東的工業區也全都長一個樣子,廠房、宿舍、城中村……我當時最大的夢想就是可以住得起兩居室,誰知道後來搞了這麼大一幢房子——也不知道是有什麼毛病,就兩個人,還非要買幢別墅,現在連上樓睡個覺都覺得好煩,還要爬樓梯,累!”
講著講著她自己都笑了,顧西穗也跟著笑,但並不那麼暢快。她感覺到姚總有心事,卻又不方便問起。
而等權西森回來後,姚總就立即掐斷了話茬,又笑嘻嘻的,一會兒調侃著權西森,一會兒哄著陳姨。
之後陳姨的老公來接她回家,姚總幹脆也跟著走了,在樓下喊了一聲:“權西森!我出去了,你們倆好好玩,明天要用車就打個電話!”
權西森皺眉問:“這個點,你去哪?”
“周阿姨那邊。”
權西森便頓了頓,沒再說話了。
第85章 承諾有承諾的意義
之後顧西穗才知道,那年四月也是姚夢玲最喪的時候。她把她跟姚夢玲的對話講給了權西森,權西森才說:“夢玲要裁員了。”
顧西穗一怔。
偌大的別墅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她剛洗完澡出來,還在擦著頭發,聽到“裁員”兩個字,手上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她在床邊坐下,權西森起身,自然而然地拿起毛巾,動作很輕地擦著她的頭發。
那是很溫馨的一幕,她穿著他的T恤坐在床邊,他則盤腿在她身後。一幢舊得恰到好處的房子,有風的夜晚,也沒開空調,而是點了蚊香,開了窗,花園裡傳來植物的香氣。
權西森的房間就是普普通通的男人的房間,對於豪宅,顧西穗隻有一個要求:隻要沒有金燦燦的歐式家具或沉甸甸的紅木就都是好裝修。這裡比起他在廣州那幢房子,是不夠現代的,但多了些少年時代的居住風格:籃球、滑板、電競椅、手辦……
這讓顧西穗有種微妙地背著父母在早戀的感覺。
隻不過,他們聊的話題卻是所有成年人都關心的話題:事業、經濟、政策。
“市場已經飽和了,夢玲的業績在下降,政府又下達了招收應屆生的指標,不裁員是不行的。”
顧西穗一呆,回頭問:“制造業也有這個指標?”
她知道最近幾年為了保就業率,所有略有規模的公司都收到過類似的任務。一個中高層的薪酬,可以給至少兩至三個應屆生騰出位置。
“她有幾個項目屬於高新產業。”
顧西穗甩了甩半幹未幹的頭發,關了頂燈,上了床,說:“難怪姚總突然提起當年。”
“夢玲有20%的員工都是跟著姚總從創業開始一路過來的,如果不是沒辦法,她永遠也不會裁掉他們的。”權西森說:“不過……”
他聲音低微,卻多了些沉穩,好像整個人都變了。
顧西穗再次一呆,在他旁邊躺下,又問:“那紅泥呢?”
結果他頓了一下,說:“真是從一個糟糕的話題轉到一個更糟糕的話題。”
顧西穗又笑,道:“可能這年頭已經沒有不糟糕的話題了。”
她等著他開口,他卻隻是翻了個身,側身望了她一會兒,接著吻她。
顧西穗還在心裡暗叫:空調啊空調!
最終所有的情侶都將變成糊弄學大師,雖說許久不見,必然是有欲有念,但腦海裡還是忍不住劃過一串又一串的彈幕:白洗澡了嚶嚶嚶;幾點了?明天還要早起呢;媽耶,這可是姚總家诶!他有沒有帶別的女生在這張床上睡過覺?嘖……
又換一串彈幕:今天幾號了?啥時候發工資?明天中午吃啥?最近某餐廳是不是吃太多了,該換一家了……廣州的餐營業真是不斷在下降。啊對了,她剛才為什麼沒想到要去順德吃一頓?
诶诶诶诶诶?有進步嘛!
顧西穗這才回過神來,那種充滿夏日氣息的,汗津津的、粘稠的、緊緊貼在一起的感覺,竟然也不錯?
她幹脆翻了上去,看著他笑,他則撫著她的耳垂,顧西穗依戀地把臉放在他的手心,之後附身吻他……
事後又要重新洗澡。
還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
這次從浴室出來就學乖了,老老實實關了窗,開了空調,蓋好被子。兩個人都躺在那裡,他懷抱著她的腰,她則攤成了一個大字,一隻腿搭在他身上,在湿潤潤的空氣裡,那種纏綿的感覺妙極了。
關鍵是誰都沒有睡著,她哼著歌,他則撓著她的下巴底下那片軟綿綿的肉。
顧西穗想了很久,才忍不住問:“你說,我們將來會變成什麼樣?”
“兩個沒羞沒臊的老年人,又老又醜地坐在街邊曬太陽。”
顧西穗又笑了起來,說:“你還是自己醜好了,我才不要跟你一起醜。”
他問:“要那麼漂亮幹嘛?”
“去跳廣場舞啊,爭奇鬥豔,順便勾引勾引打詠春拳的老頭子。”
“哈?詠春拳?”他語氣裡全是驚詫。
“幹嘛?我覺得詠春拳好酷的,身體肯定特別好,氣質也比較酷。”